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食者的两难》 苗炜工作室解读
《杂食者的两难》| 苗炜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迈克尔·波伦是美国首屈一指的饮食作家,现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新闻学教授,以及科学和环境新闻学奈特项目的主任。他的书多从详实的田野调查开始,逐渐梳理出一个饮食现象的来龙去脉,并对其背后的文化、社会、经济等诸多原因进行深入的思考。他的代表作有《杂食者的两难》《烹》《为食物辩护》《吃的法则》,至今仍是饮食写作的典范。
关于本书
本书描述了现代人的饮食困境及其背后的原因。作者沿着人类目前的三条主要食物链,亲自追溯了从原料生产到加工、运输、送上货架,再到被摆上餐桌中间的每一个细节。他从中发现,在现代社会中,工业化复杂饮食遮蔽了食物的真相,人们与自然隔绝,这是人们对食物产生普遍困惑、不安、焦虑的根本原因。这本书会让你看到,吃是一个严肃的生存命题,也是人与自然沟通的一种方式。
核心内容
“杂食者的两难”指的是杂食动物在面临食物选择时,往往会陷入一种充满焦虑的处境,它们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脑力去思考哪些食物是可以吃的。它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人类的身体、思想和文化。反过来,长久以来的饮食文化也帮助人类化解了这种焦虑。但由于工业化食物链的普及,人们又重新进入了两难处境中,为健康问题和伦理困境苦恼。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这期音频给你解读的书叫《杂食者的两难》。这本书讲的是现代人饮食的困境。它的作者是美国首屈一指的饮食作家迈克尔·波伦。这本书2006年出版的时候,当年就被《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评为年度十佳好书之一,还获了好多个奖项。一时间,从营养学家、生物学家到经济学家,都在讨论它。
到底什么是“杂食者的两难”呢?其实,往简单了说,就是人类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我们到底该吃什么。但往大了说,它所涉及的命题又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就是哈姆雷特那句最最著名的感叹: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这么说一点不夸张,该吃什么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杂食动物,这种选择甚至会给我们带来焦虑感,而且这种焦虑感有非常深刻的原因。如果从演化路径来看,杂食动物和只吃单一食物的物种是完全不同的。面对那么多的潜在食物,杂食动物得耗费大量的时间和脑力去思考哪些食物是安全的。每当遇到一样新食物,人就会陷入一种内心的煎熬:到底吃不吃?不吃,也许它很好吃,很有营养啊;吃,万一它有害,甚至有毒呢?这就是杂食者两难处境的起源。不过,随着人类这个物种走到今天,我们对“该吃什么”已经渐渐有了定论。看到一种自然界的东西,我们马上就能大致说出它在不在我们的食谱里。但是现代社会的食品工业,又重新点燃了这种来自远古的焦虑。这也是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在这本书里,作者给我们描述了这么一个场景。你站在一个超市里,身边是各种食品货架。眼前有全脂奶和低脂奶,野生鱼和养殖鱼,有机蔬菜和普通蔬菜,同一种食物还有很多个品牌,请问你怎么选?还有,这些食品的标签上有的写着“叔丁基对苯二酚”,有的是“三甘油酯”,有的是“二甲基聚硅氧烷”。这些纷乱的选择,都让我们重新陷入了祖先的困境。我们不熟悉这些食物和奇怪的添加剂,不知道它们好吃不好吃,也不知道吃下去有什么后果。好吧,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而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就是从人类作为一个原始杂食者开始,重新捋了一遍我们作为杂食者的发展历程,帮我们更清晰、更透彻地分析我们今天面对的两难的境地。
我们这期音频将分成三个部分:首先是产业化食物链,其次是有机食物链,最后是采猎食物链。下面,我们来一个个说。
产业化食物链这个词你可能还有点陌生,为了解释这个词,我们来做一个情景想象:午饭时间,几个同事托你去打包午餐。你走进一个美式快餐厅,点了下面这些东西:牛肉汉堡、猪肉汉堡、鸡肉汉堡、汽水、炸鸡块、沙拉酱、可乐、奶昔。好,当你提着这些食物走出快餐厅的时候,如果请你用一个关键词来描述这些食物的本源,你知道是什么吗?
