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门》 贾行家解读
《四大门》|贾行家解读
关于作者
李慰祖,1918年生人,1941年写作本书时,还是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本科生。后任教于燕京大学、云南大学,于云南大学政治系退休。
周星,原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教授,现为日本爱知大学国际中国学研究中心教授。
关于本书
本书以一篇本科生学位论文的形式,成为了中国社会人类学的经典之作。它通过比较宗教研究的方法,详细调查和描述了中国北方农民信仰的实际情况,进而讨论了中国民间信仰的意义和社会功能,在中国社会学研究中具有开创性作用,至今仍是相关课题研究的必读书和重要参考书目。
核心内容
中国民间对四大门的信仰,由来已久,非常普遍,自成一套系统。四大门信仰具有现实的社会功能,对民众的生活形成了普遍持续的影响,也改变了一些底层边缘人的处境。这种信仰与佛教道教水乳交融,是中国底层社会自己发展出来的民俗宗教。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我为你解读的这本书叫《四大门》。什么是四大门呢?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这四种动物的统称。在中国农村,一直都有崇拜和祭祀这四种动物的习俗。要是还没想起来,那你对狐狸附体的传说和东北的“跳大神”总有印象吧?对,这本书就是讲这些的。
嗐!那不就是封建迷信吗,这也值得写本书,还专门讲一次?还真值得。头一个原因是,这本书挺有传奇色彩的。《四大门》本来是1941年燕京大学本科生李慰祖的毕业论文,就是这么一篇十几万字的论文,却为中国社会人类学做出了开创性贡献。社会人类学主要研究宗教、文化、经济等社会因素是如何对人类生活产生影响的。《四大门》的学术意义在于,第一次用这种科学的方法,扎实详尽地描述了中国民间宗教信仰情况。这篇论文不仅在当时引起了学界重视,至今也有难以替代的学术价值。李慰祖后来任教于燕京大学、云南大学。2000年,北京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周星,再度整理校对了《四大门》,编写了长篇导读,收入北京大学“历史与社会经典”丛书,近年来多次再版。
第二个原因是,这个课题比乍听上去要重要得多。中国民间对通灵动物的信仰以及萨满教遗留下来的跳大神,都属于民俗宗教,这是世界人类学研究的热门。从学术角度来看,民间信仰的实质,是一种社会制度。它能够长期普遍地在社会底层存在,是因为与民众思想、情感和生活状态高度吻合。可以说,关键的不是民间具体信仰什么,而是信仰背后的社会现实。这就有点像心理学家在分析梦时,所关注的不是梦的情节,而是情节所传达的潜意识和情绪活动。
不过,提起跳大神、动物附体这类事,我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它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反倒不是这本书要回答的。社会人类学的基础,是进行长期深入的田野调查,调查的原则是价值中立、客观观察,要是已经有了成见,研究就会受蒙蔽干扰。李慰祖的研究就是这样,恪守不对民间信仰真伪做判断的立场,专著于揭示它的社会功能。他运用的方法叫“局内观察法”,所调查的范围,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的北京周边农村。这次田野调查为期一年,尽可能深入地访问了各类对象,为了搜集近距离材料,他还扮成过信徒,参加了许多下神和祭祀活动。
所以,我为你介绍这本《四大门》,也不能直接越过原书,回答“动物附体和跳大神是不是真的”这个问题,这属于是另外一个学科,但我相信,听完本期音频,了解了四大门信仰的来龙去脉之后,你会有自己的判断。我们要说到的主要是三个问题:第一,四大门信仰是怎么回事,通灵的动物们怎样在人类社会活动;第二,四大门信仰有哪些具体的社会功能;第三,该怎样定义四大门信仰,它有什么道德意义。
我们先来看看,在这本书里,四大门信仰主要是什么内容。
