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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视》 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鄙视》| 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意大利国民作家阿尔贝托•莫拉维亚,与卡尔维诺、夏侠被称为“意大利现代文学三杰”,曾经获得15次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反映了,人们优渥的物质生活和空虚的精神生活之间的对立。

关于本书

《鄙视》在1954年出版,是莫拉维亚的代表作之一,能够展现他一贯的思想主题和写作风格,小说还被法国新浪潮导演戈达尔拍成电影,成为影史标杆。莫拉维亚在这部小说中,通过一对夫妻破裂的感情生活,剖析了西方现代都市人群的精神状况和家庭困境,引发我们思考人性的复杂。

核心内容

第一,《鄙视》讲述了一个什么故事,这个故事背后隐藏了什么真相。

第二,这部小说的文字很容易读,情节也不复杂,但阅读难度很高,为什么作者要故意提高阅读难度。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是一部小说,叫《鄙视》,它讲述了一桩幸福的婚姻突然崩塌的故事。

这部小说的作者是一位意大利作家,叫阿尔贝托·莫拉维亚。我们可能对这个名字不太熟悉,但他在意大利是毫无争议的国民作家。这么说不仅因为他获得了很多文学荣誉,光是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他就拿了15次;也不仅仅因为他的作品故事性强,经常被改编成影视作品,贝托鲁奇、戈达尔等大导演很喜欢与他合作;更重要的是,他能在意大利人内心深处唤起共鸣,他的作品跟意大利人的现实生活,始终有紧密的联结。他写出了现代西方社会中,人们普遍感到的迷惘。他的大部分作品反映了,人们优渥的物质生活和空虚的精神生活之间的对立。

莫拉维亚能够形成这样的风格,与他独特的个人经历,以及他所处的时代有关。莫拉维亚在1907年出生,1990年去世。在他的一生中,有两件事影响重大。9岁时,他因为生病被迫卧床休息好几年。这段时间,他读了大量文学作品,还写了很多诗歌和短篇小说。莫拉维亚后来说,要是没有生病,没有卧床多年,他肯定不会产生写小说的念头。另一件事是二战时期,在意大利肆虐的法西斯主义。莫拉维亚的作品展现了西方现代社会的伪善和道德匮乏,这与法西斯当局的宣传背道而驰,因此被查禁。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用假名出书。二战后,莫拉维亚的声誉越来越高,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有人说,“莫拉维亚之于意大利,如同鲁迅之于中国”。

今天这本《鄙视》在1954年出版,是莫拉维亚的代表作之一,能够展现他一贯的思想主题和写作风格,小说还被法国新浪潮导演戈达尔拍成电影,成为影史标杆。《鄙视》讲了这样一个故事:男主人公莫尔泰尼是个编剧,他放弃了自己的文学理想努力赚钱,可妻子埃米丽亚却越来越鄙视他,原本幸福的婚姻轰然崩塌。莫拉维亚通过这对夫妻破裂的感情生活,剖析了西方现代都市人群的精神状况和家庭困境,引发我们思考人性的复杂。

好,今天的解读有两部分。第一部分,我们了解下《鄙视》的主要情节,以及这个故事背后隐藏了什么真相。这部小说的文字很容易读,情节也不复杂,但如果不细心的话,很可能会被表层的故事骗过去,这是作者故意设计的。第二部分,我们就来分析一下,作者为什么要故意提高阅读难度,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好,我们进入第一部分。

《鄙视》的开篇第一句是“如今我可以肯定地说,婚后头两年,我与妻子的关系很和美。”这个“我”名叫里卡尔多·莫尔泰尼,是意大利一个小有成就的电影编剧。整部小说都是从他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的。

