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游戏》 裴鹏程解读
《了不起的游戏》| 裴鹏程解读
关于作者
本书有两位作者,一位是著名导演、编剧、京剧票友郭宝昌先生,电视剧《大宅门》便出自郭宝昌之手。本书第二位作者是陶庆梅,她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的研究员,长期从事戏剧评论和戏剧史研究工作。
关于本书
本书提出,京剧虽然是一种戏剧艺术,但不同于西方戏剧。在西方戏剧中,观众和演员是割裂对立的,而京剧从诞生之初,就没有把观众排除在舞台之外,在戏园子里,观众和演员需要共同完成一个“观演一体”的文化游戏。简单说,“游戏性”是京剧审美的核心。
核心内容
第一部分,从服装、道具、演员、观众、舞台、剧场各个角度具体了解一下,作者所说的“游戏”体现在哪儿?
第二部分,通过生旦净丑的“丑”,深入讨论京剧的“游戏性”。为什么作者认为“丑”特别能体现京剧美学,以及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介绍的书是《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
京剧是国人心中的“国粹”之一,但跟书法、围棋、茶道这些有千年历史的“国粹”比起来,京剧未免年轻了些。满打满算,追溯源头,也只是到两百多年前的乾隆末年。而且,我们今天听到、看到这个样子的京剧,是清朝后期形成的,也就一百多年的历史。
而且请注意,被称作国粹的是“京剧”,而不是包含京剧在内的“中国戏曲”这一大门类。为什么历史并不悠久的京剧,能在中国人心中占据那么高的地位呢?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认为京剧的脸谱漂亮、服饰讲究,展现了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也有人认为,京剧唱腔兼容并包,有西北地区的西皮,豫西皖北的四平调,长江中下游的二黄、高拨子,声腔丰富,引人入胜;还有人站在历史的角度回答,在传统社会中,京剧在娱乐民众生活、普及价值观方面起了重要作用。
今天为你介绍的这本《了不起的游戏》,也讨论了这个问题。先来介绍一下作者。本书有两位作者,一位是著名导演、编剧、京剧票友郭宝昌先生。京剧味儿醇厚的电视剧《大宅门》便出自郭宝昌之手。本书第二位作者是陶庆梅,她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的研究员,长期从事戏剧评论和戏剧史研究工作。
这本书不同于其他普及京剧趣味知识的读物,也不同于其他梳理京剧历史的学术专著,它是一本讲京剧审美的书。京剧究竟好在哪儿?答案就在题目中的“游戏”二字。作者认为,京剧是一种了不起的游戏。“游戏性”是京剧审美的核心。例如,京剧的程式化本质是一种游戏。京剧表演有许多条条框框,但演员却常常在演出中即兴发挥,这种随意是一种游戏心态。看京剧,懂行的观众知道要叫好,而不是鼓掌,这也是一种默认的游戏规则。西方戏剧强调,演员和舞台是一体的,和舞台下的观众是对立的。而本书的两位作者认为,京剧有不同于西方的独特审美方式,演员和观众才是一体的,缺少了观众的京剧演出,便失去了灵魂。
下面,我们一起走进“京剧”这个了不起的游戏。
第一部分,我们绕着京剧这种艺术看一圈,从服装、道具、演员、观众、舞台、剧场各个角度具体了解一下,作者所说的“游戏”体现在哪儿?
第二部分,我们抓住生旦净丑的“丑”,深入讨论一下京剧的“游戏性”。为什么作者认为“丑”应该排第一,为什么“丑”特别能体现京剧的美学,以及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
首先我们看,作者所说的“游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查阅资料,我们会看到这样的解释。“游”的意思是交友、来往,是多人参与、多人互动的;“戏”最初指的是上古祭祀的时候人们头戴虎头面具、手拿武器载歌载舞。这么说来,“游戏”本来的意思其实是,很多人在装扮后歌舞娱乐。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游戏的原始含义,确实跟京剧有点像。
作者也解释了“游戏”这个词。李白有句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儿童游戏中的“竹马”,最终演变为戏曲台上的马鞭。作者说,自己小时候常和一些小朋友学着台上的演员,用糨糊把老玉米的须子粘在嘴唇上当胡子,然后,用毛笔在额上画几道就是花脸,再拿根捅火炉的“铁筷子”当作马鞭。这便是游戏。
作者认为,京剧是一种“了不起的游戏”,它的游戏性,它的了不起,是如何体现的呢?
