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库生鲜》试读:生长疼痛,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终版】读库生鲜加餐.MP3
东东枪策划《读库生鲜》的目标是:新鲜、多元、深入、易读,做没做到,做到了多少,我们且拿这第一本《一只生蚝请求添加你为好友》为例,试读其中两篇的片段:
一、北京一所初中的班主任侯晓彤老师写自己班上学生的《学生们》。
二、编剧、单口喜剧演员六兽的《当胖子在风中奔跑》。
理由如下:人在生鲜年代,最大的“生长疼痛”来自刚开始在意识中建立的自我,以及由此感知到的关系问题、自我评价问题,在成人眼里的“问题不大”,在那时候都性命攸关。
这时候,同样疼痛、矛盾而又坦诚的讲述,才会让他们觉得:也许一切真的“问题不大”。
01:07 共读《学生们》(作者:侯晓彤)
07:51 贾老师的肥胖经历
10:13 共读《当胖子在风中奔跑》(作者:六兽)
划重点
-
最遗憾的就是,那些糟糕的结果有时候是无力的人、是你不想让他去承担的人去承担的。没有什么办法,祝福你我都能在黑暗里快快长大吧。
-
“胖子”是一场公共事件,你变成一个胖子,你就得忍受自己成为潜在的话题,特别是对于一位女性而言,有的时候你还要咬牙坚持参与这种公共讨论,以示自己的开朗和大度。
-
给正处于生鲜年代的年轻人一个小小的提示,这个提示并不是说你现在的痛苦有什么具体的解决办法,而是想告诉你,它会过去。青春期就是这样,它会带着很多非常具体的苦恼,而这些具体的苦恼你都要自己经历、自己走过,才算是完成了。自己推动着自己的齿轮,轻轻地向前拨一挡,你会发现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
侯晓彤《学生们》节选
学生一 黑暗里的动漫少女
我是中途接手这个班,当了他们的班主任。开学时做自我介绍,我说自己是个很浪漫的人。当天班会上有个“新闻发布会”环节,我让学生在小纸条上写对我的问题或者想说的话。有张纸条上写道:老师说自己是很浪漫的人,我最喜欢浪漫的人,觉得能和您成为很好的朋友。
没有署名,后来我才辨出字迹,猜到是她。她是那种能在大学里成为风云人物的女生,会画画、英语好,还自学了日语,经常在 B 站上传自己唱日语歌的视频,有时还直播打游戏。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在学校里看到的她,只是一个高高、瘦瘦、白白的圆脸小姑娘。随便一学,成绩中上,是板报组成员,也是负责任的英语课代表。
有一次,我讲《诗经·子衿》,到“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句,我说,这相当于“我不主动微信你,你难道就不能先来找我吗?”。她突然转过身去,一脸嗔怪又笑盈盈地对着后排的男生用手指呀指。男生是我们班的体委,人称“野生吴磊”,我看到他的脸马上红了,不知所措地笑着,看着她。
我当时想,这谁遭得住啊?
对她的了解,是从她不来上学开始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来上学,刚开始只是偶尔请个假,家长说“不舒服” “起不来”,后来,开始连续两三天缺课。她爸给我打电话说,她根本没病,就是不想上学。也说,爸爸妈妈离婚好多年了,她跟着已经六十岁的爸爸生活,妈妈呢,又找了一个男人,最近刚刚怀孕。爸爸觉得,她有可能是因此情绪波动。
后来去家访,一进屋我就惊呆了。她在学校呈现出的女神状态让我以为她家一定非常豪华,甚至每天睡在一张五平方米大的床上都不奇怪。没想到,进了家门,见整个屋子黑着,只有客厅里一台巨大的电视在播新闻。没有开灯,需要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亮。家具陈旧,空气里满是那种已经住过三四代人的老家祖屋的破败味道。推开她的房门,也只有写字台前的灯亮着。她正坐在凳子上发呆。我说,你也不请我坐下。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转身来回踅摸一圈儿说,坐床上吧。我看到床边小板凳上的烟灰缸,惊了一下。她说是她爸的。她的床被镶嵌在三面墙中间,其中一面固定着一盏灯,像路灯,又像花盆。床的一侧是窗子,拉着窗帘,看不清窗外是糊了纸还是黑夜,她坐在另一侧的床沿,对面是衣柜,衣柜上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一个瘦瘦的短发女孩坐在床边,低着头,粉色的窗帘映着昏黄的光。我坐下之后,看到床两侧的墙上写着一行又一行的日语,那些句子互相平行,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中间,爸爸进来一次,站在我们对面,一反和我说话时那种北京老大爷的和善语气,训斥她浪费老师的时间,有什么事情赶紧跟老师说。他出去之后,我小声说,你爸爸好凶。她笑了笑说,他之前在监狱是审犯人的,和谁说话都那样。
