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谁才是归途中最大的阻碍？

谁才是归途中最大的阻碍？

你好，欢迎回到听书精品课，我是邓一丁。这一讲，咱们接着读《奥德赛》。

在上一讲的结尾，咱们说到奥德修斯一行十几人钻进了一座山洞，在洞里遇见了一个独眼的巨人。这时候，巨人举着火把，用他那只吓人的独眼打量着他们。突然，他开口问道：“客人们，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航行前来？”

待客之道

听起来，巨人的反应倒也合理。但其实，他这句问话是很不符合古希腊人的待客之道的。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在咱们前面讲过的故事里，出现了三次主人接待客人的情景。每一次，主人都不问客人的身份，就直接请客人落座，等他吃饱了肚子，才有进一步的交谈。在特勒马科斯到访皮洛斯和斯巴达的时候，主人涅斯托尔和墨涅拉奥斯都是先摆上好酒好菜款待他，等他吃饱喝足再开口询问，或者等他自己说明来意。费埃克斯王室在接待奥德修斯的时候更有耐心，甚至留他住了一宿，等他第二天在赛场上秀过肌肉，再自己亮明身份。

这种待客之道表达的是主家对客人绝对的信任和无条件的善意。这也是古希腊人，至少是贵族阶层默认的做法。为什么呢？因为这能释放出一种友好的外交信号。在特洛伊战争那个年代，古希腊人还没发展出完善的文字。国与国之间没法通过书信联系，只能直接派出使者登门拜访。主人家说不准，哪天来的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就是某国的贵族，甚至是王子。从功利的角度讲，对陌生人抱有默认的善意，能让他们不错过任何一个缔结盟约的机会。在文化层面上，他们也形成了一种配套的观念：《荷马史诗》里的人常说，任何一位陌生客人的来访都是宙斯的安排，即便只是出于对神明的尊重，他们也该对客人以礼相待。

明白了这个文化背景，再看《奥德赛》，一条隐蔽的线索就会浮现出来。《奥德赛》里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宾客与主人之间。你再想想那帮赖在奥德修斯家里，趁着主人不在，肆意挥霍他财产的客人，就能明白他们为什么是整部史诗里最大的反派。咱们且不说他们还对奥德修斯的妻子抱有非分之想，单说他们在人家家里一吃就是三年，这种做法已经严重逾越了客人的本分，践踏了通过友好的主客关系建立起来的家族之间的盟约。

海神的儿子

现在，咱们先回到奥德修斯的历险。面对独眼巨人的逼问，奥德修斯还是鼓起勇气做了个自我介绍，但他谨慎地没提自己的名字，只说他们是著名的希腊将军阿伽门农的手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点吓人，我先提前做个预警。

独眼巨人听完奥德修斯的话一言不发。突然，他抓起奥德修斯的两个同伴，凶狠地摔在地上。两个可怜人顿时被摔得脑浆迸裂，命丧当场。巨人把他们撕成碎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直吃到连一根骨头都不剩，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

奥德修斯一伙人目睹了这个血腥的场面，心中的愤怒和恐惧都到了极点。巨人看起来对他们毫无防备，奥德修斯正想拔出随身的利剑，一剑捅进巨人的心脏，却又转念一想，要是此时杀死了巨人，就没人能挪动堵在洞口的那块巨石了。他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脱身的时机。

第二天一早，巨人又吃了奥德修斯的两个同伴，出去放羊时，用巨石封死了洞口。奥德修斯和剩下的同伴们在洞里摸索着找到一根结实的长木棍，就把棍头削尖，藏在羊粪堆里。当天晚上，巨人放牧归来，又有两个同伴成了他的晚餐。这时候，奥德修斯却假装讨好巨人，向巨人献上了一杯他随身带来的美酒。

奥德修斯的酒可不一般，这是他从之前的历险中得来的，酒劲极大。巨人不知深浅，接连喝了几杯，不禁头脑昏沉。他迷迷糊糊地问奥德修斯叫什么名字，奥德修斯却给了他一个狡猾的答案。他说，我的名字叫“无人”。

