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希腊第一勇士为何退出战场？

希腊第一勇士为何退出战场？

你好，欢迎回到听书精品课，我是邓一丁。这一讲，咱们接着读《荷马史诗》的上卷《伊利亚特》。

在上一讲，咱们理清了特洛伊战争爆发的原因。从凡人的视角来看，直接引爆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特洛伊的小王子帕里斯抢走了斯巴达的王后海伦。而要是我们把整件事追溯到根源上，你会发现，原来，是众神之王宙斯为了坐稳自己在奥林匹斯山上的头一把交椅，才在人间制造出了这一系列的麻烦。

现在，咱们回到史诗的开端。希腊第一勇士阿基琉斯正手握利剑，对他的上级，联军统帅阿伽门农怒目而视。阿基琉斯这一怒因何而起呢？

阿波罗的诅咒

原来，前不久，希腊联军打下了特洛伊附近的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名叫克律塞，城里有座神庙，供奉着太阳神阿波罗。在这一战中，联军统帅阿伽门农俘虏了一个少女，见她长得很漂亮，就把她抓回自己的营帐里做了奴隶。

巧的是，这个少女的父亲正是克律塞城阿波罗神庙的大祭司。为了救回女儿，他只身一人带着厚礼来到希腊人的营地，找阿伽门农谈判。大祭司一开口，就祝福希腊联军能够攻下特洛伊，得胜凯旋，只求大家出于对太阳神阿波罗的尊重，把他的女儿还给他。

希腊联军的将士们听这位老人家的话在情在理，又见他带来的礼物十分丰厚，就纷纷鼓噪起来，希望阿伽门农能答应他的请求。没想到，阿伽门农的回应却很冷酷。他对老人说：“老汉，别让我再看见你了，不然，你的拐杖和天神的花冠都救不了你。你的女儿我留下了，她会跟我回到希腊，一辈子给我织布、铺床、叠被，直到老去。”

老人听了这话，只好伤心地回去了。史诗里的原话说他“默默地沿啸吼的大海的岸边走去”，听起来真是很落寞。但这事还没完。老人走出一段距离，眼看着希腊人的营地渐渐远了，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向阿波罗神祈祷，求他看在自己一辈子辛苦服侍神明的份上，给希腊人降下灾祸，惩罚阿伽门农对自己的侮慢。

太阳神阿波罗听到老人的祈祷，心中勃然大怒。在特洛伊这一带，供奉阿波罗的人很多。阿波罗本来就因此更向着特洛伊人，这次更是让他直接抓住了希腊人的把柄。他从奥林匹斯山上降临凡间，张弓搭箭，向希腊人的阵地射去。神箭落在凡人身上，化作可怕的瘟疫。一连九天，无数希腊将士染病而亡，“焚化尸首的柴薪烧了一层又一层”。

阿基琉斯受辱

到了第十天，希腊联军这边，阿基琉斯第一个坐不住了。他召集全军的首领们开会，商量对策。大家把手头的信息对了对，这才反应过来，很可能就是因为阿伽门农得罪了阿波罗的祭司，才招来了这场瘟疫。事已至此，要想平息神的愤怒，阿伽门农就该把人家的女儿还回去。可是讨论到这一步，阿伽门农又使起了性子。他说，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针对我，这可不公平。我抓回来的俘虏毕竟是我的战利品。要我还回去可以，但你阿基琉斯必须把你营帐里那个漂亮的女奴赔给我作为补偿。

你听阿伽门农这话，是不是有点蛮不讲理了？本来，给全军上下招来这场灾祸的人就是你阿伽门农，阿基琉斯开会只是为了解决问题，现在你怎么能随手就把锅甩给人家呢？而且，阿伽门农点名要阿基琉斯帐下的那位女奴，这也是极其无理的。史诗里有好几处都交代了，阿基琉斯和他的那位女奴，其实是伴侣的关系。阿伽门农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敢开口问阿基琉斯要人，这明摆着就是要当着众将的面羞辱阿基琉斯。