如果我们完全顺着莫尔泰尼的立场去了解,那么,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莫尔泰尼与妻子埃米丽亚的婚姻,堪称郎才女貌。妻子原先是个打字员,文化程度不高,但美丽动人。在莫尔泰尼的叙述中,妻子仿佛总是占据中心地位。为了让埃米丽亚住上新房子,过上优渥的生活,莫尔泰尼勤奋写作,甚至搁置了自己的戏剧理想,替一个俗不可耐的制片人巴蒂斯塔卖命,根据他的要求写电影剧本,这些剧本的商业价值要远高于文学品质。

写剧本改善了这个家庭的生活。莫尔泰尼有了新房新车,有了做饭、做保洁的仆人,还有了替他打字的秘书,然而,他渐渐发现,埃米丽亚对自己的感情却在悄悄变化。制片人巴蒂斯塔对埃米丽亚的美貌很感兴趣,总在有意无意地接近她。莫尔泰尼信任妻子,但他不愿意得罪金主。每次巴蒂斯塔接近埃米丽亚时,莫尔泰尼都不会阻拦,因为他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能让妻子保持定力,她可以应对得游刃有余。可随后发生的事情让莫尔泰尼看到,事态正在向失控的方向发展。

制片人巴蒂斯塔邀请莫尔泰尼,把西方史诗《奥德赛》改编成一部商业电影。这部电影的主要外景地在卡普里岛,巴蒂斯塔在这里有一栋别墅,他邀请莫尔泰尼夫妇俩到自己的别墅住上几个月,在这里,莫尔泰尼可以跟导演赖因戈尔德一起讨论《奥德赛》电影的剧本。

在卡普里岛,这组三角关系变得越来越尖锐。莫尔泰尼亲眼看到妻子与巴蒂斯塔在客厅亲吻,那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他想跟埃米丽亚沟通,却发现,妻子对他冷若冰霜,不仅明确表示自己已经不爱他了,而且,还在某种程度上鄙视他。

莫尔泰尼痛定思痛,认为是自己之前软弱而暧昧的态度,让埃米丽亚对他产生了误会,导致妻子鄙视自己。莫尔泰尼想要挽回妻子,说他宁愿撕毁合同,推掉这个剧本的写作,也要与妻子重修旧好。可是,埃米丽亚已经义无反顾,她留下一张纸条后,跟巴蒂斯塔一起走了。

莫尔泰尼陷入了极大困惑和痛苦中。在小说的结尾部分,莫尔泰尼在恍惚中与埃米丽亚相见,美丽温柔的埃米丽亚,仿佛又回到他身边,告诉他,彼此之间的误会已经消除,妻子对他的鄙视也烟消云散,爱情从未改变。然而,幻觉很快消失,莫尔泰尼从恍惚状态中醒来。

真实情况与莫尔泰尼的幻觉正好相反。埃米丽亚跟着巴蒂斯塔出走后,途中遭遇车祸。小说前面就写到,巴蒂斯塔这个人喜欢开快车,这个伏笔在小说结尾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一辆牛车从一条岔道上冲出来,巴蒂斯塔来了一个急刹车,然后继续往前开。坐在旁边的埃米丽亚正在打瞌睡,突然,车子一个急转弯,她歪倒在巴蒂斯坦身上。原来,在刚刚的急刹车中,睡梦中的埃米丽亚扭断了脖子,当场死亡。

小说的故事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莫尔泰尼的叙述也在忧伤哀婉的笔调中结束。

在莫尔泰尼讲述的故事中,他对自己的设定是,一个正直而敏感的人,虽然有点懦弱,但并不缺乏道德感、正义感以及文学理想。他时时刻刻都在追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妻子会鄙视他?在莫尔泰尼看来,主要原因是巴蒂斯塔对妻子软硬兼施,单纯的妻子面对诱惑时无法保持初心,落入了巴蒂斯塔布下的罗网。在小说的最后,莫尔泰尼认定自己也是这场悲剧的无辜受害者。

可事情是否果真如此呢?读了几章后,你会在莫尔泰尼的叙述中,察觉到一丝异样,会感觉到他有些话在闪烁其词,他好像在故意强化他希望你知道的东西。

接下来,我们重新梳理一下这本书,看看莫尔泰尼的叙述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真相。

