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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日记》 李迪迪解读

《狂人日记》| 李迪迪解读

关于作者

果戈里(Н.В. Гоголъ, 1809-1852)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界的奠基人,被车尔尼雪夫斯基称之为“俄罗斯散文之父”。他出生于乌克兰一个不太富裕的地主家庭。他所处的19世纪上半期,正是俄国农奴制瓦解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发展的时期。1830年开始了他的创作生涯年,第一部浪漫主义故事集《狄康卡近乡夜话》,引起了当时进步文学界的注意,1835年,发表了中篇小说集《密尔格拉德》和《彼得堡的故事》,给作者带来了声誉。在描写“小人物”悲惨命运方面的作品中,以《狂人日记》、《外套》最有代表性。1836年发表了讽刺喜剧《钦差大臣》,以现实主义手法,深刻而无情地揭露了官僚集团恣意横行,违法乱纪的丑恶面貌,获得了惊人的成功。1842年发表的《死魂灵》,辛辣地讽刺、暴露了地主阶级的贪婪和残暴,描绘了一幅丑恶、腐朽的专制农奴制画卷。

关于本书

《狂人日记》是俄国文学天才尼古拉·果戈里的中篇小说,也是他唯一一部第一人称小说,常与《鼻子》和《外套》并称为果戈里中期经典。《狂人日记》叙述的是小公务员的精神分裂、发狂的过程,现实生活和怪诞、梦幻的情节相交融。四十来岁的小公务员波普里辛再观听的无聊生活中喜欢为部长修鹅毛笔、暗恋部长的小姐。不料他从小姐养的狗的通讯中了解到她将嫁给宫廷侍从官。他感慨道:“为什么我是个九等文官,为什么仅仅是九等文官?”后来,他竟宣称自己正是目前空缺的西班牙国王,被关进疯人院。整部小说描绘出小公务员灵魂的挣扎和骚动,发出了人人平等的呼声。

核心内容

《狂人日记》是俄国天才作家尼古拉·果戈里的代表作之一,日记的主人公波普里辛是一个抄写公文的九品文官,唯一的精神活动就是抱怨领导和暗恋部长女儿。在自知恋爱无望的情况下,他渐渐走向疯狂,先是听到狗开口说话,然后又自封西班牙国王,终于被关进了疯人院。小说生动描绘了沙俄时期僵化的社会体制,以及普通人生活在其中的痛苦和绝望。《狂人日记》深刻影响了后来鲁迅先生的作品。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具有重大意义。鲁迅先生虽然借鉴学习了果戈里,但在小说的格局和社会意义上有所超越,可以说,用更急切的情感和更深刻思想,弥补了艺术上后来者的差距。

本期音频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狂人果戈里”,为你介绍一下果戈里本人精彩而疯狂的生平。第二部分讲“果戈里的《狂人日记》”,分析一下果戈里笔下的狂人如何疯狂,又为何疯狂。第三部分,谈谈“鲁迅的《狂人日记》”,让它对比一下果戈里的同题原作,看看鲁迅先生到底有哪些继承和超越。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书是俄国天才作家尼古拉·果戈里的《狂人日记》。

《狂人日记》很有名。不过一般人知道的是鲁迅先生写的《狂人日记》(1918),那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具有开天辟地的意义。其实鲁迅的《狂人日记》,脱胎于果戈里83年前的同名小说。一部作品,能穿越八十三年的漫长时光,像火星一样点燃另一个国度的文学革命,这本身就是果戈里艺术天才的证明。

俄国小说巨匠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我们所有人都是从果戈里的外套里孕育出来的。” 这句话里的“外套”,指的也是果戈里的一篇同名小说。所以你看,果戈里对于俄国文学,也是祖师级的人物。不过,如果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亲口承认,普通读者恐怕很难看出两者之间的关联。因为直观地看,果戈里明明是俄国文学里最奇怪的异类。

俄语文学给世人留下的总体印象是宏大、严肃、悲情、坚韧……普希金有几句脍炙人口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哭泣,忧郁的日子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我觉得这几句诗就很能概括俄罗斯文学的精神气质。俄罗斯小说里的人物,不论出自托尔斯泰、契诃夫、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似乎总是在挣扎在冰寒严酷的环境中,苦苦守护那一缕灵魂的火苗。

然而果戈里的作品却与这种俄罗斯式的严肃悲情相去甚远。果戈里的作品是喜剧的、搞笑的,充满了随心所欲的游戏和匪夷所思的夸张。你不能说果戈里不关心社会现实,但他的手法却往往是超现实的。如果说卡夫卡是超现实主义的先驱,那么果戈里就是卡夫卡的先驱。果戈里去世63年后,卡夫卡才写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变形记》,让人一觉睡醒变成一只大甲虫。其实类似的构思,果戈里早就在一篇名为《鼻子》的小说里就写过了。现有研究认为,卡夫卡确实受了果戈里的影响 。