史诗读到这里，我还注意到一处细节。阿伽门农在和阿基琉斯争吵的时候还捎带上了两个人。他威胁阿基琉斯说，我要么跟你要人，要么就去埃阿斯或者奥德修斯的营帐里，夺走他们的战利品，反正我找上谁，谁都不会好受。这就奇怪了，阿基琉斯在这场会议上倒是的确有言语上冲撞到阿伽门农的地方，这个埃阿斯和奥德修斯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讲，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躺枪呢？

阿伽门农的用意

这个细节很有看头，因为它暴露了阿伽门农的真实意图。阿伽门农之所以要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在全军面前再次确认自己的统领地位，给自己立威。埃阿斯和奥德修斯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两个名字，他们分别是阿伽门农麾下实力最强的武将和文臣的代表。埃阿斯是希腊联军里仅次于阿基琉斯的第二勇将。后面咱们会看到，他和特洛伊的第一勇士一对一交手，丝毫不落下风。奥德修斯呢？在海伦的故事里你也看到了，他的头脑非常好用，是希腊阵营里的谋略担当。希腊联军最终能攻破特洛伊城，靠的也是他的木马计。在史诗的第三卷，荷马讲到特洛伊的老国王登上城墙，俯瞰希腊人的阵地。他在长矛林立的军阵里唯独注意到三个人：阿伽门农、埃阿斯和奥德修斯。阿伽门农和埃阿斯身材高大，站在人丛中非常显眼；奥德修斯虽然矮他们一头，但也生得虎背熊腰。史诗在讲到奥德修斯的时候用了一个有趣的比喻，说“他好似一条毛蓬蓬的公羊，穿行在一大群白色的绵羊中间”，意思是说他器宇轩昂，很有王者的风范。史诗里之所以会有这么一段内容，就是荷马要借老国王的视角突出这三个人物的分量。

除了实力超群，埃阿斯和奥德修斯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对阿伽门农忠心耿耿。在后面的故事里，当希腊联军士气低落，纷纷打起了退堂鼓的时候，是奥德修斯站出来制服了带头闹事的士兵，稳住了军心。而当特洛伊人的攻势锐不可当，几乎要冲破希腊人的阵地时，又是埃阿斯拼死挡住了特洛伊的第一勇士，担当起希腊联军的中流砥柱。阿伽门农心里明白，这两个人是会跟着他奋战到底的，也正因为如此，拿他们两个出来说事，是很安全的。此时面对着锐气逼人的阿基琉斯，阿伽门农放出话要夺走奥德修斯和埃阿斯的战利品，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连他们两个我都不放在眼里，你阿基琉斯是不是也该对我放尊重一点呢？

他没想到的是，阿基琉斯居然完全不买账，还敢对他拔剑相向。阿基琉斯是怎么想的呢？他质问阿伽门农说，你这个无耻的人，我们难道不是为了给你和你弟弟讨回公道，才在这儿出生入死地打仗吗？特洛伊和我的国土之间隔着群山大海，他们跟我可是无冤无仇啊。

希腊联军的权力结构

阿基琉斯当着众将的面说出这句话，这可真是不给阿伽门农一点台阶下了。在这里，我们可以稍做停留，审视一下希腊联军内部的权力关系。我们可以拿大家都比较熟悉的中国古代的历史故事来做个对比。在《三国演义》里，东汉末年的各路诸侯曾经组成一支联军，他们打出的旗号是讨伐国贼；在《水浒传》里，梁山好汉在聚义厅里结拜，为的是一个更抽象的理念，替天行道。在中国古代的道德话语里，这些说法，至少在表面上，都是不容置疑的原则，可以作为一个联盟的精神内核，给成员的行动带来可靠的合法性。