小说一开篇,莫尔泰尼说,妻子埃米丽亚十全十美,他对妻子没有任何成见。可之后我们会看到,他娶埃米丽亚只是贪图她的美貌,在他看来,埃米丽亚只是个普通打字员,没有什么文化素养。

我们还会发现,早在妻子对他的情感发生变化之前,莫尔泰尼就有过一次出轨的经历。

当时的莫尔泰尼还没有买房子,他会在出租屋的客厅口述电影剧本,他雇的一位女打字员会把内容记录下来。在工作过程中,他们渐渐熟悉,耳鬓厮磨之间,情不自禁地吻在了一起。然后,像很多电视剧中的情节,门一开,两人接吻这一幕正好被走进来的埃米丽亚撞见。

莫尔泰尼描述这一段时的措辞,值得我们注意。他在这段叙述中细致地刻画那位女打字员的一颦一笑,说她的眼神“厚颜无耻、死皮赖脸”,把她所有的表情都解读为“卖弄风骚”。当莫尔泰尼努力回避对方的视线时,这位打字员小姐很快“找到了逾越障碍的办法”,设法从挂在对面墙上的一面大镜子里看着莫尔泰尼。

总之,在莫尔泰尼的笔下,这个接吻事件完全是女打字员刻意勾引导致的。至于莫尔泰尼本人,他不仅当时纯洁无辜,事后还积极补救,飞快地解雇了打字员,再也没有见过她。

埃米丽亚因为这件事非常生气,甚至表示,如果莫尔泰尼爱那个姑娘,自己同意分居。但莫尔泰尼看到的是,自己向埃米丽亚解释实情时,妻子的表情既伤感又宽容,她虽然说出了分居的话,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刻薄的意思,反而包含着某种温存,好像在暗示莫尔泰尼反驳分居的说法。也就是说,这件事情的真相是,莫尔泰尼背叛了妻子,向妻子哀求宽恕。但在他的主观印象里,他认为,妻子并不是很在乎这次背叛,他相信,妻子眼里的自己,一定完美而无辜。

莫尔泰尼的第一人称视角,隐蔽而狭窄、时不时“夹带私货”,在整部小说里都非常典型。在莫尔泰尼的叙述中,每一个情节推进的节点上,他都在悄悄为自己开脱,把自己塑造成纯情的无辜者。他在叙述中反复提到,自己对这个家庭的付出乃至牺牲有多么巨大。按照他的说法,他放弃戏剧理想,与制片人巴蒂斯塔紧密合作,全都是为了要替埃米丽亚买大房子,还清分期付款。他不仅时刻这样暗示自己,跟别人谈论时,也会把这个家庭对物质的追求,全都推在埃米丽亚身上。实际上,我们能在小说中的很多对话里发现,埃米丽亚对房子的态度并没有莫尔泰尼说得那么夸张。埃米丽亚甚至在争吵中斩钉截铁地表示过,自己完全可以搬出新房子,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渐渐的,我们会发现,小说中莫尔泰尼的第一人称叙述,跟他记录的对话之间存在矛盾。这让我们越来越怀疑,他有没有歪曲埃米丽亚的形象。我们会在小说中发现,埃米丽亚从认识巴蒂斯塔的第一天起,就表达了明显的不适感。巴蒂斯塔主动邀请埃米丽亚坐自己的车时、邀请夫妇俩住进他的别墅时,埃米丽亚都表达出了强烈的抗拒。为了讨好巴蒂斯塔要求埃米丽亚委曲求全的,正是莫尔泰尼自己。

莫尔泰尼讲述这些细节时,即便他竭力含糊其词,找借口掩饰,读者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于巴蒂斯塔的仗势欺凌,莫尔泰尼毫无还手之力。进而,我们也能渐渐确定,真正离不开优渥的物质诱惑,真正沉溺于名利光环里无法自拔的那个人,并不是埃米丽亚,而是莫尔泰尼自己。面对巴蒂斯塔的无理要求,莫尔泰尼的一次又一次的默许,其实是在把妻子一次次推开,“献”给巴蒂斯塔。