果戈里是一个文学天才,不仅深刻影响了鲁迅和中国现代文学,也深刻影响了俄国乃至世界的文学进程。要理解果戈里,不妨把《狂人日记》当作一个最好的切入口。

下面的讲解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狂人果戈里”,为你介绍一下果戈里本人精彩而疯狂的生平。第二部分讲“果戈里的《狂人日记》”,分析一下果戈里笔下的狂人如何疯狂,又为何疯狂。而第三部分,当然,还是得谈谈“鲁迅的《狂人日记》”,让它对比一下果戈里的同题原作,看看鲁迅先生到底有哪些继承和超越。

现在我们进入第一部分,来说说“狂人果戈里”。

果戈里的人生充满了矛盾和谜团,他很分裂,既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也是精明的投机取巧者。这种分裂最后走向了疯狂和悲剧,却无人能解释清楚个中具体的因果。可以说,果戈里的人生也像一篇奇怪的小说,给人留下无限的唏嘘和遐想。

果戈里全名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1809年4月1日生于乌克兰一个中小地主家庭,算不上士绅阶层。当时新出台了一个法律,要剥夺非士绅人口的一切土地和财富。于是果戈里的祖父就伪造了身份证明,索性给全家身份来了一次大升级 。所以你看,果戈里人生的起点就染上了投机和伪造的色彩。当然,在那种不公正的法律面前,人很大程度上是被逼着去造假的。而果戈里对社会不公和执念,贯穿了他的整个创作生涯。小时候的果戈里并没有展露出什么艺术天分,却胸怀极远大的理想。在1827年给舅舅的一封信里,果戈里写道:“很久以前,在几乎还不懂事的时候,我心中便燃烧着永不止息的热忱,希望自己的一生对于国家的美好未来产生不可或缺的作用。” 1828年中学毕业后,果戈里离开母亲和家乡,来到圣彼得堡。他原本想的是当法官,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社会不公。但这个职业对于一个乌克兰来的年轻人来说自然是不可能的,果戈里最后只能当个小公务员。

此时果戈里已经开始文学创作。一开始他模仿德国浪漫派写诗,结果恶评如潮,他甚至不得不自费把出版的诗全买下来烧毁。不过很快,果戈里精明地看到了新的创作方向,那就是写老家乌克兰的故事。当时俄国小说市场上大多数都是模仿英法小说的三流作品。而果戈里创作的一系列乌克兰乡野传奇,在题材上很接地气,也展露出他特殊的喜剧天才,连普希金看了都大加赞赏,据说印刷厂的排字工人看了竟笑得直不起腰。 

举个例子,果戈里写一个乌克兰乡绅被姑妈强迫迎娶邻居家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儿,他晚上就做噩梦,梦见自己房间里的单人床变成了双人床,床上竟有两个妻子,他转头一看,房间里竟然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妻子,他逃出房间,热得取下帽子,不料帽子上也坐着一个妻子,他拿手帕擦汗,口袋里又摸到一个妻子……这个梦的可笑之处在于,它倒转了粗俗的春梦,让男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很多女人逼得无处躲藏,窘态毕露。顺便一提,这个故事也能反应果戈里本人对于婚恋冷淡的态度,这也是他身上的谜团之一。

凭借乌克兰系列小说的名气,25岁的果戈里摇身一变,竟成了圣彼得堡大学的历史教授。但果戈里本人其实并无相关资质。他讲课经常弄错时间,还经常装病缺课,混了一年半,终于被学校开了。但果戈里并非普通的骗子,他的欺诈里面有一种类似行为艺术的成分。作为一个曾经深受官僚系统压迫的年轻人,他逮着机会就要恶搞一下这个系统。有一次他从普希金那里听来一个笑话,就亲身把笑话付诸实践:他派一个朋友先跑到前面的小镇上,放出风声,说有钦差微服私访,于是大家为随后抵达的果戈里留出了皇家通道。诸如此类的恶作剧,果戈里还玩过很多。

文学方面,果戈里开始专门写两类人,一类是骗子,一类是疯子,正是这些作品奠定了果戈里的不朽。先说骗子,果戈里的著名喜剧《钦差大臣》(1836),就是根据前面提到的恶作剧,写假扮官员的骗子。而长篇小说《死魂灵》(1842),写的则是一个假扮富翁的骗子。所谓“死魂灵”,指两次人口普查之间死去但名字来不及注销的农奴。骗子向地主买来这些死农奴的名字,地主就不用为他们交税了,骗子则拿着买来的农奴名单去贷款买地,等于空手套白狼。至于疯子,果戈里写出了《狂人日记》(1835)、《鼻子》(1836)和《外套》(1842)三大短篇——前面说过,这三篇小说非同小可,直接影响了鲁迅、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从而改变了世界文学史的面貌。