答案是:玉米。
你可能会奇怪,这里也没有玉米啊,但其实有。我们来看书里的一组数字:一杯汽水,除了水分,100%都是玉米,奶昔有78%是玉米,沙拉酱65%,鸡块56%,汉堡52%,薯条23%。牛、猪、鸡这三种动物的肉,都是吃了玉米饲料长出来的。那你说,你手里是不是提了大半袋子玉米走出来的?这个把玉米变成你手里提的快餐的过程就叫做“产业化食物链”,我们可以理解成,人类为了实现效益而进行机械化、大规模生产的食品业。在书里,作者对玉米的分析,向我们展示了整个产业化食物链的全貌。
下面,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玉米这种植物。
玉米原产于南美,在被欧洲殖民者发现之后,很快就走向了全世界。原因很简单,因为玉米相对于其他水稻和小麦更耐旱。这其实有一个深层原因,因为水稻和小麦是三碳植物,而玉米是四碳植物。说到这,我们给你补充一些与植物相关的信息。
所有地球上的植物,都是在做一件事情来养活自己,叫做“固碳”。也就是把空气中二氧化碳里的碳元素捕捉下来,长成自己的身体,然后把氧元素以气体的形式排放出去。在这个过程里,碳从气体变成固体了,所以叫固碳。为了固碳,植物们各显神通,水稻和小麦被称为三碳植物,是因为他们使用的固碳方法,在光合作用初期会产生一种三碳有机物。而像玉米、甘蔗这些植物使用了另外一种办法固碳,在光合作用初期会产生四碳化合物,所以叫四碳植物。
相比三碳植物,四碳植物的最大优势在于,对水的需求比较小。三碳植物每固定一分子二氧化碳,要消耗833分子的水,而四碳植物只消耗277分子的水。但是,一切优势皆有代价,四碳植物低水耗的代价就是高能耗,它需要更多的太阳光。所以这么一来,四碳植物玉米就适合生活在那些太阳充足、炎热、而相对水少的地方。
自从地理大发现给世界带来了玉米之后,玉米迅速填满了那些原来闲置荒废的、炎热的、相对水少的地区。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有它自己的逻辑。在玉米被推向全球之后,一个问题出现了,就是产量过剩。说白了,就是玉米种得太多了。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产能过剩的情况,是因为科学技术给人类带来了化学肥料——主要是氮肥的出现。
说到这,我们还得补充一些植物相关的科学信息。所有地球上的植物在生长的时候,都非常渴望一种元素,就是氮元素,因为植物需要氮来合成氨基酸、蛋白质和核酸。在地球上,氮虽然很多,空气里78%都是氮,不过在地壳里氮的含量只有0.0046%。这是因为空气里的氮,是一个非常稳定的,可以理解成没有被激活的状态,它和谁都不发生化学反应。而人类掌握了化学工业之后,就能把空气里的氮元素变成化合态,这就相当于把氮激活了。这个过程,叫“固氮”,刚才有固碳,现在是固氮。固氮就是人类把氮气,转化成可以使用的各种氮肥的过程。
我们刚才说到,人类有了新武器——氮肥,全世界的玉米长势良好,结果就是人类的玉米有点太多了。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玉米产量约为1亿吨,现在则高达3.7亿吨左右,玉米产量远大于需求量,价格也越来越低。所以人类必须找一种办法,把这些过剩的廉价玉米利用起来。最开始,也是最朴素的办法,就是给猪牛羊鸡吃,其实原来这些家畜和家禽是不吃玉米的,为了让它们吃,人类就把玉米做成各种饲料给它们。所以今天,大部分人类饲养的动物,都多多少少地在吃玉米。
除了直接拿来喂动物,人类还找到了其他利用玉米的办法。现在的食品加工业者可以把玉米变成好几百种东西,甚至可以说,玉米就是美国的食品工业基础。
比如,今天几乎所有的碳酸饮料和果汁,都会添加一种“高果糖玉米糖浆”,它已经取代了蔗糖的地位。还有,食品里很多听上去很复杂的食品添加剂,也都是从玉米来的。比如:卵磷脂、维生素C、乳酸、离胺酸、谷氨酸钠、多元醇等等。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们说的,在汽水和奶昔里,玉米含量能高达78%甚至100%,因为无论是糖浆,还是各种添加剂,它们的前身都是玉米。著名的麦当劳餐厅,能把玉米加工成45种不同的麦当劳产品。在美国,卖出的食品里,有四分之一以上含有玉米。
说到这,你发现了没有,玉米这种植物成了连接农业和工业的一个纽带。虽然它在表面上,是一棵棵生长在大自然的植株,但它的上下游两端,连接的都是工业。在上游,玉米连接的是制造氮肥的工业,有的氮肥厂的前身甚至是二战时候的兵工厂,因为刚才我们提到的硝酸铵那种肥料原来就是炸药。同时,给玉米播种、收割玉米的机器也是依赖工业系统造出来的。而在下游,玉米被生产出来之后,被送进了各种工厂,从制糖厂,到现代化的畜牧养殖厂,再到各种食品添加剂厂。