我们先说一个最直观的方面,京剧的服装、道具。
仔细想的话,其实有点奇怪。如果你听京剧,你会知道,京剧最大的特点是“程式化”,简单说,京剧表演从眼神到抬腿,唱念做打一招一式是有规范的、有象征意义的,更是有讲究、有师承的,不能随随便便改。
既然这样,京剧的表演应该是严肃的,为什么说它有游戏性呢?
作者认为,其实京剧的程式化要求,说白了就是一项项游戏规则。京剧其实是以游戏手段来呈现人生之美,以超高视角来俯瞰人生百态。
比如服装,京剧舞台上的服装以明朝服装为基准,但刻意模糊了朝代。对于京剧来说,历史真实并不重要,是否合理也不重要,美和象征意义最重要。京剧舞台上的武将,无论是曹操帐下的八将,还是岳飞手下的八将,一律扎大靠,也就是插在演员背后的四面旗子,象征千军万马。只要是非汉族女性角色,不管是汉代《苏武牧羊》的胡阿云、唐代《沙陀国》的二夫人,还是宋代《四郎探母》的铁镜公主,她们的装束一律旗装、两把头、旗袍、花盆底。
过去一个晚上演十五六出戏,什么朝代戏都有,真要按朝代细分,光服装得拉一火车皮,而事实上,剧团的几个戏箱就全包了。作者猜测,这么做最初可能是因为物质条件匮乏,不可能给不同的戏配不同的戏装,但这个习惯经过了百年而流传下来,它就绝不是功能性的问题,而是和我们的审美习惯、美学逻辑以及对世界、对人生的理解紧密相关了。
服装是这样,动作设计也一样。大将首次出场都要踢腿、亮靴底、抖靠旗、提下甲、鹞子翻身,这套动作有个专有名称叫“起霸”,一方面展示大将的威武,另一方面向观众展示这位演员的功力。
如果你仔细看,很多情况下,京剧中的程式化设计是不合情理的。比如,诸葛亮只要一出场,永远拿着扇子。京剧《借东风》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冬天,诸葛亮还是拿着把扇子,这属于严重脱离生活。事实上,羽扇已经成为诸葛亮智慧的符号。同样是扇子,《贵妃醉酒》中,杨贵妃手里有一把精致的金折扇,象征着她的雍容华贵,也陪衬着她的高超舞技。你看,生活中用来纳凉的扇子,在舞台上根据京剧的游戏规则,失去扇凉的本质功能,有了艺术品质,给了观众审美享受。
其实,京剧演员在表演的过程中同样体现着“游戏心态”。
有一次,谭派传人谭小培、谭富英父子二人同台唱《群英会》,谭小培饰演诸葛亮,他的儿子谭富英饰演鲁肃。戏中,周瑜设计想要害死诸葛亮,结果被诸葛亮识破。诸葛亮将计就计,便假意请求鲁肃救他一救,求他准备几样军中用的东西,鲁肃便调侃道:“你的东西早与你准备好了,寿衣、寿帽、大大的一口棺木,交朋友也不过如此了吧。”这是剧本中的设计。但在实际演出的时候,饰演诸葛亮的谭小培先生突然加了一句词,他对着饰演鲁肃的儿子谭富英说:“噢,你本该如此啊。”意思是你是我儿子,这是你应该做的。观众会意大笑,鼓掌叫好。
演员在舞台上以这样的游戏心态演出,观众会介意吗?