两个多小时后,我从她家里出来,感觉从外套到大衣都透着一股烟味儿。
回到家,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
那两个小时里我们谈了很多,但又像什么都没说。她说她知道体委喜欢她,有时候会在她家附近坐着,过一会儿又走了;她知道班里有个男生在两个女生之间摇摆,被她骂了一顿 ;还说觉得中考太远,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第二天,她来上学了,但很快就坚持不下去。最后,父母一起来,给她办理了休学。一年后,她到了我们楼下的年级。
有一次,正赶上月考。课间,大家都在聊天,她出现在我们班门口。穿着黑色的斗篷式大衣,戴着红色围脖,依然是短头发,好像更白更瘦了,像小女巫一样。她的好朋友围过来,她递给体委一个什么东西,转身就走了。
体委像中邪一样,直勾勾地跟着她冲出教室,下了楼。全班男生集体上头,高喊他的名字。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间逼仄的小屋里,她在镜子前的床边垂着眼睛坐着。我说,长大总是痛苦的,你看镜子里的你,多像一个日本动漫里的女主角啊,在黑暗里快快长大吧。
(本篇为全文十六篇中的第一篇)
作者自述:
侯晓彤,达斡尔族,祖辈在内蒙,父辈在东北,1994年出生于河北迁安,现在北京做初中语文老师,是个只去过两次东北的精神东北人。
身高172cm,体重因中年男子般的饮食喜好逐年上涨,因此号称“彪形丽人”。
做学生时,常坐最后一排,爱接话茬,给老师起外号。
当老师后,开会坐最后一排,依旧接话茬。
有时马失前蹄被学生拍了丑照,会立刻拿出手机,以牙还牙。
做学生时成绩一般,没什么存在感,偶尔被点名起立念自己的作文,大多数被点名是因为上课说话。
做老师后也讨厌考试,喜欢讲“超纲”文章,尤喜鲁迅。
每次讲《故乡》都会哭,争取下次忍住。
做学生时性格别扭,老师不喜欢也不讨厌她,主要是不记得。
当老师后,没有喜欢的学生,也没有讨厌的学生,只有一样 :记住每一个学生,陪伴每一个学生。
- 六兽《当胖子在风中奔跑》节选
我是六兽,一名单口喜剧演员,目前年近四十,是个胖子。单口喜剧就是大家说的“脱口秀”,我们通常会把一些产生“非正向情绪”的时刻记录下来,再加工成一个又一个段子。我们会打磨、排练这些段子,然后独自站上舞台,讲给观众,企图让他们笑出来。对我们来说,那些时刻非常重要,处理的时候也会比较小心 : 既不能添加太多虚构成分,又不能只是把身处情绪中的经历直接讲给大家,因为我们并不是要分享那些沮丧或悲伤,而观众很敏感——你是仍然陷在那些非正向情绪里,还是已经“想开了”,他们是能察觉到的。
接下来我想和你讲讲的,也是这样一些时刻。
它们很早就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或是浅处,其中有真也有假——有的是真的,但我记不太清,所以加了点假的进去,好把它叙述完整;有的本来是假的,但我天天惦记,日久天长,也觉得是真的了。
真假其实不重要,反正我只能说这些,毕竟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了。
据说,我三岁时,爸妈带我去上海,火车上有个妇女用了十个小时企图说服我妈,要从我妈手里买下我。因为我长得可爱,她开价两三万,约合每公斤两千多人民币。托改革开放的福,那个妇女才可以在那个年代开出那么高的一个价格,希望她现在依然富裕,依然那么自信与草率。
小学三年级我开始迅速发胖,每年二十斤,一直到初中,二百六十斤。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胖”是学校组织体检,看秤的医生跟我说:稍等一下,我再拉个秤去,你一脚站一个,两秤相加就是你的体重。
