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军》 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骑兵军》|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伊萨克·巴别尔,犹太裔苏联作家,享有国际盛誉。1939年他在苏联“大清洗”期间因“间谍罪”而被捕,1940年被处决,1954年被苏联当局平反。虽然他的一生十分短暂,留下的作品数量也很有限,但是凭借一部《骑兵军》就足以奠定其短篇小说大师的地位,在欧美文坛长盛不衰。
关于本书
《骑兵军》的创作素材取自于巴别尔26岁时作为战地记者,跟随布琼尼统帅的苏联红军第一骑兵军,进军波兰的过程中所记录的战地日记。这是世界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骑兵会战,历时长达三个月,战争的惨烈程度可谓空前绝后。作者在书中用最直接最简练却华丽的语言,描绘出了在波兰作战的苏联骑兵军最真实的军旅生活。
核心内容
本书一共由三十八个故事构成。故事以战地记者柳托夫为线索展开叙述,客观还原了苏波战争期间赴波作战的苏联哥萨克的真实战斗生活。通过对柳托夫心理上自我认知变化的描写,揭示了《骑兵军》的深刻内涵:革命、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个人又该何去何从?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本期音频为你解读的是苏联文学作品《骑兵军》。
《骑兵军》是一部短篇小说集,作者是伊萨克·巴别尔,他是苏联著名短篇小说家。这部作品在苏联文学史上,曾引起军界与文艺界的剧烈争论,甚至,两方的最高人物布琼尼和高尔基都给斯大林写信,指责对方的手伸得太长。斯大林亲自出面干涉,这才平息了两方的争执。虽然斯大林当时站在高尔基这方,但最终,巴别尔为这部作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本书也一度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不过,好的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1954年,苏联政府为巴别尔平反。三年后,《骑兵军》在苏联解禁重新出版,之后陆续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巴别尔的文学成就也得到了世界的肯定。1986年,《欧洲人》杂志选出了100位世界最佳小说家,巴别尔名列第一。文史学家都认定,巴别尔的艺术创作经验,对于苏联小说的发展有过决定性影响。
为什么一部短篇小说集能引发轩然大波呢?主要是因为,小说内容涉及一段敏感的历史。《骑兵军》是苏联历史上唯一的、直接描写苏波战争的文学作品。这场战争作为世界上最后一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骑兵战争,惨烈程度不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按照常理,它对小说家来说是绝佳的素材,为什么苏联的作家都对其视而不见呢?简单来说,苏波战争是当时的苏俄遭受的重大挫折,后来也一直被苏联视为耻辱,没人敢轻易触碰这道历史的伤口。
解读这本书之前,我们先了解一下苏波战争的始末,这段历史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本书。俄国和波兰的世仇可以追溯到17世纪初。当时,波兰是东欧的强国,历史远比俄罗斯悠久。波兰还趁着俄国内乱,在俄国扶持了一位伪沙皇,史称“伪迪米特里一世”,两国也为此爆发了多次战争,历时长达近二十年。这一期间的俄国,同时经历着天降灾难、外部入侵和内部政治斗争,毫不夸张地说,已有亡国灭种之危,俄罗斯民族遭受的苦难几乎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相当。
但是,俄罗斯民族在绝境中,往往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最终,俄国打败了波兰,一举成为欧洲强国之一。波兰却逐渐走向衰落,沦为欧洲的二流国家,后来还有过很多次名为合并、其实是被吞并的惨痛经历。时间没有平复俄国的怒火,在波兰衰落之后,俄国先后三次主导瓜分波兰,18世纪末的最后一次直接导致了波兰的灭亡,于是,俄国获得了原波兰领土的62%,此后,波兰退出历史舞台长达123年。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俄罗斯帝国、普鲁士王国、奥地利大公国先后分崩离析,波兰的民族武装领导人毕苏斯基才乘势重新建立了波兰政权。