观众其实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作者认为,中国的京剧艺术和源自西方的戏剧艺术,最大的区别或许就在这里。
西方戏剧有两个最知名的流派,一个是斯坦尼派,一个是布莱希特派。斯坦尼体系主张,舞台与观众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演员必须忘记观众进入角色,当众孤独。观众要完全进入演员创造的环境氛围中,忘记台上站的是演员,而把他们当作是真实的、生活中的人。什么是好的演出呢?斯坦尼认为,观众长时间沉浸在演员营造的境界中不能自拔,演出结束后几分钟,观众才清醒过来,再报以热烈鼓掌,这是最理想的。而演员呢?演时在哭,戏演完了还在哭,入戏太深,进入角色中出不来了,这是最好的。你看,观众如何反应与演员是彻底分离的。
还有一派是布莱希特派,这一派主张,斯坦尼主张的那套表演,在演员和观众之间形成一堵墙,让观众入戏,是很容易的。好的戏剧恰恰要推翻这堵墙,不应该让观众沉浸在对真实的幻觉中,不让观众做感情的奴隶,观众应该思考、判断。
你看,无论是斯坦尼还是布莱希特,在西方戏剧传统里,舞台上的演员和舞台下的观众是对立的。台上表演,台下观演;台上是核心,台下是从属;台上演员要“动”,倾情塑造人物,台下观众要“静”,越是演员表演到关键时刻,观众越要屏息凝神,或是进入情境,或是冷静思考,总之不能扰乱演员表演。
但京剧不一样,郭宝昌把斯坦尼理论、布莱希特理论和京剧的理论放在一起,打了个比方。斯坦尼是在和演员一起设置一个骗局,强迫观众认为这是真的;布莱希特和演员一起设置一个骗局,强迫观众认为这是假的。而京剧演员设置一个骗局,观众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
什么叫“观众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呢?理解这句话的钥匙,便是观众的“叫好”。
作者小时候有一次看京剧《野猪林》,丑行名家叶盛章先生饰演店小二。店小二腰间缠着大带。他把大带一围,观众就知道要起“旋子”了。所谓旋子,是武术或京剧中的一种腾空侧翻的动作。观众猜到演员要起旋子,动作还没开始,就叫好了。底下一叫好,演员就知道:呦,这观众是要活儿呢,我得卯上,也就是得屏住一口气给出超预期的表演。于是演员台上翻,观众跟着喊,十,十一……一直数到二十一。要是没有这个“叫好”,按照剧本一般来说翻十个也就行了。
你看,观众的“叫好”其实已经介入了演员的演出中,激动人心的表演和生机盎然的现场氛围,是台上台下演员观众携手共同营造的。观众捧场叫好,演员也演得带劲。如果演员在舞台上有闪失,观众也会喝倒彩,这可以敦促演员改进。所以,郭宝昌说,一定程度上,叫好推动了京剧表演的发展。
书中说,与西方戏剧中“观演二元对立”模式相比,京剧演员和观众的这种“观演一体”关系,或许更和谐、更亲切、更自然。这就是我们前面说的,观众是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愿意和演员一起来玩儿一把,从而享受到一种充满温情的游戏感。
关于在戏院里应该怎么“叫好”,贾行家老师在《文化参考2》栏目里特别讲过,在这里不多说了。
刚才,我们从京剧的服装道具、具体表演、演员和观众关系三个方面,讨论了作者所说的“游戏化”,绕着京剧这个瑰宝大致看了一圈。接下来,我们找一个切入点,深入了解一下京剧的游戏性。这就是“丑角”的“丑”。
我们都听说过“生旦净末丑”,“丑”是排在最后一位的。但郭宝昌老师认为,“丑”应该排在各个行当的最前面,正所谓“无丑不成戏”。
说来奇怪,“丑”就是小花脸,你几乎看不到哪出大戏里,小花脸是第一主演。“丑”在大多数戏里,只算得上是调味的葱姜蒜。丑角常常代表负面形象,要么是长得不好,要么就是人品不好,或者是举止不端正,插科打诨,没个正型儿。
“无丑不成戏”这句话从何说起呢?