而在这样上下游的夹击下,玉米的生物属性越来越弱,工业属性越来越强,玉米渐渐变成了一种工业原料。从需要阳光和雨水,变成了需要石油、煤、天然气这些化学燃料。在书里,波伦算了一笔账,每生产100千克玉米,就得消耗四到五升石油。等于说,玉米里所包含的热量,远远大于它生产过程里消耗的热量。今天的地球上能有这么多的玉米,完全是因为我们在消耗底层里积累的化石能源。
以上就是我们这个音频的第一部分。我们借着玉米,让你明白了什么是产业化的食物链。最开始,因为玉米是一种优秀的四碳植物,所以人类大规模种植,后来因为种得太广泛,加上氮肥的出现,玉米的产量过剩,结果在玉米的上游和下游发育出了庞大的工业体系。在这个工业体系的绑架下,我们不得不继续眼前的一切。玉米已经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样子,它成为了一种吃石油的工业原料。
听到这,你可能有种感觉,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似乎在违背自然规则。没错,和你持一样观点的人不少,在这些人的倡导下,一种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出现了,它就是我们这个音频的第二部分,有机食物链。
有机环保运动是从20世纪60年代左右大规模兴起的。人们发现,刚才说的这种产业食物链的生产正在耗尽地球的能源,破坏土地和生态。而且用工业方式大规模饲养牲畜,动物的生存状况非常悲惨,更容易滋生疾病,所以人们不得不又给它们吃抗生素,各种化学物质辗转还是进了人的肚子里。所以,有机运动应运而生。有机运动的初衷,正是打破刚才我们介绍的一切,让事情回到它原本的样子,让玉米变回玉米,不该长作物的土地就让它荒着,不给植物施化学肥料,果实小一点就小一点,收获少一点就收获一点,不要把玉米做成那么多添加剂,只吃食物原本的味道。
这种生活方式非常符合一部分人的心理需求,为了吃上有机的食物,他们做出一个决定,就是要住到乡下去,但是,现代生活提供的便利和城市生活的诱惑又在吸引着这些人,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折中方案,他们住在城市里,但是吃乡下种出来的食物。
在这本书里,作者描写了自己在弗吉尼亚州一个叫波利弗斯农场看到的情况。一天早上,这个农场打算出售300只有机养殖的肉鸡,结果大量顾客从方圆几十公里开车过来,最远的开了半天的时间,就是专程来买鸡的。
既然你有需求,一种叫商机的东西就出现了。假设有几个顾客住在一个城市,那干脆你们就别分别开车来买了,我给你统一送过去吧。这听上去是一个又经济又环保的方案。结果住在城市里的人们一看,说这个好啊,我不用离开城市,又能吃上有机的食物。当这个商机不断扩大之后,终于有天,大型超市集团看上了这个生意,所以有机食品进入了超市。但从这一刻开始,有机食物就变成了一场营销行为。
有机食品进入了超市之后,就不再是农场主和客人之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始交易了。为了压低成本,超市一定要统一采购、统一配送,同时为了让人吃到更远处的有机食物,超市开始把全天下的有机食物都摆在货架上。说全天下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作者调研之后发现,美国有机食物运输的平均距离在2400千米,这个距离差不多相当于从北京到海南。这要是在欧洲,不知跨了多少个国家。
所以另一个问题产生了,你从远在天边的地方运输过来的食物,我怎么相信你真的是有机的呢?一种叫“有机认证”标签的东西出现了。有机认证标签就是一种信任状,请一些有公信力的机构出来做背书,经由他们确定和保证,说这真是有机食物。作者写到这,用了一个很幽默的说法,他写道,为了让你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相信一个东西,商家需要协助你增加想象力。这话什么意思?作者说,他在美国超市的一块牛肉上读到了这样的有机认证标签,标签上写着:“这头牛住在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着各种植物、高山牧草和浓密的白杨,还有长满蒿草的草地,绵延数千米。”你看,描写得多有画面感,这些增加了你的可信度吧。而在另外一个鸡肉的标签上写着:“你好,这只有机鸡的名字叫罗西。罗西是一只自由放牧的散养鸡,如果它想,可以随时在野外散步。”