在波兰东部与俄国接壤的领土问题上,波兰与苏俄产生了纠纷。波兰的毕苏斯基认为,只有恢复过去的强盛,才能一雪前耻并保证自身的安全,因此,他渴望恢复波兰衰落之前的领土规模,其中就包括现在的立陶宛、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当时的苏俄刚刚经历了革命和内战,苏维埃政权尚未站稳脚跟,对于这次领土纠纷,苏俄不希望再起干戈,因而愿意承认波兰的独立,通过谈判解决纠纷。那个时候的国际形势普遍反对新兴的苏维埃政权,对苏俄很不利。波兰方面就利用这种形势,发动战争,迅速占领了白俄罗斯和立陶宛,甚至在苏俄再次做出让步之后,还继续向苏俄进军。但是,历史再次重演,波兰想借苏维埃政权根基未稳将其一举击溃的算盘,最终落空了。虽然战争一开始波兰占据了上风,但是外敌的入侵在无形之中,加速了苏俄内部的整合,甚至连原本对革命并不是很热情的前沙皇军队也纷纷请战。很快,波兰军队被赶出了苏俄境内,英国也被迫出面调停,希望就此停战。
苏俄高层在激烈的讨论之后得出结论:红军如果出兵波兰,一定会得到波兰人民的热烈欢迎,必将直取华沙,解放波兰,引发世界革命的连锁反应,这是一次向世界输出革命的绝佳机会。因此,苏联派红军深入波兰境内作战。然而事与愿违,红军在波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共有10万多名红军被俘,最终,苏俄被迫与波兰议和,条件是将白俄罗斯、乌克兰和立陶宛的大片领土划给波兰。
关于战争失利的原因有许多,过去苏联给出的官方结论是:由于领导人托洛茨基的错误判断,干扰了红军的作战计划,进而导致全盘皆输。不过,后来的历史学家根据资料复盘,形成了一种看法是:苏俄高层之间不和睦、相互掣肘,导致战略决策无法实施。那些进入波兰作战的部队,也没有得到当地人民的支持,反而逼得波兰全民皆兵。对于苏波战争中红军失败的原因,无法得出单一的结论,需要考虑多种因素的合力。这其中,进入波兰作战的部队不得人心,没有取得当地民众的支持,是公认的一个原因。这一点,我们在《骑兵军》里可以略窥一二。
大致了解了苏波战争之后,我们再来看看,为什么巴别尔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写这个题材。最直接的原因是,他是这场战争的亲历者。巴别尔出生在俄国时期的一个犹太人家庭,从童年起,他就在家人的引导下钻进书本寻求真谛,成长为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十月革命前后,巴别尔开始写作,同时为革命组织工作。巴别尔一生都坚持独立思考,对于俄国在革命中出现的各种复杂的社会问题,他都形成了自己的思考和质疑。1920年,作为《红色骑兵报》的记者,巴别尔自愿走上前线,想在战争中寻得真理。他参加的部队,是苏联骑兵军统帅布琼尼建立的第一骑兵军,这支部队曾在俄国内战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布琼尼本人也因此成为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赶赴波兰作战的主力部队,也是这支骑兵军。
这支骑兵军的主要战斗力,基本上都来自哥萨克。哥萨克是俄罗斯、乌克兰民族历史上,一个独特的游牧社群,他们以骁勇善战著称。哥萨克不以血缘关系为联系纽带,而是通过武力来认定一个人是否有资格成为内部的一员。由哥萨克组成的骑兵军,有个很明显的特点,他们擅长奔袭作战,基本不用带粮草等物资,完全靠就地取材获得补给。这样的特点,再加上内部松散的联系纽带,就导致骑兵军的战斗纪律非常涣散,战士往往自行其是,不听军官指挥。另外,许多骑兵军都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战争中与波兰人结下深仇,也时常出现罔顾纪律、大肆抢掠、滥杀俘虏和犹太人的事情,部队的名声受到了严重影响。苏联高层本以为,骑兵军能得到波兰当地人的支持,结果事与愿违。巴别尔作为在战斗第一线的知识分子,清楚地看到了问题在哪里。他肯定了哥萨克们的骁勇善战,但也没有因此忽略他们的恶行,他把这些真实地记录在这本书里。
巴别尔的这本书有几个不同的中文译本,每个译本中收录的篇目和排序都不太一样。本期音频参考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在2019年出版的版本,译者是张冰。
这本书一共由三十八个故事构成,长短不一,长的数千字,接近短篇小说的篇幅,短的只有几百字,更像是战地速写。这些故事看起来有点松散,似乎是作者信手所写的,实际上,它们有一种内在的联系和逻辑。在同一篇故事里,往往前一刻还在写景色的波澜壮阔,突然转去描写战争中被破坏的个人生活,前后完全没有过渡,但这种巨大的落差,也达到了单一画面或是连贯叙述无法达到的艺术效果,给人极强的震撼。文章之间会通过文本的穿插,在两个原本相互关联的故事间,插入一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故事。