作者认为,“丑”之所以是京剧审美的关键,恰恰是因为“丑”最能体现京剧的美。
在京剧艺术里,丑是一个行当,它是个名词,而不是一个形容词,不是用来表达“丑的”“不美的”意思。“丑”的功能在于,把丑陋的事物,演绎出大美。
作者提到,京剧在表现上是以追求美为方向的。这种追求,不仅体现在直接塑造美,比如人物的扮相身段、举手投足优雅有美感,故事情节很感人;京剧还追求更进一步的美,这就是把别人认为不美的、丑的东西,也演绎出美来。
举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京剧《打瓜园》,主角陶洪属于丑这个行当。剧情很简单,陶洪有个瓜田,有个叫郑子明的人偷吃了他的瓜。陶洪打了他,最后却又把女儿嫁给他,招他做了女婿。
这出戏看点很多,比如故事线简洁明快,剧情幽默风趣,同时又包含繁难的武打和唱功。我们特别要注意的是,京剧是如何塑造陶洪这个人物的形象的。
陶洪是什么形象呢?胡子拉碴、满脸皱纹,左臂蜷在胸前不能动,右腿瘸了,走路一瘸一拐,鸡胸驼背是个罗锅。想一下,如果是演电影的话,化妆师可得忙活一通,最终人们在银幕上看到的形象,一定是丑的。
京剧怎样塑造陶洪这个外形丑陋的人物呢?陶洪头戴白毡帽,套着草帽圈,头顶梳着干净利落的抓髻,挂白髯口,穿黑彩裤,一身白袴衣的褶子,所谓褶子,其实就是一种对襟的大褂。你看,完全是一副洒脱的练家子的草莽英雄的形象,极朴素又极大方。
书里说,更绝的是陶洪的形体动作设计,其中有一套高难武打动作,专门用来表现一条胳膊、一条瘸腿的人物形象。现实中的瘸子走路不会让人觉得好看,可京剧舞台上的瘸子,一个扫堂腿,一个旋子,一个飞脚之后,单腿落地,落地后居然还是瘸的。造型讲究,一招一式,又飘又脆,把一个残疾人表现得超凡脱俗,带着一种特别的灵韵。
作者认为,京剧通过“丑”来表现美,并不只是造型、动作设计。“丑”的表演手段里,有一种其他行当很少有的,这便是自嘲。
京剧主要演员出场,都会来一首定场诗,介绍人物信息与故事背景。京剧《一匹布》中,把老婆租借给别人的市侩张古董,上场的定场诗是:“越热越出汗,越冷越打战,越穷越没有,越有越方便。”另有一出戏,混沌县令金祥瑞的定场诗是:“我名金祥瑞,一天三个醉,醒了我就喝,喝了我就睡。”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每当这些角色念完定场诗,你可以想象到观众内心,被激起一丝丝欢乐的涟漪。在生活中,我们看到唯利是图的商贩、贪赃枉法的官员,一定是讨厌的。但在看戏的时候,我们却会以笑的形式,来回应舞台上的丑恶。不得不说,这是京剧中很高级的游戏化手段。
郭宝昌说,他做电视剧的时候,会反复跟编剧强调,要注意把丑行作为剧中的贯穿角色。因为丑最能体现出游戏感,最能触动观众。就拿他的代表作电视剧《大宅门》来说,作者刻意安排了多个丑行角色,比如三爷白颖宇、香秀的表哥朱伏、瘸子大爷白敬业,这些有各自缺点丑态的人物,全是丑行。事实也证明,这些丑行的角色,都很受观众喜爱。
其实,自嘲还不是丑行最大的能耐,作者提到,丑行最出彩的表演,往往是观众意料之外的“现挂”。甚至我们可以更进一步说,丑行或许是京剧这个游戏中,权限最大的玩家。
前面说过,在京剧这个游戏里,演员和观众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观众可以通过叫好的形式,介入演出。京剧演员也一样,可以直接与观众互动,共同创造出一个观演环境。而众多角色中,主要掌握这种权限的,就是丑。
