第四十一封信 有意为之的偶然(引子)

生生:

你好哇。

Vera Torok 和 Robert Pap 那组得奖 (Leica Oskar Barnack Award) 的照片儿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俩人儿,同一个卷儿拍两遍,双重曝光。Vera 说那组照片儿始于一个意外,有一次她不小心把已经拍过的卷儿又装进相机了,偶然事件,当然是偶然事件。

但问题是,最后的成品可不是偶然事件,我说过,他们需要不断地调整拍摄策略,比如试验画面的明暗比例怎么分配会更适合双曝,哪些颜色双曝或组合在一起之后会更协调,综合来看,两个什么样的场景结合出来会更好看……就这样,他们俩拍了四年,才从很多很多照片儿中选出了那几张参赛。

这些照片儿是有计划有组织有预谋的满屏花,这组照片儿的标题叫: _Accidentally on Purpose_,我把他翻译成“有意为之的偶然”。

在很早之前,第七八封信的时候,我聊到过 Stephen Gill 这个人和他的一个获奖项目 (The Rencontres d ' Arles): The Pillar。

第七封信一开始讲的是摄影师的掌控力,我提到说很多人觉得 The Pillar 特别牛逼是因为这个项目“没有人类干预”,体现了纯自然力的震撼……我当然也觉得这个项目太厉害了,确实是自然力的震撼,但“没有人类干预”恕我实在不能苟同。

第八封信,我玩命猜了一整封信,我猜 Stephen Gill 这个人如果想要完成这个项目,在技术上可能会权衡到一些什么点,以证明这显然不是“没有人类干预”,反而是深思熟虑。在那封信的结尾,我提了一句,我说“看起来的随性大都也是建立在不随性之上的。”

我们再来看看下面这些照片儿:

Martin Parr 特别容易让人感叹“就这?!”,我曾经就感叹过,完全不明白这怎么就大师了,而且居然还是玛格南的主席,再而且,不是光我这种小白菜看不明白,Henri Cartier-Bresson 还活着的时候,看完他的展也懵了,评价他为“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

但是,现在的我,看上面的照片儿,每一张都会让我哈哈大笑,即便我已经非常熟悉这些照片儿了,但还是每次看到都会笑,而且是很难憋住的那种……这次我还不准备聊为什么这组照片儿这么逗,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这并不是瞎拍的。

Real Food 是 Martin Parr 特别招人喜欢的一本画册,2016 年出版,画册里收录的最早的一张照片儿拍摄于 1994 年,最近的一张照片儿拍摄于 2015 年,中间跨了 21 年。神奇的是,他的很多项目都是时间横跨十几年的,去年五月份他七十了,但感觉七十个年头也来不及拍那么多横跨十几年的项目,但他却大大小小地拍了十几二十个项目,出了 100 多本画册。

他怎么做到的?这个咱们之后再说。我现在把他提出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就是从 Martin Parr 开始,再也不“就这?!”别人的照片儿了,有些东西乍一看没明白,真的不代表你会永远看不明白。如果有人赞叹了你没看明白的东西,也不要一上来就觉得人家装逼,当然有可能真的是他在装逼,但也有可能是他真的看到了什么你还看不到的东西。

继续看照片儿:

这是 Gueorgui Pinkhassov 用 iPhone 拍的,入册的成片都是从他的 Instagram 上直接扒下来的,你先看看这个名字 , Sophistication Simplification,“复杂的简单”,跟“有意为之的偶然”简直如出一辙。

他在访谈里说到,iPhone 很神奇,一旦你玩转它,它就可以变成你身体的延伸,让你可以在跟这个世界融合的同时依然自由;他说,他在不需要对任何事负责的状态下反而更有创造力;他说,如果一个只有靠你对它毫无期待才能有价值的东西,你对他报以期待,就很傻;他说,最重要同时也最难达到的状态就是“想要什么都不想要”。

之前有朋友送给我一条海鱼,我做这条鱼之前想,他天天泡在盐水里,自己已经腌过自己了,而且我记得好像是圆桌派有一期,请来了陈晓卿,聊日本人吃鱼,说他们吃鱼不爱用料,为的就是吃鱼味,所以他们能吃出不同种鱼的不同鱼味,鱼本身的味儿……所以我就没有腌那条鱼,随便小抹了一把盐就把他煎了,不是偷懒,不是家里没钱买料,要的就是什么都不要,最后那条鱼真的是过于好吃。

说回到 Gueorgui Pinkhassov。

“The most important and most difficult thing is to want nothing”

“want nothing”,我不想翻译成“什么都不想要”,我觉得应该翻译成“想要什么都不想要”。

所以,他用 iPhone 是一种主动选择,他虽然享受自由,享受不受控,但依然说要先玩转 iPhone,他的“不负责”和“毫无期待”是在计划中的,我用 NOMO 拍照片儿的时候的心态跟他一样: 我们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要”是一个需要去苦苦求索的东西。

我之前提到过两个人,Vivian Maier 和 Garry Winogrand,这俩人确实对他们自己拍的照片儿完全没有期待,他们都是拍胶卷的,但拍完以后根本不去冲洗,把拍完的卷儿往家一扔,换一卷儿新的继续拍。不过,这太罕见了,我觉得这不是你我能有的心态,你可以先试试拍完看完不发,大量地拍,回家看图,但是看完不发,然后再去试试大量地拍,拍完把照片儿导进电脑,但是一眼都不看,永远都不看,清理一下储存卡,第二天继续去拍。

上一封信的最后,我问拍照片儿到底能不能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现在我的答案来了: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