可是希腊联军呢？的确，这支部队里有不少将领都是海伦当年的求婚人。他们是因为受到誓言的束缚，才被绑定到一起，来参加这场远征的。遵守誓言，这勉强可以算是一个道德上的理由。可是海伦毕竟已经嫁给了阿伽门农的弟弟。很多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总会想，我们大老远地跑来厮杀这一场，其实也不过是在帮阿伽门农兄弟俩处理私事，仗打完了，海伦也不会跟我回家。你顺着这条思路再往下想，就会发现，阿伽门农的权力其实是脆弱的。希腊人的这个联盟缺少一个公认的道德内核，阿伽门农这个联军统帅也就不能自动化身为正义的代表。在不少人眼里，他反倒成了一个低姿态的求助者，应该对赶来帮忙的各位首领心存感激才对。

说到这儿，你也看出来了，希腊群雄里的很多人对能不能把海伦抢回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夺取战利品，以及在战场上击杀有名有姓的敌人，借此扬名立万，这些才是真正吸引他们的东西。而对阿基琉斯来说，他参战的理由就更纯粹了。他压根就不是海伦的追求者，也没发过誓。他之所以会来，就是因为老英雄涅斯托尔和奥德修斯当年到他家里说的那一席话，让他渴望在战场上赢得属于自己的荣誉。对阿伽门农这个统帅，他本来就没太当回事，九年的仗打下来，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在他看来，阿伽门农作为一个战士是不够格的。每当他阿基琉斯带领将士们在前线冲锋陷阵，阿伽门农都只是在安全的后方坐镇，可是到了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他却总是拿走大头。现在阿基琉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对阿伽门农的这些怨气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这下，阿伽门农可真是恼羞成怒了。

阿基琉斯退出战斗

希腊联军的最强战士和最高统帅就这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这个紧张的局面要怎么收场呢？关键时刻，智慧女神雅典娜悄悄降临在阿基琉斯身边，按住了他握在剑柄上的大手。她对阿基琉斯说，你先消消气，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和天后赫拉都看见了。现在你不要出手伤人，但你可以责骂阿伽门农。毕竟是他傲慢无礼在先，你骂他的话都会应验的。

阿基琉斯是很敬畏神明的，听了雅典娜的话，当即收剑入鞘，停止了争吵。阿伽门农还在他对面发火，而他只是冷冷地说道，总有一天，希腊人会怀念我阿基琉斯，那时候，许多人将死在敌人的手下，阿伽门农将会为救不了他们而伤心自责，后悔不该不敬重希腊人里最英勇的人。

阿基琉斯扔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席。他决定带领部下退出战斗，在自己的营地里坚守不出，让阿伽门农感受一下，少了他阿基琉斯，这场仗会变得多难打。

这场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会后，阿伽门农立刻找到办事稳妥的奥德修斯，请他带上厚礼，乘坐快船，把克律塞祭司的女儿赶紧给人家送回去。看来，阿基琉斯在会上给他的建议，他其实是听进去了。但他还是不能容忍阿基琉斯公开和他叫板。他派了两个士兵到阿基琉斯的营帐去，带走了阿基琉斯心爱的女人。

其实要论武艺，阿基琉斯完全不怕阿伽门农派来的士兵，倒是这两个士兵对阿基琉斯又敬又怕，站在他面前不敢说话。但阿基琉斯对他们两个很仁慈，他叹口气说，欢迎你们，你们对我并无罪过。阿伽门农的命令，你们也不能违抗。带她走吧。

这场风波就这样告一段落。另一边，奥德修斯果然不负众望，把克律塞祭司的女儿安全交还给她的父亲，又办了一场盛大的祭典，平息了阿波罗的愤怒。希腊联军遭受的瘟疫之灾终于得到了化解。

此时，阿基琉斯却远远地离开众人，坐在灰色的海边，为他受到的侮辱伤心落泪。他这一哭不要紧，海水中升腾起一片云雾，云雾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话。这声音来自何人呢？

我是邓一丁，咱们下一讲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