书里说,清末有一位名丑叫刘赶三,善演丑婆子。他算得上京剧形成时,丑行的开山鼻祖。据传他演《探亲相骂》中的乡下妈妈,竟然牵着一头名叫“墨玉”的真驴上台,轰动一时。后来,他还被慈禧太后特批可以骑驴进紫禁城,这是一品大员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一次在宫中,刘赶三为慈禧唱《十八扯》,他扮演皇帝。当时慈禧与光绪不和,每次看戏光绪都站在旁边,不能落座。刘赶三在台上坐着说:“我这假皇上都有个座儿,真皇上倒在那儿站着。”慈禧一笑,并没有恼,而此后看戏,光绪居然可以坐在旁边了。
但你想,现挂是很难的,不是谁都能胡来一句。丑行的现挂,得挂在点子上。刘赶三的现挂之所以被观众认可,甚至称赞,头脑灵活是一方面,戏曲功底是一方面,还要有品德,有正义感。
作者说了这么个真事儿:1860年,清政府签下了卖国的《北京条约》,刘赶三在堂会上演《请医》。进门的时候,配角说了一句:“小心狗”。刘赶三居然指着台下的达官贵人说道:“这门里面我早知道是没狗的,不过有的都是走狗。”为此他没少挨打。不过,从此以后,人人提到刘赶三刘老板,都会竖起大拇指。
你看,京剧给丑行开了更大的游戏权限,但也意味着,丑行承担的风险要比其他行当更大。所以,书中提到,丑这个行当对品格有严格的要求,要有特别清醒的审美意识,演员在日常生活中,心里那根绳子也要绷紧。一个丑行演员如果修养不高,去迎合观众的低级趣味,或许能博人一笑,但他最多也只是个卖力的小丑。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演员,在剧中是泼皮无赖,但在生活中是谦谦君子,我们会夸他为艺术献身、戏比天大什么的。但一个演员,在剧中坑蒙拐骗,在生活中吸毒嫖娼,这会加剧人们的反感。人们会说,你怕不是“本色出演”?你看,审美品格将决定他是艺术家,还是个小丑。
到这儿,京剧的“丑”,我们还没有说完。
刚才我们一直局限在“丑”这个行当上。其实,“丑”在京剧中,还是一种哲学式的存在,从京剧的“丑”中,我们能感受到中国人对于善恶、悲喜、生死的态度。
有人说,中国传统文学艺术中或许并没有真正的悲剧。有人会反驳,《赵氏孤儿》舍子救主,难道不算悲剧吗?《汾河湾》柳迎春在寒窑中抚养儿子,等待丈夫归来,苦等十八年不说,丈夫回来,一箭把儿子给射死了,这不是悲剧吗?
争论之前,得先定义清楚,什么是悲剧?作者提到,追溯古希腊悲剧,或许是这么一句话,这句话有点文绉绉:对于不可抗拒的力量给人的生命与城邦的生存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感。
鲁迅先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听起来更容易理解:“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如果从这个标准去看,中国戏曲确实是很少有悲剧,因为中国戏曲大多剧目都以大团圆结尾。《赵氏孤儿》中,虽然程婴舍子救主,但后来坏人屠岸贾被除掉了。《汾河湾》虽然儿子死了,但夫妻俩团圆了,也算不坏。
不过,郭宝昌从京剧“丑”的角度重新思考了这个问题。
西方悲剧大多时候都是在生死问题上极度地纠结。我们都熟悉哈姆雷特的那句话:“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而中国人,并不喜欢直白地、绝对地评价生死,孔子有句话:“未知生焉知死”。
京剧中的“丑”,最大的价值便在这里。从广义的角度看,“丑”并不只是美丑的丑,它可以指代一切负面事物,比如死亡、阴险、悲伤等等。但在京剧舞台上,生死、美丑、悲喜这些“丑”,都被中国式思想化解掉了。
如何化解呢?
