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之门》 贾行家解读
《伊甸园之门》| 贾行家解读
关于作者
莫里斯·迪克斯坦,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获耶鲁大学硕士和博士学位,现任纽约城市大学女王学院和研究生院英语教授。
关于本书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可以说是整个西方现代文化的分水岭,从中诞生了新的当代文化。本书全景展示了席卷美国躁动、反叛、带有乌托邦色彩的文化运动,是了解美国六十年代文化的必读书。
核心内容
本书思想核心是:六十年代作为一个抒情时代,建立了独特的时代情感:从严肃、压抑的五十年代,转向了追求个性解放,主张人人拥有此时此刻享受幸福的权利的新精神。在社会思想上的反映,是人们反对麦卡锡主义的冷酷氛围,主张文化上的多元性。这种典型的时代情感,进入文学范畴,产生了垮掉的一代文学和黑色幽默小说。它们尽管颓废、绝望,却表达了大众对时代和社会的真实感受。最能代表时代情感的文化符号,是六十年代的摇滚乐。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贾行家。今天我为你解读的这本书,叫《伊甸园之门》。这本书的副标题叫“六十年代美国文化”。
我们为什么要了解这段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历史呢?因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可以说是整个西方现代文化的分水岭。你知道,说西方文明,肯定要“言必称希腊”。而说当代西方文化,则是要“言必称六十年代”。这个时代,既叛逆盲目,又魅力四射。在当时的欧美社会,那是一场没有宣言、没有领袖的文化风潮,它席卷了所有的艺术领域,诞生了无数的文化英雄,也改变了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另外,当今欧美社会的主流观念,比如环保意识、尊重妇女权利、宽容同性恋人群等等,也都是在当时的文化运动里,广泛确立起来的。
而且,我们今天仍然能看到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文化传奇。2016年,美国民谣、摇滚歌手鲍勃▪迪伦,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是个让很多人莫名其妙的事。等你听完这本书,知道了鲍勃▪迪伦对六十年代和当代诗歌的意义,就能理解,这个奖其实是有道理的。
今天回顾,那个神话一样的时代,仿佛身处文化的伊甸园,但也留下了很多谜团。比如,它为什么突然到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样终结的?那就要来听这本《伊甸园之门》了,它被美国评论家称为“六十年代的正式历史”。
本书作者莫里斯·迪克斯坦,是一位文化和文学批评家,曾任教于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城市大学。在《伊甸园之门》里,他使用黑格尔的辩证法,从社会文化史和文艺批评角度,分析了当时美国政治、社会和文化艺术的一系列变革。另外,他也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
《伊甸园之门》完成于1976年,书中的很多预见,近年来被不断验证。另外,这本书的中文首版还曾是中国读者的时代记忆。在80年代,它被翻译介绍到中国,立刻成了文化界和文艺青年追捧的热门读物。他们从这本书里,了解和想象西方现代文化艺术。可以说,美国的六十年代文化,也是从这个时候、甚至这本书开始广泛影响中国的。
我的讲述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我们从时代典型情感这个角度,来说说六十年代的美国,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根本性的变革。在第二部分,我们通过介绍六十年代的文学,说说时代情感是怎样转入内在精神世界,对艺术产生影响的。在第三部分,我们来说一下美国六十年代的摇滚乐,主要介绍鲍勃▪迪伦。六十年代的典型精神,正是通过摇滚在青少年中生根传播,自下而上地塑造了当代美国文化。
下面,咱们就来说第一个问题:美国六十年代的典型情感,到底是什么?