民间按照谐音,分别给四大门动物取了人的姓氏,称为“胡黄白柳”,胡门就是狐狸,黄门就是黄鼠狼,白门就是刺猬,柳门也叫常门,就是蛇,因为北方俗语管蛇叫长虫。很多地方也管四大门叫四大家,还有在“胡黄白柳”之外又增加了一个“灰”门,也就是老鼠,合称五大家的。在南方一些省份,还有对青蛙、蟒等动物的崇拜,信仰形式也和四大门很近似。
这些动物在民间很常见,老百姓也不是见到就崇拜的,而是只尊重其中经过修炼、具有法力的动物。他们认为,四大门动物活到一定寿命就会有修炼的行为,动物没有人类这么复杂的情绪和欲望,可以很快修炼出法力来。民间对四大门修炼的描述,混杂了对道教的认知,认为动物的修炼也有正邪之分,良善的一类,会隐遁到深山里潜心修行,采集天地灵气;邪恶的会利用邪法迷惑人类,窃取人的精气。
按照过去的民间说法,四大门动物具备了法力之后,也就是成精了之后,就要进入人类社会了。它们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混迹在人类中间能帮助它们渡劫。渡劫就是渡过劫难,这过去是个宗教词汇,现在因为修仙玄幻小说流行,已经成了熟词了。在民间信仰里,上天不允许动物随意修炼,四大门修炼满五百年会获得人形,这个时候,上天就会定期降落雷击或者天火,对它们进行定点清除,如果能成功逃脱,成精四大门的法力会再上一个台阶。第二个目的是,只采补人类精气是不能修成正果的,要想得道成仙,必须通过为人类提供帮助来积累功德,才能获得上天的认可。
成精的四大门被民间称为仙家,这是个专门称呼,和神仙系统不是一个概念。它们在人类社会的活动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占据一个人体作为自己的传声筒。仙家修炼到相当程度之后,会通过脱离原来的动物躯壳,以气的形态,从人脸上的眼耳鼻口这些七窍钻进人的身体,再经过一种叫“串窍”的改造过程,实现随时上线,这就是常说的附体。被它们附体的人,本书里叫“香头”,在今天的东北,叫做“顶仙出马”,就是头上顶着一个仙家的意思。香头被附体后,会用完全不同的嗓音和神态说话,事后也没有记忆,很像电影里的人格分裂,从心理学上说,这是比较典型的癔病表现。
第二步是建立获得香火的仙坛。四大门进入人间的目的是获得功德,对仙家来说,功德像是升级成仙所需要的积分。按照世俗的理解,功德就是人类对仙家的感激,在形式上是给仙家上供烧香。仙家积累功德主要有两种途径,一种叫家仙,就是保佑一户农民家的平安富足,日常收取香火供奉。家仙有时候会在一家连续居住很多代,家仙一旦离开,这户人家也就开始衰落。另一种叫坛仙,就是降临到香坛上的,香坛就是信徒设立的有神龛、供品的祭坛,布局类似于家庭祠堂或佛堂。简单地说就是,前一种家仙比较私人化,只享受一家的香火;后一种坛仙对外营业,坛仙的法力相对更高强。
第三步就是显露法力、积累功德了。民间祭拜和奉承这些仙家,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因为相信它们具有法力,能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仙家会通过附体的方式与信徒交流,给人治病、预测祸福、破解灾难,甚至驱赶作祟的其他四大门仙家。对于虔诚信奉的人,仙家会有求必应,香火也就越来越旺盛。
人们对四大门仙家的供奉,既有贪图它们能带来财富、帮助消灾去病的目的,有时候也是出于恐惧。四大门仙家对得罪自己的人,会使用一种叫“拿法”的方式进行报复。常见的拿法,是借一个人的身体显灵说话,先进行语言威胁,如果对方不就范,再让人患上怪病或者破财,直到当事人前来请罪。能借香头身体说话的仙家,法力一般很高,做事也就比较讲逻辑、有步骤。不会说话的,会直接朝人家里扔石头瓦块,搬走家里的财物,像黄鼠狼这种比较低级的四大门仙家,还会无缘无故地搞恶作剧。按照信徒的好评度来说,四大门仙家里,狐仙最灵验、法力最高,也比较讲道理,能克制其他仙家;黄鼠狼要算是四大门里的败类;刺猬的性格迟钝,很少有得道的;而蛇是最神秘莫测的,它们很少和人类交流,主要是作为家仙看守粮仓和钱财。