这种特殊的方式达到了特殊的效果:哥萨克、革命与犹太人、宗教、文化等等元素之间,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冲撞,其中的巨大鸿沟也因此显得异常清晰。两种看上去完全对立的族群和事物,因为战争的浪潮不得不混合在一起。场景的不断穿插变化,再加上战地通讯体、书信体、宗教经书体等各类文本的混合使用,让这本书在叙述上具有了独一无二的艺术魅力,提升了苏维埃早期俄罗斯文学的质量。
这本书的另一层魅力,来自它对复杂历史问题的驾驭和开掘。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名犹太人战地记者,名叫柳托夫,这本书围绕着他展开叙述。柳托夫是巴别尔用过的笔名,在某种意义上,柳托夫就是巴别尔自己在小说中的化身。
故事一开场,先从柳托夫的角度观察了这场战争和深陷其中的人们,给读者带来一个宏观上的概念。刚来到部队的柳托夫,必须隐瞒自己的犹太身份。他身上的知识分子做派,也被哥萨克们鄙视。为了讨好哥萨克,柳托夫不断逼自己展现出嗜血、粗暴的一面,终于获得了哥萨克的认可。这时的柳托夫,对战争的观察视角也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让他的革命信念一步一步出现了动摇,他在想:这些被称为革命先锋队的哥萨克,有没有背离了革命的初衷?柳托夫的这种心理变化过程,也指向了这本书的深层内涵:革命、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个人又该何去何从?自始至终,巴别尔都抛开了简单的善恶二元划分,一直将目光聚焦在战争中的人身上,关注人性在激烈剧变中受到的撞击,拷问个体的选择。下面,我们从这些短篇故事里选择一些典型的例子,跟着情节走向追溯柳托夫的成长过程。
本书的第一篇故事名叫《激流强渡兹布鲁齐》,一上来就为全书奠定了基调。这篇故事的开头是战地报道的通讯体,先是简单介绍了战情,随后笔锋一转,开始描写风景,景色非常秀丽,但秀丽背后却透着瘆人的诡异,因为巴别尔在描写时用了一些带着“血腥味儿”的比喻。他先用华丽的形容词描写景物,再把它们比作断肢残躯,风声、水声、人声,都像在窃窃私语,战争的肃杀场面隐隐浮现。正当我们读得一头冷汗的时候,画面突然又来到了柳托夫的日常生活。这时的柳托夫还没有到达最前线的哥萨克部队,但是他已经被战争压抑到几乎崩溃。他在夜里大喊大叫,女房东叫醒了他。这时柳托夫才发现,他挨着睡了一夜的居然是一具死尸。死者是女房东的父亲——一个犹太老人,他临死前还哀求波兰士兵不要当着女儿的面砍杀自己,但是没人听他的。女房东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知道,在整个世界上,你们还能在哪儿找到像我爹这样的父亲……”故事开头透着血腥味的风景描写,在这里得到了呼应。从第一篇开始,巴别尔便为这本书的语言风格奠定了一种冷淡的基调。他写得非常克制,没有过分渲染战争的惨烈,而是通过人物对于生死近乎麻木的对话和行为来表达深层的内涵。
作家描写景物时,把鲜活的生命随感投射在动植物或无生命体上,这并不少见。但是,巴别尔却赋予了景物主体化的人格,这些景物的描写具有非常强的隐喻性,这就让景色描写除了能烘托气氛之外,在整个小说甚至几篇小说文本之间,都发挥了起承转合的结构功能。这正是巴别尔对苏联小说,甚至20世纪短篇小说产生的一个重要的影响。
作为战地记者的柳托夫,是部队里少数能识文断字的人,虽然哥萨克们对他嗤之以鼻,但他们也知道他能替人写家书,这种作用也是不可或缺的。顺着这条线索,本书中的短篇《一封信》的主体,就由一个哥萨克大男孩库尔丘科夫写给妈妈的信构成。在信里,他先是给妈妈报了平安,然后叮嘱她好好照看自己的马。然后,他讲述了一件今天在我们看来无法理解的事。大约一年前,库尔丘科夫两兄弟在战斗中被俘,抓到他们的正是他们的父亲,这个当爹的毫不怜惜地砍死了哥哥,而且活活砍了一个下午。库尔丘科夫逃出去之后,跟另一位哥哥发誓要为兄弟报仇。最终,他们找到了他们的爸爸,哥哥亲手结果了他。讲述后面这件事的时候,哥萨克男孩的语气,与让母亲照看好自己的马时没什么不一样。仿佛砍死的不是他的父亲,甚至不是人,而真的是他口中的“恶狗”。
像这样父子反目的情况,在当时并不稀奇。“十月革命”后,俄国经历了一场内战,一边是列宁领导的革命武装——苏联红军,另一边以邓尼金将军为首的保皇派,被称为白军。当时,两方都竭力拉拢具有极强战斗力的哥萨克。许多哥萨克家庭都因为父辈坚持信仰上帝,后代却向往革命,于是产生了分歧,甚至反目成仇。白军战败后,一部分白军哥萨克加入了红军,也有很大一部分流亡在乌克兰东部和波兰,这些地方过去都是亲沙皇势力的地区。那些曾经与红军作战的哥萨克,在苏波战争期间一旦被发现,可想而知会面临怎样令人唏嘘的命运。