随着故事的推进,埃米丽亚的怒火超越了临界值。埃米丽亚究竟为什么会离开莫尔泰尼?她对丈夫多次表达的“鄙视”,究竟针对的是什么?我们可以把埃米丽亚的愤怒,理解成她对莫尔泰尼的恨铁不成钢,对他软弱无能、无力保护妻子的控诉。

再往深处想,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叙述自己的故事。面对职业作家莫尔泰尼,埃米丽亚不管在性别上、身份上,还是在叙述能力上,都处于弱势地位。她的声音会被莫尔泰尼强势的第一人称遮蔽,她的形象也会被歪曲。埃米丽亚就像这部小说的读者一样,逐渐意识到,莫尔泰尼的叙述与真相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莫尔泰尼的人格有多么割裂。埃米丽亚之所以鄙视莫尔泰尼,正是因为后者的虚伪。埃米丽亚最后的离开,更可能是一种反抗,对莫尔泰尼压迫性叙述的反抗。

这部小说的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是读者要想读懂作者的用心,难度并不小。有两个原因造成了这种阅读难度,第一个就是莫尔泰尼的第一人称视角。

自始至终,《鄙视》都坚持用莫尔泰尼的第一人称视角去叙述,作者从来没有跳出这个框架去直接质疑莫尔泰尼。因此,要想读懂作者的真正用心,我们只能捕捉作者在小说中留下的蛛丝马迹,得出种种分析。显然,这样的写法,对读者的阅读理解能力有一定的要求。不过,如果读者能和作者达到“棋逢对手”的境界,那么,小说中现在的设计,要比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更有效,也更深刻。当读者通过小说中隐藏的蛛丝马迹,一点点接近真相时,也就会对人性的复杂,对第一人称给我们带来的欺骗性,对于表象与实质之间巨大的差距,有更深切的感悟。

另一个给阅读这篇小说造成难度的,是《奥德赛》在这部小说中起到的特殊作用。前面提到,制片人巴蒂斯塔邀请莫尔泰尼,把《奥德赛》改编成商业电影。《奥德赛》是古希腊最重要的两部叙事史诗之一,与另一部《伊利亚特》并称《荷马史诗》,相传是盲诗人荷马所作。《奥德赛》主要讲的是,英雄奥德修斯在赢得特洛伊战争以后,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回到故乡希腊的事情。

《奥德赛》及其叙述的希腊神话故事是西方古典文学的根基,是很多文学作品的母题。在《鄙视》这部小说的下半部分,改编《奥德赛》的过程,成了推动情节发展的核心事件。一方面,小说中所有主要人物都因为这个事件,聚在了一起,矛盾冲突也被推到顶点;另一方面,关于《奥德赛》这个电影剧本究竟要改成什么样,小说中的人物反复讨论,制片人、导演、编剧都有自己的理解,这些讨论构成了一条副线,与主线交织在一起。于是,《鄙视》的下半部分,呈现了一种类似于“戏中戏”的结构。

我们先来了解下,小说里展示了几种《奥德赛》的改编方式。

作为制片人,巴蒂斯塔对《奥德赛》的设想是好莱坞式、纯粹商业化的。在他看来,所谓的“戏剧性”指的是“绝对能使观众喜欢”。在巴蒂斯塔眼里,奥德修斯在归家途中邂逅美女的戏,就是“美女沐浴”的刺激场面。而奥德修斯大战独眼巨人的情节,可以拍成电影《金刚》那样的大制作。

而导演赖因戈尔德有一定的艺术造诣,他不愿意走这么庸俗化的路线,他希望用现代主义心理学的观念来建构这个故事。他对《奥德赛》的兴趣点是,奥德修斯与妻子珀涅罗珀的感情问题。