我们要先来定义一下这本书里“六十年代”的概念。它不是单纯的时间概念,而是时代文化从酝酿、爆发,到逐渐衰竭的时期。在时间上,文化概念上的六十年代,其实从20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一直延续到七十年代中期。那个结束的标志,我们最后会说到。
作者迪克斯坦选择从文化的角度来分析美国六十年代历史的原因,是因为决定时代变革的,并不是制度变化,而是人们的情感和文化发生了改变。他将这称为一场后现代主义的“文艺复兴”。
你要想认识六十年代的典型情感,需要先和五十年代的情感做个对比。这个五十年代的情感,也不单纯是时间单位,而是从二战以后形成的文化氛围。
说起美国五十年代的精神,在政治上的象征,是艾森豪威尔政府;在社会上的表现,是主流人群为了维护传统观念和生活方式,压制潜在的社会活力和青年人的不满。那个时候,美国人的典型情感,是生活在郊区的白人新教徒式的。他们喜欢埋头于私人事务,在政治上安于现状,或者完全不关心政治。在道德上严肃保守,有着欧洲人式的老于世故。实际是,这个时代的美国人,已经身处科技和社会变革的焦虑之中,人们被核战争的恐怖笼罩着,但又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青年人眼中,这种精神状态,就是麻木不仁。
美国五十年代的文学艺术,注重理性和现实,喜欢把感性升华成思想,变成一种控制性的语言。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对此的描述是:“文学作品通篇都是事实报道和道德结论”。而迪克斯坦则直接讽刺说:在五十年代文化精神覆盖下,政治变成了戏剧表演,试图通过传媒改变舆论,而新闻报道,只是在假冒客观。
由于当时美苏两大国际政治阵营的对抗,这个时候,美国的掌权者们往往把政治问题解读成道德问题,总喜欢从全人类的高度发表控制性言论,却并不关心个人的命运。最极端的表现,就是麦卡锡主义。代表人物是五十年代的参议员麦卡锡和掌管FBI长达半世纪的胡佛。他们可以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指控他人犯有叛国、颠覆罪行,他们甚至还违反美国宪法,对公民中的批评者进行打压甚至监禁。
在这本《伊甸园之门》里,迪克斯坦用了专门章节来描述发生在五十年代初期的“罗森堡案件”。罗森堡夫妇是住在纽约的犹太人,他们被指控向苏联泄露了关于美国原子弹的秘密,最后双双被判处死刑,送上了电椅。这件案子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全社会激烈辩论、争执不下。许多美国人相信这是错误指控,起码罪不至死。直到今天,前苏联的文件已经解密,人们还是不能断定他们是否真的有罪。迪克斯坦选择从这件事说起,倒不是因为他也是住在纽约的犹太人。而且因为这个案件,是美国社会在“冷战”期间最歇斯底里的一次表现。从此开始,很多敏锐的艺术家和青年一代,开始共同反抗冷酷压抑的社会气氛。
于是,在六十年代,被压制已久的情感终于爆发了。1960年的社会政治焦点,是肯尼迪和尼克松的竞选,这场竞选的意义,代表美国要在冷战中选择哪一条道路。而1963年,马丁▪路德▪金在华盛顿的一次集会上说出了“我有一个梦想”,推动民权运动达到了高潮。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不再相信战争阴谋论,产生了支持文化多元论、追求个性主义的思潮。艺术家们也开始回归感性,为艺术而艺术。从这个时代开始,无论是民间运动、政治活动还是文化活动,都有一个共同观念:人们有权在此时此刻,追求和享受幸福。
美国的六十年代初期,是一个眼花缭乱、充满希望的年代。最高法院在民权、自由、政教分离和社会资源再分配方面,通过了一系列变革性法案,走在了国会政府前面。在艺术圈,“垮掉的一代”文学和民间音乐,与社会活动遥相呼应。那些来自社会底层和校园的诗人、歌手,从精英阶层和商业机构手里夺过了主动权,站在了时代前沿。美国的整个六十年代,都像是一场流动的文化盛宴。
可以说,这个时期美国的典型情感,与之前截然不同,是世俗的、人道主义的,基本取向是追求个性的解放和自由。即使在今天来看,当时的一些生活方式和艺术,可能也有点儿太解放了。所以,时尚圈至今还在模仿六十年代的前卫风格。不过,并没有谁有足够的权威,评价什么才是适度。有些口子一旦打开,就没法再控制和关闭了,因为释放出来的,是人的本性力量。再说,个人也不需要为自己责任之外的事情负责。
迪克斯坦既是这个时代的记录者,也是见证者。他上大学的时候,哥大校园里几乎见不到黑人和女教师。到了1966年他在哥大任教时,由于民权运动的成果,他的课堂上已经有了来自各个族裔的学生。两年之后,这些学生又变成反战游行等社会运动的中坚力量,和那些“生活在别处”的巴黎大学生,在世界各地摇旗呐喊,对抗既得利益者掌权的世界。