帮哥萨克们写信,并不能得到他们真正的尊敬。在《我的第一只鹅》这个故事中,柳托夫刚到第一线的作战部队,就吃了一个下马威。尽管部队指挥官传令说,要善待这位文书,哥萨克们还是在他一进来之后,就把他的行李扔了出去。直到柳托夫横下心来,动手打了他们的女房东,还一脚踩死了她养的鹅,命令她把鹅炖了给自己吃,哥萨克们才认可了他,觉得他“对咱们的脾气”。表面上看,柳托夫在这场争取被认同的战斗里获得了胜利,可实际上,当天的夜里,他就开始做噩梦,“梦里我见到了女人,只有我那颗被残酷杀戮染红的心,在隐隐作痛。”
在这样复杂的内心折磨下,柳托夫只能按住隐隐作痛的心,让自己变得麻木。在这本书中,巴别尔借柳托夫之口充分展现了人的多面性,哥萨克首先是勇敢的战斗英雄,柳托夫经常会羡慕哥萨克们雄健的外表,以及他们对自由本能的激情和向往,但也经常会同情他们,因为这些哥萨克们都不是命运的宠儿:他们有的从小就受到养父虐待,还因为哥萨克的乱交传统染上了性病;有的受地主压迫,被地主抢走了心爱的姑娘;有的因为亲近苏维埃而被白军报复,全家都被杀害……在战斗中,他们面对强敌敢于从容赴死;在战马被击杀时又会流露出人性中极为柔软的一面;一个哥萨克死后,其他人很快会和他的情妇勾搭,但是当女人不肯将值钱的遗物转交给死者母亲时,他们又站出来狠狠教训她。他们骁勇善战,但是同时又极为粗鲁野蛮,为了继续战斗、为了生存下去、也出于本能的发泄,他们有时会变成恶魔。
生活在波兰当地的人,他们的风俗文化很多元,犹太人、波兰人、乌克兰人都想要保存自己稳定的生活习惯。这让哥萨克们异常恼火,他们见到当地的宗教场所就要进去胡闹。哥萨克们习惯跟死亡作伴,磨灭了对死亡的恐惧感,因此,他们对生命的态度极为冷漠。强奸妇女、虐杀俘虏,以及为了补充给养与当地居民发生流血冲突都时有发生。本书的许多故事都体现了人性复杂的一面,其中,《盐》这一篇极具代表性,它也是这本书里最有名的一篇。
这个故事也是用书信体写成的,它是一位革命战士写给《红色骑兵报》的信。写信人表达出来的对革命的坚定信仰,与事件的悲剧性交织在一起。苏波战争时期,出现了许多做投机倒把买卖的“布袋小贩”。这些人当时被当成是反革命。这个故事以战士巴尔马绍夫的口气,写了他经历的一件事。一些女人求哥萨克让她们搭上火车。有三个姑娘都被允许上了车,有两个被哥萨克们蹂躏了一夜。只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完好无损,因为哥萨克们把这个女人抬举到了创造国家未来的“伟大母亲”的高度。然而,经过一夜颠簸,巴尔马绍夫发现这个女人的蹊跷:她怀里的孩子竟然一晚上都没有哭一声。巴尔马绍夫走到她身边,打开包裹孩子的襁褓,发现里面是盐。巴尔马绍夫“把这个坏女人一脚踹下了列车”,然后,“从车厢板壁上摘下我忠诚的步枪,从劳动者和共和国的土地上,抹掉了这个耻辱”。
随着他见到的“不得已的恶”越来越多,柳托夫心里疑问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这些哥萨克心中,对于革命的认识究竟是怎样的?自己和他们难道是一样的?直到有一件事让他意识到,不管自己如何装腔作势,他都不是哥萨克,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一员。
在一次奔袭作战中,柳托夫所在的部队,先是攻入了敌城,而后又被打了出来,他和大部队失散了,在被敌军追杀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濒临死亡的喜悦”。在逃生的路边,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战友多尔古绍夫,多尔古绍夫请求他给个痛快的了断,不要让自己落入波兰人之手,柳托夫却不敢下手,径自逃走了。其他哥萨克知道之后,就再也不把柳托夫视为自己人了,甚至差点要枪毙他。柳托夫也明白了,他与哥萨的区别,他从根本上就不是哥萨克的“自己人”。
这本书最后一篇故事名为《俘虏本来是九个》。从骑兵军的行军特点来看,带着俘虏作战显然是不可能的,作者也暗示九个俘虏的最终命运是被杀害。柳托夫负责登记战俘,哥萨克通常都告诉他,写上“损耗”就行了,就好像他们只是随手丢掉了一个零件。柳托夫决定为死者举行祭奠仪式,因为“在整个骑兵军里,除我之外,没人会做这件事”。随着故事的戛然而止,表面上看,柳托夫好像接受了哥萨克们的残酷和暴力,选择了沉默地逆来顺受。但是实际上,作者一直不动声色地借柳托夫隐隐地表达着抗争。