这一套说法,你应该是不陌生,它至今还在民间流传。所以,今天的学者要研究相关民俗问题,《四大门》仍然是必读书。本书虽然只记述不评价,我们还是不难看出来,这套说法来自传统文化深处,是由民间口头传闻和历史典籍结合起来的。在中华文明初期,先民就有万物有灵的观念,有关狐狸等动物的灵异记载出现得很早。在先秦的《山海经》里,狐狸是妖兽,能预言灾难和战争;魏晋时期,已经有狐狸、蛇在人间施展法术、修炼成仙的志怪故事了。像动物修行满五百年之后具有人形的说法,在晋朝的《抱朴子》里出现过,一直沿用到现在。李慰祖在调查时,很多村民都声称,亲眼见过大群的狐狸在坟地里吐火球,空中像升起无数小灯笼一样。大概从唐代笔记小说起,就形成了狐狸的修炼方法是对着月亮祭拜,从口中吐出红色内丹的说法。《聊斋》里有个故事说,一个鬼趁狐狸修炼的时候,偷走了它吐出来的丹,就取得了狐狸的法力。
在四大门信仰里,关于仙家如何修炼、怎样取得功德的这套说法,作用很明确,就是为成精的四大门提供信用和道德担保。四大门信仰不是主流宗教,有点像神秘力量里的黑道,有社会经验的人都不愿意和黑道接触,普通人向他们求助之后,可能会一直被勒索,后患无穷,所以,很多人并不愿意和四大门仙家打交道。这套说法就是用于解释,这些仙家到人类世界来,并没有害人的阴谋,它们的目的只是积累功德,和你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只要烧香上供,报以真诚的感谢和尊敬就行了。
上面这一套说法,是以四大门的动物为主观视角的,现在我们得切换回人类视角了。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四大门信仰的普遍程度相当惊人,在整个调查里,居然没有受访者否认过四大门仙家的真实存在。只要人们都相信,四大门就成了一种社会现实,具有实际功能了,下面,我们就来说第二个话题,四大门信仰有哪些具体社会功能。
第一个功能,是改变底层民众的生活,反映边缘人的利益诉求。和仙家联系最紧密的人是香头,我们前面说了,香头就是被仙家们附体的人,名义上是仙家的弟子。在调查中,香头们都说自己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仙家选中之后拿法,忍受不了折磨才被迫同意的。香头顶仙前,要完成一系列复杂的拜师仪式。新来的仙家,要和其他设坛的仙家确立师徒关系,新香头也要和老香头论资排辈。这类拜师规则,其实是加入一个行会,如果没有这种行业资格认证,就要被同行排斥。现代宗教研究,将香头这种角色称为恶灵信仰中的灵媒。英国人类学家李维在研究了非洲部族宗教之后总结,在阶级严明的男权社会,充当灵媒的主要是两类人,结过婚的女人和社会地位低下的男人,他们通过这种方式,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向过去欺压他们的人进行抗争。
香头也符合这种描述。民间认为,只有身心残疾,或者上辈子不积德、这辈子没福气的人,才会去当香头。这两类人的社会地位当然就很低。成为香头以后,他们的生活会发生实质改变:女香头赚来的香资,让她们在家庭里的地位变高了,很多人的丈夫还会反过来给她们当助手;对男性香头,人们虽然暗中轻视,但因为害怕仙家的法力,当面都要尊称他们为先生。出名的香头,社会地位更特殊,连达官贵人都会登门求助。另外,由于四大门亦正亦邪的宗教界黑社会身份,也就成了强盗、妓女、流民这些边缘人群的保护神,他们相信,仙家能对抗官府势力,能回应他们的一些非法要求。早年的戏班,后台也都普遍供奉四大门、五大仙。
四大门的第二个社会功能,是满足区域性、社区性的特殊需求。我们可以把仙坛理解成区域性很强的民间信仰便利店,坛仙势力范围的大小和名气大小有关。人们向仙家所求助的,都是像家里人被鬼物迷住、丢了东西,或者保佑新生儿没病没灾之类的请求,大多是身处社会底层的人们没法通过其他渠道解决的私密问题。
在各种仙家业务里,最主要的是看病。你可能要问了,民国时北京郊县并不偏远,为什么非得找仙家治病?按照当时人们的认知,病有两类,一类是病源明确的疾病,可以去医院;还有一类疑难杂症属于所谓“虚病”,是由撞邪、丢魂、阴气太盛之类原因引起的,这就必须得请仙家出马了。而且,很多人相信仙家比西医西药更管用,在农村妇女眼里,打针和化验倒更像妖术邪法。而且,去仙坛上香的花费远低于正规医院,同样的病,医院门诊和药费一般是大洋四五角,仙坛只要一两角。