同时,迪克斯坦也是时代的反思和批判者。比如,他认为,经过了六十年代,欧美经济开始不景气时,人们的心理就开始收缩,不再浪漫和狂放。这说明,六十年代欧美文化的绚丽,其实是涂抹在经济繁荣的肥皂泡之上。从反思的视角看,这个时期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任何人的有意选择,而是社会情感变化的深刻结果,这种变化,推动了整个道德、文化领域随之改变。《伊甸园之门》选择从文化史的视角观察六十年代,是因为文化有丰富的外延:既包括艺术和思想领域,也涵盖了社会观念和道德习俗。就像英国思想家雷蒙·威廉斯所说:“把文化只理解成知识与想象是不够的。从本质上讲,文化就是整个生活方式。”
六十年代的特殊之处在于:社会情感的代表,是艺术家和文艺作品。所以,本书的另一个视角是文艺批评。要描述艺术对社会的作用,不能仅仅从外部分析。因为文艺作品的产生和传播,有自己的逻辑。下面,我们用深入个人生活和作品内部的方式,来说说第二部分内容:存在于文学中的时代情感。
《伊甸园之门》分析了当时美国几大重要文学流派和群体。我选两个曾经对中国文坛产生过影响的来详细讲讲:一个是诗人艾伦·金斯堡代表的“垮掉的一代”。一个是“黑色幽默”小说。按我的阅读体验,它们其实不太像文学流派,把这些作家联系在一起的,不是某种艺术主张,而是对当时美国现实的态度。而且,“垮掉的一代”这个名字,翻译得也不是很符合本意。其中的代表小说家克鲁亚克就认为,他们其实是追求欢乐的一代人。
我们还是来说诗人金斯堡。金斯堡被称为“垮掉的一代”之父。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文学运动领袖、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也是一个行为怪诞的流浪汉和崇尚歪理邪说的神棍。从社会文化角度来说,他则被视为是连接文学运动和民间政治活动的历史纽带。1959年,金斯堡成名于一场诗歌朗诵会。地点就在迪克斯坦读书的哥大,但是,当天迪克斯坦并不在现场,而是进城去看了一场莎士比亚的戏。他对此的解读时,自己当时还是相信文学的雅俗等级。几天后,他才听到朗诵会的录音,立刻就被这种夹杂着粗野脏话,同时又具有原始爆炸力的诗句震住了。金斯堡在诗里怒吼:“美国,你什么时候能像天使一样?你什么时候剥去你的衣裳?你什么时候透过坟墓看你自己?”他认为,是金斯堡把他带进了六十年代的文化。这是一个“把莎士比亚和金斯堡,文学和电影,贝多芬和摇滚乐全部包罗在内”的新文化。
随后,金斯堡声名鹊起,取代了措辞精巧、意象艰涩的学院派诗人,成为一个时代的桂冠诗人,除了出入文学场合,他还积极投身反战运动和文化解放运动。但同时,金斯堡也是个声名狼藉的嬉皮士,私生活一团糟,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狼狈不堪。1965年,他在布拉格被大学生们选为“五月之王”,却又被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驱逐出境。80年代,当中国作家团访美时,代表主流的主办方,仍然嫌弃金斯堡不体面,没有邀请他,他却背着一架手风琴不请自来,当场自拉自唱。
在外界看来,垮掉的一代是美国后现代文学的主要分支。在金斯堡身上出现这种落差,是因为金斯堡这批作家,一直被美国主流社会视为“堕落的乌合之众”,是六十年代社会动荡的始作俑者。当时,他们那些的模仿者,把文学运动扩张成社会运动,制造了很多骚乱和麻烦。
金斯堡的诗,曾经在八九十年代影响过中国文学界。九十年代,作家野夫编辑过一本书,介绍垮掉的一代,我就是在那本书里,第一次知道金斯堡。野夫为其中的一首长诗《祈祷》而感动不已。这首诗中反复重复的主题,是金斯堡神智失常的母亲写给他的遗书,这封信说:“钥匙在窗台上,钥匙在窗前的阳光里。孩子,结婚吧,不要吸毒。钥匙就在那阳光里。”我当年同样为这首诗感动不已,但没法说清完整的理由。这就像金斯堡和时代情感的联系,需要从感性上去体验。1997年,金斯堡因肝癌在纽约一间公寓中去世,享年七十岁。某种意义上说,他带着打开六十年代的情感钥匙,一起消失了。
诗歌有不可言说的部分,能进行相对理性分析的,应该还是小说。我们下面就来说说“黑色幽默”小说。六十年代,美国文学界对小说的前景很不乐观。研究者认为,有艺术才华的人都去投身于电影、政治了,没人愿意写作。新的传播工具代替了印刷文字,青年人也不愿意再读书。更深入的批判是:作家们对现实丧失了兴趣,逃避自己的社会责任——这是现代文学界的常见焦虑。