如果你进过戏院,你会知道,只要故事情节中有一些让人不适的地方,比如砍头、打人的场面,鬼怪出现的场面,所有这些负面内容,都要借助戏谑、调侃、亮绝活儿等方式被覆盖过去,制造戏剧整体正面的感受,塑造“美”的意境。
我们以京剧《九更天》为例。《九更天》里有三个无辜的生命被杀害,它应该是一出大悲剧,却也演绎了一出大团圆的结尾。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侯花嘴杀了人,打算取老婆的人头,来掩盖自己那桩无头公案。你可以想象到,这种场面是很让人不适的。我们看京剧舞台上怎么呈现,侯花嘴的妻子睡在大帐后面,观众是看不见的,侯花嘴持刀慢慢走到帐子前,掀开帐子就砍下去,帐子里的妻子竟然大叫一声:“好快的刀!”一条人命没了,观众却哄堂大笑。紧接着还有一段,侯花嘴的妻子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拿着自己的人头说:“把我脑袋拿去啊!”观众更是乐坏了。杀人和死亡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场面,就这样被化解了。
你说,杀人可以这么闹吗?但这不是荒唐的恶搞,而是在顾及观众的感受。最关键的是,观众认可了。
京剧里,旦角有很多鬼戏,比如《铡判官》里的柳金蝉、《活捉三郎》里的阎婆惜。以前,进戏院的人们,每当看到有女鬼人物出现,都会兴奋。因为,绝活儿马上就要来了,这种绝活儿叫踩跷。我们知道,最初京剧舞台上的旦角是男性表演的。而京剧老艺人里的男旦,每扮女鬼必踩跷。跷可是一项苦功,演员踩上跷,等于双足直立,很像现代的芭蕾,有人说它就是中国古典的芭蕾,走起路来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步伐,像古代小脚女人的走路,称为“水上漂”。这个时候,观众忙着喊好,谁还有时间考虑生死这样烧脑的问题呢?
到这儿,我们似乎可以回答开头提到的那个问题了。京剧到底好在哪儿呢?
答案可能是这样的:两百多年来,在全国人才最为云集的北京城,人们发明了一种颇有讲究、妙趣横生的游戏,京剧。京剧这种游戏可以算作戏剧,但不同于西方的戏剧。西方戏剧要营造观演之间的二元对立,但京剧从诞生之初,就没有把观众排除在舞台之外。所以,我们看到这样的游戏场景:观与演,舞台与剧场是一体的,美与丑、悲与喜、善与恶也是一体的。在这个游戏中,丑行有外挂,权利大,但责任也大,风险也大。
由于这个游戏非常精妙,很多人被它深深吸引。本书作者郭宝昌先生便是这样,在本书开篇里他说,他从童年时便看戏,少年时是戏迷,青年时是戏痴,中年时思考,暮年时研究,走过漫漫七十多载。他对于京剧的热爱贯穿了多部艺术作品。看过《大宅门》,有句台词你可能有印象,我试着读一下,看看是否能唤起你的记忆:“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好,以上就是这本书的精华内容。你可以点击音频下方的“文稿”,查收我们为你准备的全部文稿和脑图。你还可以点击“红包分享”按钮,把这本书免费分享给你的朋友。当然,别忘了,有空的话进一次戏园子,如果还没听过戏,不妨先从丑行的戏听起。恭喜你,又听完了一本书。
划重点
-
京剧从诞生之初,就没有把观众排除在舞台之外,在戏园子里,观众和演员需要共同完成一个“观演一体”的文化游戏。
-
“丑”特别能体现中国式的哲学思辨。京剧舞台上的死亡、丑陋、凶杀、悲伤,都要通过戏谑、调侃、亮嗓、亮绝活的艺术方式化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