正是这样的抗争,为巴别尔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不过,也为他惹下了杀身之祸。这本书一出版,就引起了军界震动,认为这是对红军的诽谤。到了1928年底,对巴别尔的攻讦到达了顶峰,声望日隆的骑兵军统帅布琼尼,直接给一直维护巴别尔的高尔基写了著名公开信,信里直接骂巴别尔是“一个发疯的犹太佬”。高尔基则坚持这本书是对红军战士的生动描写,使他们具有了鲜活的生命力,会激发人们对战士的爱戴。最终,出于对内部稳定的考量,斯大林亲自出面让布琼尼闭了嘴。
尽管这本书因此在苏联一时间洛阳纸贵,但是这场风波并没有结束。巴别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他一直竭力保持低调和沉默,再也没有写出有力的作品。但是他还是没能逃过劫难。1939年,巴别尔被秘密逮捕,罪名是参与阴谋恐怖活动。从记录来看,逮捕决定竟是在作家被捕了35天之后才做出的。1940年,巴别尔被秘密处决,一代天才就此陨落,但是这本书却超越了意识形态的局限,在文学的天空中闪光。
这本书里的故事距离我们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苏波战争对于我们来说,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不过,阅读时依然会感到震撼。这是因为,巴别尔笔下的人物、他的行文风格仍然独树一帜,难以模仿。他用嬉笑怒骂讲述着战争中的血雨腥风,用看似荒诞实则悲凉的语言,还原历史的累累伤疤。他表现的是现实生活的复杂多样,表现了人如何既可以崇高,又可以卑下;既可以是日常中的人又可以是英雄;既可以残酷也可以善良;既可以救命也可以杀生。他秉持着旁观者的冷静,用逼真而酷烈的描写,质疑那些违逆人性的行为。这是这本书的过人之处,也是巴别尔担着生命风险写下它的最终用意。
最后我们来回顾一下本期内容的知识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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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军》曾在苏联高层军界和文艺界引起剧烈的争论,因为小说内容涉及一段复杂而敏感的历史——苏波战争。巴别尔作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用客观的叙述还原了战争残酷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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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军》体裁极为特殊,由38篇长短不一的故事组成,相互之间没有连贯的情节,看似松散,实际上却有紧密的内在联系,作者通过文本间的不断穿插和独特的写景手法,使故事具有了巨大的感染力,提升了苏维埃早期俄罗斯文学的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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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军》的故事以战地记者柳托夫为核心展开叙述,随着情节的不断发展,他的内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指向了《骑兵军》的深层内涵:革命、战争的意义以及身处其中的人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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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军》背后的故事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历史,但是《骑兵军》却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局限依然震撼着我们,因为巴别尔抛开了简单的善恶二元划分,秉持着旁观者的冷静,用逼真而酷烈的描写质疑违逆人性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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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黄昱宁工作室 脑图:摩西工作室 转述:杰克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