在史诗中,他们俩是典型的正面人物,奥德修斯义无反顾回归故里的主要精神动力,是他对珀涅罗珀的爱。奥德修斯回到故土以后,曾经对珀涅罗珀的忠贞百般试探,而后者全通过了考验。珀涅罗珀还告诉奥德修斯,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曾有不少狂蜂浪蝶来骚扰自己,都被她一一拒绝。于是,奥德修斯再次显示英雄本色,把这些人全都杀掉,捍卫了妻子的尊严。

赖因戈尔德希望在电影里颠覆《奥德赛》的人物设定,引入现代性。在他的想象中,奥德修斯和珀涅罗珀的关系,就像所有平凡家庭一样,看上去和和美美,实则千疮百孔。他认为,奥德修斯之所以毅然出征,主要是因为他跟妻子的关系很不好,就“以打仗为借口躲开妻子”。在他出征前,就有人追求珀涅罗珀,可奥德修斯却故意装聋作哑,甚至暗示妻子与追求者们维持暧昧的“钓鱼”关系,好换取各种有形、无形的利益。为此,珀涅罗珀越来越鄙视奥德修斯。赖因戈尔德认为,是这个深层原因直接导致夫妻失和,奥德修斯出征。然后,又因为同样的原因,奥德修斯在回家路上消磨光阴,迟迟不归。

这个现代版的奥德修斯,戳中了莫尔泰尼的所有心事,把他割裂的自我、虚伪的叙述全都从阴湿的角落里挖出来,扔在太阳底下暴晒。面对这样的设想,莫尔泰尼当然要奋起反击,他和赖因戈尔德激烈争论,说这样的改编是对史诗的玷污和亵渎。

那么莫尔泰尼是怎么理解奥德修斯的?小说中,莫尔泰尼发表了一大通他的理解,我们来听听他的原话:“奥德修斯的确被描绘成了一个机敏、理智、精明的男人,但他始终没有逾越名誉和尊严的规范……他始终是一位英雄,或者说,是一位英雄的斗士、一位国王、一位完美的丈夫……”显然,莫尔泰尼说这番话,绝不仅仅是为了捍卫奥德修斯的尊严,还有他自己的尊严。通过改编《奥德赛》的这条副线,作者开辟出了一条能够解释莫尔泰尼行为逻辑的路径。一方面,他的物质欲望其实很强烈,想要买得起房子和汽车,但他不愿意承认,他把物质追求推到了埃米丽亚身上;同时,他还有很大的英雄包袱,希望自己能像奥德修斯那样,有男性的尊严,不被金钱腐蚀、吞噬。他强行用英雄的叙事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即使这种解释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鄙视》在一组并不复杂的人物关系里,挖掘出了复杂而多变的心理深度。作者用最经济平实的笔墨,就探查到了莫尔泰尼和埃米丽亚这段婚姻关系的困境深处,精准地抓住了最实质的问题。也就是,当莫尔泰尼强行假装,自己既能满足家庭的物质需要,又具备奥德修斯那样的英雄气概时,他的虚伪、割裂的两面性,就展示在妻子面前。这对夫妻之间的悲剧,其实并不是单纯因为,莫尔泰尼的经济能力不如制片人,而是妻子无法忍受莫尔泰尼的虚伪。小说里,莫尔泰尼有一段话,也很值得玩味。

当埃米丽亚对他提出分居后,莫尔泰尼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回忆自己当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在求妻子不要离开,有时候在解释自己的处境,有时候像在自言自语。他用下面这段话描述了那时的情形:“编写《奥德赛》的电影剧本、房子、分期付款、我牺牲了的文学创作的抱负、我对埃米丽亚的爱、巴蒂斯塔和赖因戈尔德,总之我生活中的一切方面和一切人,都搅和在一起,通过我的嘴语无伦次地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就像被狂怒之下的万花筒底部的彩色玻璃碎片似的。”