今天再清点美国文学史,我们发现,当时真正陷入绝境的,是美国的现实主义小说。因为传统的名家们不知道该怎么观察和把握六十年代,他们不知道怎么写嬉皮士和黑人运动,怎么思考人类登月之后的新世界。20世纪之后的中国小说家,也面临过这个问题。
在论述这类问题时,作为文学批评家的迪克斯坦,可以说是火力值全开了。他说:在六十年代,死亡的不是小说,而是文学的神秘性和权威性,是那种通过写出一部小说被大众膜拜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原来被看成是糟粕的东西,开始变成了艺术。
证据就是,黑色幽默小说登场了。这些小说的作者富于想象力,善于使用实验性的变形手法来揭示世界。黄昱宁老师在「每天听本书」里,为你解读的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就是当时影响最大的黑色幽默小说。你可以听一下,情节我就不介绍了。当《第二十二条军规》引进中国时,也引起过一场小小的中国式“黑色幽默”小说写作热。黑色幽默的另一位标志性作家,是库尔特·冯尼格,他的小说情节更加夸张怪诞。在他的《猫的摇篮》里,三个白痴继承了一个危险的发明,最后稀里糊涂地毁灭了世界。在《五号屠场》里,主人公认为自己被飞碟绑架,正在外星球的动物园里被展览。他有这种离奇的幻想,是因为主人公在二战里,目睹到盟军飞机把一座德国城市的军民都炸成了焦炭。这后一种残酷经历,正是作者冯尼格的真实遭遇。所以,在他的小说里,讽刺背后的阴暗和痛苦,也就更加强烈。
但即使如此,海勒和冯尼格,都不是为了描写战争而写小说,也不完全是为了抨击麦卡锡时代的社会现实。在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里,命运是由人物性格构成的,至少存在着因果。而到了这一代作家笔下,命运已经把人的性格变成了一场笑话。他们的主人公都是流浪汉似的反英雄,行为颠三倒四,说话疯疯癫癫,性格僵硬扁平。他们的小说,总是会在叙事结构上打乱时间顺序,前后混杂,这还真不是为了炫耀写作技巧,而是要让事件像传染病一样互相感染,最后全部浸泡在死亡和绝望气息里。当读者看到那些个性虚无的人物,好像不停地死而复生,最后又以荒诞、随机的方式走向命运终点时,会感到更加震惊。
比起传统的现实作家,这些作家知道怎么用喜剧技巧,来展示六十年代的人间现实。黑色幽默的绝望和怀疑,正是六十年代的普遍情绪。美国人在经历了越战和水门事件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容易被人操纵,而官方机构和权力,也不再值得尊敬。这些小说讲述的就是这样一种主题:当社会成为一场庞大的骗局以后,个人的困境就没有意义,人人的存在,都可以互换。
另外,黑色幽默小说还打破了英语小说的格调,使用大量禁忌、冒犯的表达方式。从效果上来说,这是完整地在传达底层大众和边缘人群的话语。他们认为,所谓理想主义和“美国梦”,不过是胡说八道。小说里那些对话和独白,看起来荒诞,但又总是带有很难辩驳的道理。
黑色幽默小说作者的个体精神,可能是彻底悲观的,但他们准确传达了民众的声音,这种彻底的批判,又孕育着追求变革的希望,成为了六十年代情感的一部分。垮掉的一代也是如此,金斯堡虽然言行怪诞,但却一直真诚地关注和参与公共事务。
我们今天的讲述,是顺着时代情感这条线索而来的,政治、文化因素,只是外部条件。在六十年代,最能广泛唤起时代的情感,还不是文学,而是摇滚乐。我们前面说过,五十年代的美国艺术,强调理智和升华,这可以说一种新古典主义,它们给人的感觉,就像白宫的主体建筑一样。而到了六十年代,艺术则是贴近人性本能的表现主义。在这方面,任何艺术形式的表现力和传播力,都比不上摇滚乐。
而且,对六十年代的青年人来说,摇滚乐不只是音乐,也是他们的集体宗教。1969年8月,全美国最有名的摇滚音乐人和四十万乐迷,在纽约州北部举行了一场长达三四天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这场仓促的大规模人群聚集活动,以“和平和音乐”为号召,不仅没有发生混乱和暴力犯罪,而且还留下了堪称伟大的现场演出。这是二十世纪重要的文化事件,也是摇滚乐历史上最接近神圣的时刻。对于那一代青年人来说,摇滚乐不仅仅是音乐和语言的结合,也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在摇滚乐中,他们既可以单独地自我表现,也可以进行群体的精神行军。
《伊甸园之门》对摇滚乐的讲述,是从一个常见问题开始的:摇滚乐是伟大的艺术吗?这其实已经挺客气了。至今,对很多人来说,摇滚算不算音乐都是问题。