巨人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奥德修斯的机会来了。他和同伴们抬起那根白天削好的木棍，在火中把尖端点燃，一下子戳进了巨人的独眼。巨人痛得大声惨叫，叫声引来了附近的同伴。原来这座岛上到处住着独眼巨人，只是住得比较分散。巨人们聚集到洞外，询问洞里的巨人遭到了何人的伤害。这时，洞里的巨人却痛苦地大声叫道：“无人害我！”

闻声赶来的巨人们听了这话，以为遭到了戏耍，愤愤地散去了。奥德修斯的计谋成功了。被他戳瞎的独眼巨人挣扎着爬起身，推开洞口的巨石，坐下来四处摸索，想要捉住趁乱逃走的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却和同伴们倒挂在羊的肚子底下，在毛蓬蓬的羊群的掩护下冲了出去。他们逃到海上，奥德修斯兴奋地回头向巨人大喊：“要是有人问你的眼睛被谁戳瞎，你就告诉他，是那个攻城略地的名将，奥德修斯！”

巨人听到他的喊声，呆立在原地，过了好半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在多年前，有位预言家告诉过巨人，一个叫奥德修斯的人将会夺走他的视力。他本以为那会是个高大俊美的勇武之人，没想到却是个比自己瘦小许多，看起来孱弱无能的凡人。巨人痛恨自己败在了弱小之人的计谋之下。他高高举起双手，向海神波塞冬祈祷，求他干扰奥德修斯的航程，不让他返回家乡。即便他侥幸回去，也得历尽坎坷，失去所有的同伴，到家后还有不幸的遭遇等待着他。

我想请你注意独眼巨人的这段话，他的祈祷已经给奥德修斯编排好了接下来十年的命运。可能是因为刚刚从极度凶险的困境里逃脱出来，奥德修斯一时过于兴奋，暴露了自己的名字。他没想到，仅仅这一次的有失谨慎，就给他换来了十年艰苦的旅程。独眼巨人对波塞冬的祈祷必定会应验，因为他就是波塞冬的亲生儿子。海神此时已经知道，就是这个叫奥德修斯的刺伤了他儿子的眼睛。他愤怒地在海上掀起巨浪，决心给奥德修斯制造数不清的苦难。

奇幻的航程

从这以后，奥德修斯的船队又被风浪送到过许多地方。每当他离开时，心情总是悲喜交加。让他喜悦的是，自己又凭聪明的智谋躲过了一次几乎必死的厄运；可他又满心悲伤，因为身边又有伙伴在冒险中丧生。他们曾经见过掌控世上所有方向的风的国王。曾经离故乡如此之近，近到望见了伊塔卡岛上的山峦，却又被狂风吹回了千里之外的原地，仿佛众神只是在拿他们玩一场残忍的游戏。

他们还曾在一座岛上遇见过一位神秘的魔女。魔女把他们迎进自己的城堡里殷勤地招待，却又在席间突然翻脸，用魔杖把奥德修斯的同伴们变成了猪。奥德修斯这才反应过来，岛上的动物为什么看起来都有些诡异。那些狼群和狮子围绕在魔女的城堡周围，见到路人却只会温顺地摇摇尾巴，也许他们也曾经是人，只是被魔女施了法术。奥德修斯险些也被变成一头野兽，永远地留在岛上。幸好众神还没有忘记他。在他见到魔女之前，旅行者的守护神赫耳墨斯降临在他身边，送给他一剂驱除魔法的草药。魔女的法术在奥德修斯身上失灵，她终于被制服了。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奥德修斯一行人在这座岛上度过了一段难得的轻松快乐的时光。奥德修斯命中注定要和魔女做一年的情人。当一年之期结束，魔女也大方地放他们离开。但她告诉奥德修斯，下一站还不是故乡。要想回家，他们还得以活人的躯体到冥王哈得斯的地盘走一遭，去拜见一位古代预言家的灵魂，请他指点未来的航程。