用今天的视角来看,疾病里有一大类是自限性疾病,也就是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依靠免疫力逐渐痊愈的病,仙家所提供的,应该是自限性疾病的安慰剂。然而,事情也可能不这么简单,当时农民辨别真伪的能力,不见得真比今天的城市人低,所以不能简单认定他们信仰四大门就是完全由于无知。比如说,在今天的医疗中,也需要心理干预和安慰剂。对于民众来说,给四大门仙家烧香,代价更小,暗示效果却更强。而且仙家能提供的服务,也远远比治病更复杂更微妙。乡民们相信,法力大的仙家,有本事给生命垂危的人从阴间借来寿命。仙家会很聪明地强调,究竟管用不管用,具体要看本人是否积德。不管哪一种结果,家属都会有“该用的办法,我们都已经用了”的自我安慰;对外呢,邻居们知道他们真心尽孝,可以获得道德上的认可。
很多现实中难以处理的纠纷,也能在仙坛上妥善解决。有一个人嫌弃自己的儿子斜眼、属相不好,强迫妻子扔掉他,亲戚们都没法调解,香头降神教训了这人一顿以后,他就从此喜欢这个儿子了。我们可以猜一下啊:旧社会是很看重儿子的,这个男人想扔掉儿子的真正原因,可能是担心他命硬克自己,更可能的,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亲生的,不管哪种原因,在旧社会都没法证实或证伪的,只有靠大家都信奉的神道出来发话,才能打消他的顾虑。你看,这个宗教便利店,真是不可替代的。
民众的诉求很明确,对结果是否满意会立即体现在香火上。仙坛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不灵验就会很快被拆除,想要维系香火,仙家们也得提高自己的服务水平。当时专业化程度之高,我们今天都很难想象:一个仙坛上寄居的,不是一个仙家,而是一个庞大家族,规模较大的仙坛有狐仙一百多个,治病分内外科和专科,有专治眼睛的,有专治身上长疙瘩的,还有专管抓药的,分工比很多诊所都要明细。
因为民间信仰能满足广泛的社会需求,所以具有顽强的生存和变通能力。比如,按照我的直观观察,在东北的很多小城镇和农村,四大门信仰仍然很常见。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认为,民间信仰其实与社会是否稳定、经济发达与否、政治控制力强弱这些因素的关系都不大,它是一种个人化、底层化的社会互动现象,会一直存续下去。
当然,只讨论社会功能还是不够的,从精神层面上定义四大门信仰,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那么,咱们就来说说四大门信仰有什么道德意义,它究竟是宗教还是迷信。
先来说道德层面。在李慰祖完成四大门调查之后的几年,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提出了“乡村社会学”理论。费孝通发现,中国乡村社会没有超乎私人关系的道德观念,人们的道德体系离不开固有的人际关系,各种道德标准都有严格的指向性,比如对家人才讲孝悌,对朋友才讲忠信,对于陌生人,得先知道该参考哪一类人际关系,才能确定使用哪一种道德标准、自我约束到什么程度。所以,中国人很难接受一套没有亲疏差别、覆盖整个社会的道德准则。用这个理论观察四大门的道德意义,就很有意思了。
四大门仙家和人类的实际关系究竟是什么呢?其实,在人们对它们的称呼里就体现出来了,我们说了,仙家不等于神仙,这固然是奉承,但也有轻视的含义。仙家就居住在农村社会里,它们表现出来的修养境界,也并不比普通农民高。同时,农民和仙家又很亲近,在心态上是平等的,即便是上香祈祷和还愿,也都可以和仙家讨价还价,这是一种互惠互利、类似邻居的关系。老北京人通常管狐仙叫“狐仙儿”,这个儿化音,是一种现实里惹不起、心理上又不承认的圆滑处事办法。对保佑了自己发财的仙家,人们会更亲近地称之为财神爷。对财神爷和法力强大、声名显赫的仙家,乡民们则自居为晚辈,基本上言听计从。
仙家的规矩,不是由几个人创作出来的,而是出于农民的道德理想,仙家自己就是农村尊卑礼教的执行者。前面说了,仙家内部的长幼辈分、师徒名分很严格,和小说里那些追求爱情的狐仙不同,它们严格遵守“男女授受不亲”,竭力摆脱狐媚放荡形象。在仙坛上,只要有可能,男患者由男坛仙来治、女患者由女坛仙来治,这也是农村妇女愿意求助仙家的原因。仙家还是农村道德的捍卫者,在各种案例传闻里,它们惩治儿子媳妇不孝、解决民间纠纷,都是以民间道德为立场。
周星教授在对《四大门》的导读里认为,仙家所维系的道德,还有一层宗教伦理含义。在乡土概念里,这个原则很朴实,就叫“行好”。华北农民形容什么叫行好呢?就是“走起路来让路,种起地来让边”,让路好理解,种地让边,就是在两家耕地边界主动让出一定距离。让边可不是小事儿啊,在传统农村,最核心的利益是土地,这是要传代的,一条垄沟都可能形成流血事件和世仇。对比费孝通的理论,咱们能看出来,行好已经超出了根据亲疏远近来比量的世俗道德了。想推广种地让边、爱邻如己式的道德,真得需要近似宗教力量才能约束。