关于这个话题,咱们就从鲍勃▪迪伦说起。我先来辨析个头衔问题,迪伦到底是民谣歌手还是摇滚歌手?你可能觉得无所谓,但是在60年代的音乐圈,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这么说吧,1965年之前,迪伦是标准的民谣歌手,而且还是影响力最大的一个。但是,在1965年的新港音乐节上,他突然挎着一把电吉他出场,立即招来了现场民谣乐迷的嘘声,因为电吉他代表着摇滚乐。不过,当迪伦唱到他的经典名曲《像一块滚动的石头》时,嘘声和叫骂变成了狂热的喝彩。
貌不惊人、公鸭嗓的迪伦,经常制造这种效果。迪克斯坦当年第一次看迪伦的现场演出时,也觉得他实在很拙劣。尤其迪伦当时的女友,还是美国的民谣歌后、大众情人琼▪贝茨。几年以后,他才突然发现迪伦的演唱里,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和美感。那种咆哮、哀鸣和懒洋洋的声音,具有非常强的表现力。他从文艺批评地角度分析,这正是先锋艺术的特质,它们通过使用被传统视为平庸、劣质的手段,来打破原有秩序,建立自己的艺术规范。
民间音乐演变成摇滚浪潮,从文化意义上观察,意味着现代主义艺术占领了六十年代。摇滚乐是一种对听众的“冒犯”,它的词曲内容和互动方式,充满了攻击性和挑衅性。在那个人群一点就着的年代,摇滚乐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掌握着多么大的煽动力量。迪伦作为政治上的激进分子,他的《在风中飘荡》《战争的主人》,成了民权和反战运动的主题歌,示威游行的人群被他的歌声团结在了一起。
迪伦是一个真正的创作天才。很少有哪个摇滚巨星能像他这样,风格千变万化,从来不重复自己,在每张新专辑里都建立新方向。在本书里,迪克斯坦认为,迪伦和约翰▪列侬的歌,在十年以后听,仍然振奋人心。即使用最严格的文学标准看,也是伟大的艺术。比如迪伦有一首歌叫《大雨将至》,其中写道:“我要在大雨降临之前回去,我要走进最深的森林……在那里,黑是唯一的颜色;在那里,无是唯一的数字。”我觉得,这就是诗歌杰作。
直到今天,迪伦的音乐和诗歌,还在被亿万人传唱和聆听。所以,瑞典文学院要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他。但是,迪伦仍然首先属于六十年代。1974年1月,迪伦结束了八年的隐居,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了演唱会。在现场的迪克斯坦发现,这场演出的水平虽然没有让两万名观众失望,但这些青年男女都是“彬彬有礼”的,不复60年代狂热和激昂。当演唱接近尾声时,全场到处亮起了火柴和打火机。这就像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不朽点燃了一支蜡烛,也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说:“小伙子,六十年代真的结束了。”他发现,当能代表时代的摇滚乐恢复了单纯的音乐属性;当伟大的时代英雄,变回了著名的歌手时,六十年代的尾声到来了。
在《伊甸园之门》里,只介绍了迪伦和甲壳虫、滚石这两支乐队。因为时间关系,我只能介绍迪伦一个人。我得强调一点:六十年代的摇滚乐辉煌,属于整整一代的音乐人。甚至在才华和影响力上能和迪伦、甲壳虫相提并论的音乐人,也是数以十计。所以说,六十年代是流行音乐史上无法再现的传奇。
好,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本期音频要点:六十年代是美国文化的分水岭。作为一个抒情时代,它建立了独特的时代情感:从严肃、压抑的五十年代,转向了追求个性解放,主张人人拥有此时此刻享受幸福的权利的新精神。在社会思想上的反映,是人们反对麦卡锡主义的冷酷氛围,主张文化上的多元性。这种典型的时代情感,进入文学范畴,产生了垮掉的一代文学和黑色幽默小说。它们尽管颓废、绝望,却表达了大众对时代和社会的真实感受。最能代表时代情感的文化符号,是六十年代的摇滚乐。
这就是为什么六十年代如此重要。当今,无论现代派文学、电影,还是流行音乐、波普艺术,认祖归宗的话,都要向那个时代脱帽致敬。《伊甸园之门》认为,六十年代的文化,能有这种超越时代的力量,是因为那一代人共同创造了对于全人类大同、平等的梦想。列侬唱到“你可以说我是个梦想家,但我不是唯一的。”后来,那一代年轻人,当然还是走出了这场迷狂幻梦,成了后来美国的中坚力量,最后逐渐老去。但梦想的色彩并没有完全消失,留下了珍贵的文化遗产。如果说他们的理想是破灭了,那之后的年代,则是连理想都不曾拥有过了。
以上,就是这本书的精华内容,你可以点击音频下方的“文稿”,查收全部文稿和脑图。你还可以点击 “红包分享”按钮,把这本书免费分享给你同样喜欢文学和摇滚乐的朋友们。恭喜你,又听完了一本书。
撰稿、讲述:贾行家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