那罗西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作者亲自做了调研,他去了一趟罗西的家,一个叫佩塔卢马的农场。他发现,这里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养鸡场,两万只罗西一只挨一只地住在鸡棚里,翅膀都打不开,除了饲料是有机的以外,其他地方和工业化鸡没什么两样。等等,那标签上说的“自由放养”呢?作者看见,鸡棚确实有一个小门可以通往一块窄小的草地,这个草地,似乎就是为了对应有机认证标签上的话而特意留出来的。不过可惜的是,当时作者看见,门是关闭着的。当然,作者说,他不敢说所有有机食物都是这样的,但有机食物背后的真实情况可见一斑。
作者向读者还原了一个可能更真实的有机食物链:为了抵制工业化的生活,我们想追求有机的食物,但更多的人只是想吃有机食物,而不想真的变成一个农民,所以商人们帮你把有机食物送到你身边的超市里,有机食物成为了一个产业,一旦变成产业,工业化的逻辑就又回来了。既然是产业,讲究的就是稳定的供给,稳定的价格,还有稳定利润。而要做到这些,超市必须集约化运营,这又产生了花费高昂的运输成本,而为了跑赢这些白白扔在路上的成本,就必须增加养鸡场的密度和运转速度。所以,有机散养场就又变成了两万只罗西挤在一起的鸡棚。所以说,有机食物链,这个看起来绿色环保亲近自然的做法,其实并没有达成真正的目的。而这背后本质的矛盾,其实是自然逻辑和资本主义逻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自然逻辑是不在乎时间,不在乎效率,不在乎收益的。书里引用了一位小型有机农场的农场主的话,他说:“农业不可能适合大规模操作,因为农业牵涉到动植物的生命、生长和死亡。”你看,这个农场主希望尊重生物自己的寿命周期,生老病死。他把这些动植物当成生命,这里带着对一种生灵的尊重。但是资本主义的逻辑,或者说商业的逻辑是,很在乎时间,很在乎效率,很在乎收益。在投资人或者说商人的眼里,一只肉鸡,就是一笔6个星期后就可以提现的期货基金。既然是财产,当然要讲效率和时间,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那你说商人的看法有错吗?也没有,你要是投资人,你也不希望听到你的农场主突然告诉你,说对不起,你养的鸡的生命周期到了。
说到最后,产业化的有机能提供的只是心理安慰而已,就像我们前面提到,有机食品的包装广告写得如诗如画,这些超市里的田园诗,满足了人类最深沉、最古老的渴望,不只是对安全食物的需求,还有与泥土以及动物的连接。食物是种强大的隐喻,它象征着地方文化、民族情感以及特定地区人跟环境的关系等等,人们感觉到这些价值正在面临全球化的威胁。科学无法承担人们如此多的精神需求,而古老的宗教和仪式又被慢慢推翻了,“有机”“环保”之类的概念就成了现代人的救命稻草。所以,也有评论家说,它们是宗教的替代物,是新时代的精神崇拜。
前两个部分我们讲了当代的两条食物链,产业食物链和有机食物链,你会发现,在吃什么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确面对着各种两难的处境,想要吃得丰富,结果却是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玉米;想要吃的健康,结果却消耗了更多的能源。这听起来真的有点无解,在作者看来,想找到答案,还是回到人类和食物关系的本质,要回到自然中去重新思考人的处境。所以,他还讲了一条看起来不那么相关的食物链,就是古老的采猎食物链,也就是采集和狩猎的食物链。这是我要说的最后一部分。
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会面对今天这样的处境,其实是因为我们放弃了采猎,选择了农耕。人类祖先在农业发明以前,曾有长达250万年的时间靠采集和狩猎为生。为了适应农耕的生活,一万年来,我们的身体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其实不大,我们用的其实还是原始人那副用来采集、狩猎的身体。
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没想过,这种所谓“茹毛饮血”的生活,其实比我们想象中幸福得多。人类学家估计,采猎者一周只要工作17个小时,就足够喂饱自己,而且比农民更长寿、更健康。农业发展出来以后,因为人和人以及其他动物住得太近,容易造成传染病,而食物比较单一,又容易造成营养不良,所以,人类直到近一两百年才重新恢复旧石器时代祖先的体格和寿命。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就在他那本著名的《人类简史》中,把农业革命称为“史上最大的一桩骗局”。
那么,重新思考采猎食物链,能够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呢?