他跟我解释得很清楚,说话声音很大,所以后面的同学听得也很清楚。我很羞愧,也很恨那个老师——那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工作认真而恨他。但那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胖。我不是故意的。
后来,学了“曹冲称象”,我开始觉得那医生姓曹。
小学三年级以后,初中三年级之前,我穿的衣服都是在裁缝铺做的。那时候,裁缝是不研究时尚的。
初三那年,我想要一件樱木花道同款立领高中校服。我发现《精武英雄》里的李连杰也穿,就指着他饰演的陈真跟我妈说我也想要。一周以后,我收到了一身中山装。有四个兜兜那种。可以插两根钢笔那种。我穿上中山装去学校,得了一个外号叫“宋大成”。那是李雪健老师在电视剧《渴望》里饰演的一个老实人。
我们县的边上有一座山叫云蒙山,很大,小孩们都说里面有神仙。初一那年,我们学校组织去云蒙山春游,我走丢了,碰到一个老头,也穿中山装。他跟我说他是神仙,见到就是缘分,要教我一手。我说我想学筋斗云。老神仙说:你换一个,我没那么大朵的云给你用。
后来,大概三十来岁时,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胖了。不过,已经没人在乎了,因为我的同龄人都胖了起来,但还是只有我被叫“胖子”。也在那时,我重新看了一遍《渴望》,发现连宋大成本人都不穿中山装。
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体检时最没技术含量的环节,称体重,需要两个医生来完成:一个看清秤上的数字然后大声喊出来,另一个记录。据说医学院的本科得读五年,可能至少有一年要吊嗓子。
某一年体检,有个嗓子不太好的医生看到我,把我拉到一边,说 : 我给你估一个体重记上,你就别称了,记得减肥。
我很感激他,感激他工作不认真。
其实那时候,大部分医生还是挺好的。他们不当众为难我,而是看到秤上的数字扑哧一声笑出来。
说到称体重这事儿,高中以后,我家开了一个奶牛养殖场,每天拉出场的牛奶数以吨计,所以场子门口有一台过卡车的电子磅。那东西的秤盘是一块铁板,可以放下一辆卡车。每次暑假我过去陪爸妈,我妈都会让我站上那块比我卧室还大的秤盘,然后她远远地跑到磅房,看看我今年的体重是零点几吨。
那时候,大部分成年人觉得我没有自尊。不光自尊,他们觉得我连腰都没有。我也懒得反驳,因为我找了,确实没找到——我说的是腰。
“宋大成”之后,我在高中的外号叫作 “二分之T”,半吨的意思。我自己起的,用于自嘲。让大家笑了,我会觉得安全。这可能也为我之后做喜剧演员埋下了种子。
老神仙那段是我编的。其实是个老和尚。
但我在单口喜剧舞台上说过的是真的——每次去澡堂子洗澡,搓澡师傅看到我就皱眉头。也真遇到过一个师傅很明显不想给我搓,就在上一个客人那儿磨洋工,把人家搓得浑身通红。所以,我在舞台上没说的是,虽然是北方人,但我并不愿意去澡堂。我穿着衣服都有人盯着我看,脱了衣服岂不是要“瘦凝”我 ?
但其实,澡堂里比我胖的人有很多。我曾经想过纹身——纹满。这样,在澡堂里,大家回头盯着我看,应该就不是在看肥肉,而是看皮相。但是我怕疼,放弃了。后来,有了“纹身贴”,我又高兴了一下,但没高兴多久。因为我想明白了:贴纹身贴是为了去澡堂,去澡堂是为了洗纹身贴。我管这个问题叫“澡堂悖论”。
……
作者自述:
六兽,学名石晓宇,1984 年生于河北省易县,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那个易县。
迄今为止,六兽的人生充满了幸运与奇遇——
大学时学平面设计,毕业后在自己偶像身边工作九年,从博客网站、英语学校,干到智能手机,做过美工、网站管理员、后勤采买、会计、策展等。
三十三岁那年人生大拐弯,他成了一名喜剧演员,后到《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节目做编剧,被更多人认识。
六兽自幼喜看电视、贪读闲书、爱聊大天,擅长记下各种又无用又可疑的知识以充谈资。
十一岁时,他姥爷惊叹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儿?”
那一刻其自尊心被充分满足,从此不能自拔。
好在如今他的职业正好可用这个“毛病”来赚钱,所以和自己相处得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