人们相信,和自己比邻而居的四大门仙家,在密切监督着自己的行动,会惩罚那些不行好的人。而且,上香拜佛的行为本身也和做善事一样,是一种行好。相当一部分香头也真诚地认为自己顶仙治病是在行好,会遵守职业道德,不过高或强行地索要香资。他们还定期把收支写在黄纸上焚烧,报告给仙家,表明自己的清白,就是不管是真是假,他们是当真的。这也和我们习惯上那种“干这行的都是江湖骗子”的印象不同。所以说,四大门信仰,不仅维护尊卑礼教和世俗道德,而且也在推行一种具有宗教特点的伦理观念。
咱们最后再来看看,从精神层面上该怎么定义四大门。许多学者认为,四大门信仰来自原始的自然崇拜和动物崇拜,但这不能解释它对于人们生活和道德的很多具体影响。从文化上说,仙家附体是一种巫术文化和萨满文化。
也有很多人——在今天,应该是大多数人——认为,四大门根本不算什么信仰,就是一种迷信而已,但在本书的时代,四大门信仰在民间占有非常优越的地位,实际影响力甚至远在其他宗教之上,有时候还侵入了主流宗教的领域。李慰祖观察到,那些去寺庙道观里烧香的人,实际心态也是我们刚说的行好,只是在向神佛表达敬意,他们认为,真能保佑家宅平安、远离灾祸的还是四大门仙家。民间甚至默认,很多寺庙之所以灵验,实际上是一些四大门仙家附身于神像佛像上,这叫做“催香火”,也是种积累功德的途径。在四大门信仰里,仙家受道教的碧霞元君管辖,但按照“县官不如现管”的原则,神佛实际上要退居于仙家之后。这在仙坛布局上就能看出来,这类仙坛也是佛、道、四大门混杂的:既有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也有民间传说中的神,而居于正中主位的,却是四大门仙家。信徒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李慰祖和周星都认为,四大门信仰,无论从文化属性,还是从社会意义上来看,都应该视为一种民俗宗教。这种民俗宗教存在于汉族民众的生活中,以世俗道德为基础,在构成上融合了佛教、道教、萨满教等宗教文化。四大门信仰只关注现世世俗生活,对来世等问题,采用了民间普遍认可的转世投胎说法,也就是对佛教教义的简化说法。这个判断只是社会人类学科范畴内的,对我们来说,四大门信仰是民俗宗教这个结论的最大意义,在于我们怎么理解这一类社会问题。有句很常见的吐槽是“中国人从来没有信仰”,但是这本书的研究则证明,中国底层民众其实一直都在构建自己的民族宗教信仰。这类信仰,比起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当然并不完整,但是也具备近似的社会功能,与上层建筑中的儒家礼法一起,在影响和调节社会生活,实现精神上的平衡。如果只是简单地否认中国存在民间宗教,就会读不懂中国社会和中国人。
以上是这本书的精华内容,我们再总结一下要点:
第一,四大门信仰,是民间对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这几类通灵动物的信仰。人们相信,它们采取道家式的修炼,会具备神秘的法力,能为人类提供保护和服务。
第二,四大门信仰具有现实的社会功能,它对民众的生活形成了普遍持续的影响,也改变了一些底层边缘人的处境。
第三,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四大门信仰对民间施加了一种宗教性的约束,它与佛教道教水乳交融,是中国底层社会自己发展出来的民俗宗教。
撰稿:贾行家 脑图:摩西 转述:李璐
划重点
1.四大门信仰,是民间对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这几类通灵动物的信仰。人们相信,它们采取道家式的修炼,会具备神秘的法力,能为人类提供保护和服务。
2.四大门信仰具有现实的社会功能,它对民众的生活形成了普遍持续的影响,也改变了一些底层边缘人的处境。
3.上世纪四十年代,四大门信仰对民间施加了一种宗教性的约束,与佛教道教水乳交融,是中国底层社会自己发展出来的民俗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