作者指出,采猎食物链也是最短的一条食物链,采猎者和自然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和屏障,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非常了解自己所猎杀的动物和采集的食物,因此在农业革命以前,尽管没有科学,人们却对大自然的秘密了然于胸。
我想从吃肉这个问题讲讲,吃肉其实是一件和死亡有关的事。不要被这个词吓到,在通过饮食来思考人的本质时,会涉及到死亡的问题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捕猎如果成功,带来的结果必然是另一只动物的死亡。波伦写到,处理尸体,是一件艰难、笨拙、古怪而又亲密的行为。尸体让人感到恶心,从进化的角度看,恶心的感受是为了让人们离开可能导致疾病的东西,比如腐肉、粪便、动物内脏等。但这也有文化上的解释,虽然我们煞费苦心地告诉自己,人跟动物不一样,人是高级的,但同时我们又深深地知道,我们也是动物,也会排便、交配、流血、死亡、腐烂。人之所以要努力远离自己的动物本性,恐怕也跟对死亡的恐惧有关。
但在捕猎中,人却不得不要面对这些问题:人类是什么?动物又是什么?人类与动物各自的死亡本质是什么?这些问题很难回答,所以吃肉这件事儿变得很棘手。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文化才对肉食定下了许多规矩和禁忌,而对别的食物就少得多。动物吃动物,不会有愧疚感,但人有,把人和动物区分开的东西非常单薄而又重要,就是那么一点点反思。许多文化会向神献祭,可能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屠宰是神的意思,不是为了自己。屠宰的仪式是文化规则和规范,给人们提供了道德上的支点,这样人们才有理由宰杀并吃掉动物。
现代素食运动的兴起,也与此有关。英国作家约翰·伯格曾说,人类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不再接触动物,特别是眼神的接触,于是我们开始慢慢变得不太能理解人类与其他物种的关系。眼神的接触虽然有点令人不安,但它每天都能提醒我们,动物和人类非常相似,但又极为不同。在这样的矛盾中,人类建立了一种和动物的关系:既能对它们保持尊敬,又能下决心吃掉它们。
而现代化的养殖业和畜牧业,给吃肉这件事蒙上了阴影,没有办法解释的死亡,成了其中的一个重大包袱。我们当然不能都去打猎,但对动物的生存和死亡之事保持清醒,却应该是每个人的责任。我们能做的,是认清现实,并对生命保持恭敬和感激。
最后,我想再简单讲讲野菌菇这种食物。菌菇引发的思考,不是关于个体的死亡,而是死亡在整个生态中的意义。
真菌缺乏叶绿素,所以不能像植物那样利用阳光的能量生长,许多真菌都是靠分解死亡有机物为生。正是因为它们,地球才没有被各种生物的尸体给埋掉。真菌位于生与死的交界,把尸体分解,转化为生者的食物。这个过程听上去很恐怖,但却正是自然最正常不过的逻辑。菌菇还有许多神秘的特性,以我们目前的知识无法解释,比如菌丝的存活年限是多长,究竟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会长出菌菇,以及菌菇那些特异的毒性、迷幻作用究竟是怎么来的。菌菇给我们的启示在于,面对自然,我们的生命本身有限,所知的东西也有限,忘记这一点,我们就会陷入可怕的自大中。自大和盲目,正是让现代人重新陷入杂食者两难的原因。
在书的末尾,波伦说,不论我们选择以什么方式喂饱自己,这些东西都是自然的恩赐,而不是来自工业。我们所吃的东西,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希望这句话也能带给你一些启示。
杂食者的两难,最开始指的是杂食动物在面对多种食物选择时产生的焦虑。现代杂食者的两难,其实是我们陈旧的大脑和习惯,和这个飞快的世界之间的矛盾。我们好像找不到那种回归田园的感觉了。我们幻想着自己拎着小麦、土豆、和蔬菜走出后院,但真实情况是,我们拎着一些汉堡和可乐走出麦当劳,而且在本质上,你拎着的是一袋子石油。我们觉得食物是靠阳光雨露长大的,但其实它们是靠化石燃料长大的。我们觉得玉米是粮食,但人家是工业原料。我们觉得超市里的有机食物都是绿色的,但其实都是心理安慰剂,都是用来精心欺骗我们大脑的有画面感的文案。我们一边在声讨着工业化对人类的异化,一边不肯放弃城市的便利,同时在超市里购买着自己也不想深究的所谓有机产品。所有这些,就是杂食者的两难。
那你听到这可能会说,那作者最后给出了解决方案吗?或者说,至少他有选边站吗?我认为没有。因为选择任何一方站队,可能都是有局限性的。这也是迈克尔·波伦的风格,也是《杂食者的两难》这本书的价值。现在,人类作为一个杂食者的真实历程,已经摆在你面前了,怎样处理好食物和生活之间的关系呢?相信,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撰稿:苗炜工作室 脑图:刘艳 转述:杨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