这段话也很适合用来形容《鄙视》给我们带来的阅读感受。在城市化进程中,传统的家庭伦理和男女关系都受到了冲击,外部压力给家庭内部结构带来的影响,有点像莫尔泰尼说的“彩色玻璃碎片”。对于小说人物莫尔泰尼而言,当理想和现实的因素“搅合在一起”时,他一厢情愿搭建的叙述结构必然会风雨飘摇。这部小说把莫尔泰尼生活中满地的碎片都展示出来,是想给读者提供更多的思考维度。

比如,我们可以从性别意识的角度思考一下,小说中的一句台词。两人争吵时,埃米丽亚对莫尔泰尼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你会知道的……我只知道你不像个男人,你做出来的事不像个男人。”这句话刺痛了莫尔泰尼。

其实直到今天,我们也会在各种各样的文艺作品里看到类似的指责,它们总会在关键的情节点上,充当杀伤力巨大的武器。编剧们爱用这样的台词,很大程度上跟人们对男性、女性的刻板印象有关。在莫尔泰尼看来,理想的男性不仅是家庭的经济支柱,还得具备奥德修斯式的英雄气质,要能用理想主义来包装自己的话语体系,而女性就应该像史诗中的珀涅罗珀一样,美丽而隐忍,安于享乐,对于大男子主义一概欣然接受,甚至顶礼膜拜。莫尔泰尼从来不会考虑,在现代化进程中,当女性对精神生活的要求越来越高时,当女性用平视男性替代了仰视时,男性需要做怎样的调整。

莫尔泰尼其实也能看到自己被割裂的身心。他无法兼顾自己的文学理想和经济责任,只能靠自我欺骗,来勉强维持一套自圆其说的话术。因此,在小说中,当埃米丽亚忍无可忍地揭穿他的虚伪时,那一刻的莫尔泰尼格外迷惘。一方面,他对于金钱的欲望很强烈,我们从小说里的细节中能看到,他想要大房子,想要成名,想要一个《奥德赛》这样的项目。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理想主义,想要像希腊神话里的奥德修斯那样,成为一个英雄,自己的行为都可以用英雄叙事去解释。当这两个欲望无法统一的时候,他的虚伪和虚弱就展现在了妻子面前。

从这个角度看,在一个男权意识过于强烈的环境中,很多男性其实也是这种无形压力的受害者。他们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拼尽了全力,也无法将自己的男性角色统一,就像莫尔泰尼那样,无法从一堆彩色玻璃碎片中拼出一个完整、理想的“男人”形象。

《鄙视》这本小说的精华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如果你对这部小说感兴趣,推荐你在得到电子书找来原书看看。最后,我们总结一下今天的要点。

第一,阿尔贝托·莫拉维亚是意大利国民作家,他的大部分作品,反映了现代西方社会中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之间的对立。《鄙视》是莫拉维亚的一部代表作,他通过一对夫妻破裂的感情生活,为我们展现了现代都市人群的精神状况和家庭困境,让我们看到人性的复杂。

第二,整部小说都由男主人公莫尔泰尼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这种视角具有一定的欺骗性,莫尔泰尼把自己塑造成纯情的无辜者,妻子埃米丽亚背叛了他,但其实最早背叛婚姻的不是妻子,而是他自己。面对制片人的无理要求,正是他的一次次默许把妻子推开。埃米丽亚之所以鄙视莫尔泰尼,正是因为他的虚伪。莫尔泰尼想要成名,想要有房有车,但他不愿意承认,反倒把所有物质追求,都推到埃米丽亚身上,而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为了家庭牺牲自己文学理想的“英雄”。其实,他的虚伪、他在现实和理想中不停摇摆,才是这段婚姻悲剧的元凶。

划重点

  1. 阿尔贝托·莫拉维亚是意大利国民作家。《鄙视》通过一对夫妻破裂的感情生活,展现了西方现代都市人群的精神状况和家庭困境。

  2. 在一个男权意识过于强烈的环境中,很多男性其实也是这种无形压力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