奥德修斯此时已经被旅途中的变数折磨得近乎崩溃。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按照魔女的指点来到了冥府。荷马在此处有几句精彩的描述，他吟唱道：“故去的谢世者的魂灵纷纷从昏暗处前来。有新婚的女子，未婚的少年，年长的老人，无忧虑的少女怀着记忆犹新的悲怨，许多人被锐利的铜尖长矛刺中丧命，在战斗中被击中，穿着血污的铠甲”。

奥德修斯在漫天飞散的灵魂里找到了那位古代的预言家，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还将面对艰险的旅程。但他听完了预言，并没有马上离开。活人走进死者的世界，除了恐惧，多半也有些好奇。更何况奥德修斯始终渴望获得更多的智慧。他在这里逗留了许久，和许多他渴望见到的亡灵当面交谈。

奥德修斯见到了自己的老母亲。她在等待儿子回家的漫长的岁月里渐渐老去，直到死前也没能了却对儿子的思念。他还见到了阿伽门农。他的灵魂浸透了忧伤，一见到老朋友就放声大哭起来，悲叹自己一回到家乡就被残忍地杀害。这时候，阿基琉斯的灵魂来到奥德修斯面前。即便在亡灵中间，他的形象也英俊伟岸，如同阴间的王者。奥德修斯忍不住赞美他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如神明般受人敬重，阿基琉斯却无奈地回答他，若是能活在世上，哪怕给人当牛做马，也胜过在阴间为王。这时候，阿基琉斯的眼里突然泛起一丝光芒，他问奥德修斯，我那个儿子在世上过得怎么样？当他听说自己的儿子也和自己一般勇猛善战，并且在战场上毫发未伤，他便骄傲地迈着大步，快乐地离去了。

奥德修斯还见到了许多古代英雄的灵魂，几乎浏览了一遍世界自诞生以来的历史，这才尽兴而归。伊塔卡的将士们再度扬帆起航。他们在绕过下一座岛屿时遇到了著名的塞壬。这是一种半人半鸟的女妖。当她们唱起美妙的歌声，路过的水手便会被蛊惑心智，葬身大海。奥德修斯要率领同伴们闯过这一关，但他又渴望聆听那魔法般的歌声。为此，他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他命令水手们用蜡封住耳朵，这样他们就不会受到歌声的干扰了。接下来，他又让部下把自己紧紧地绑在桅杆上。在塞壬唱歌时，每当他恳求部下帮他松绑，他们就必须把绑他的绳索勒得更紧。就这样，船队平安地驶过了塞壬的领地，奥德修斯也成了活着的人里唯一听过塞壬歌声的人。

接下来的旅途更加凶险，他们遭遇了许多可怕的妖怪，船队的规模越来越小。直到第三年，奥德修斯失去了所有的同伴。在接下来的七年里，他将独自一人走进那个困扰着少年特勒马科斯的传说。一位女神爱上了奥德修斯，把他困在世界边缘的岛屿上，一心想和他成婚。尽管那是一座只有他们一人一神居住的荒岛，女神却满足了奥德修斯生活的全部需求。她甚至提出，要给奥德修斯长生不老的生命。在希腊神话里，几乎没有凡人享有过如此贵重的赐予。奥德修斯却谢绝了女神的礼物，一心只想着回家。七年后，固执的女神终于放弃了自己无望的爱情。

奥德修斯乘坐木筏离开了女神的荒岛。在经历了二十天艰苦的漂流后，他挣扎着爬上海滩。此时的他赤身露体，精疲力竭。他在海边的树丛里沉沉睡去，直到被少女的笑声惊醒。这便是他与好心的公主瑙西卡娅的相遇。

奥德修斯的故事讲到这里，夜已极深了。费埃克斯人们围坐在他身旁，听着他的讲述，仿佛坠入了一场漫长的奇幻的梦境。在摇曳的灯火下，奥德修斯看着眼前这些善意的面孔，心中突然生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他历尽艰险，终于来到这个安全而美好的国度。可是这一刻，他却从未感到离故乡如此遥远。

奥德修斯心中的愁绪因何而起呢？

我是邓一丁，《奥德赛》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我们下一讲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