果戈里这个阶段的创作大获成功,然而他却神秘地决定自我流放,远离事业有成的彼得堡,隐姓埋名在欧洲流浪了十二年。当年那个立志成为“国家美好未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少年,此时已经不满足于文学创作,转而痴迷宗教,想以此教化世人。然而,绝食修行毁掉了他的身体健康,一厢情愿的道德说教破坏了他的喜剧天才,他试图在《死魂灵》第二部里树立圣徒式的人物榜样,反而丧失了现实性。不论出于何种考虑,《死魂灵》第二部的手稿大多在果戈里死前烧掉了。果戈里临终时,惨遭神父和庸医折磨数日,走得很痛苦,年仅42岁。

文学大师纳博科夫写过一本名叫《尼古拉·果戈里》的专著。书中,他提醒读者,果戈里的正确发音是“高苟”(gaw-gol),大部分英语读者却都错读为“勾高尔”(go-gall),而中文读成“果戈里”当然就更不准确了。纳博科夫说,如果你连一个作家的名字都念不对,就别指望读懂他。 不过我想,像果戈里那样的天才,也许注定难以让人完全理解,毕竟谁没法把他身上不可思议的天才和不可理喻的疯狂,做出清晰的切割。也许过于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最后总是很容易就变成疯子或骗子——正如果戈里小说所展示的那样。

下一部分,就让我们来看看果戈里那些关于疯子的小说。

先说《狂人日记》。日记的主人叫波普里辛,四十二岁,未婚,是一个九等文官。在俄国小说里,你经常会看到“九等文官”。沙俄社会分为十四等,九等文官不是平民,但在官员里仍然属于最底层的档次。波普里辛的日常工作,无非是抄写各种公文,每天过得非常机械,非常无聊。

日记的开头,他还没疯。他主要记录两类事。一是抱怨领导。原来在他和部长之间还有一个科长,天天骑在他头上挑错,波普里辛认为这是因为科长嫉妒他得到了每天给部长削鹅毛笔的机会。当然也许科长根本不在乎这种事,但由于日记是一面之词,事实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日记里写的第二类事,就是他对部长女儿莎菲的暗恋。日记中对莎菲的恭维很肉麻,说她下马车是“像小鸟一样飞出来”,说她穿一身白“像一只天鹅”,说她声音“像金丝雀一样”……这些都还罢了。有次莎菲掉了块手帕,波普里辛竟然大费唇舌地赞美那块手帕像“琥珀”,这就肉麻得荒唐了。

波普里辛讨厌的科长抬头不见低头见,暗恋的莎菲却没什么机会碰到。有次他街头偶遇莎菲,却因为自己一身旧衣服而不敢见人。这时,波普里辛出现了第一个疯狂的症状:他听见莎菲养的狗美琪,在和另外一只名叫菲杰尔的狗说话。他听了半天,发现两只狗竟是闺蜜关系。美琪在请求菲杰尔原谅,说自己绝非不辞而别,还写了很多信给对方。波普里辛大为震惊,心想,还以为只有贵族才会写信呢,没想到狗也会!

波普里辛开始跟踪那条名叫菲杰尔的狗,狗的主人是一个小姑娘,还以为跟在后面的男人对自己有啥不轨企图,不料波普里辛走上去对她说:“我要和你的狗谈谈。”小姑娘一听愣住了。此时狗正好跑过,波普里辛忙跟着狗,来到角落里的狗窝,拨开稻草,从里面抽出一小捆纸片,正是莎菲的狗美琪写来的信。回到家,波普里辛读起美琪的信,发现原来狗写信还真像贵族似的,拿腔拿调,夹杂法语。

用狗眼看人,人反而显得古怪。比如美琪信里写部长大人坐卧不安,自言自语,到头来只是在等一根带子,既不好闻也不好吃。狗哪里知道,那其实是一根挂勋章的绶带。美琪在信中透露,莎菲将会嫁给一个丑陋的侍从官,这让波普里辛大为失望。更有意思的是,狗在信里还提到了波普里辛本人,说他是个名字古怪的人,整天坐在那里削鹅毛笔、常被当成仆人使唤,长得像一只“装在麻袋里的乌龟”,莎菲小姐一见就要笑……

狗写的信,本就是波普里辛自己的臆想,借狗嘴自嘲,表明波普里辛很自卑。但在日记里,狗也多次和贵族扯到一起,等于变相骂贵族都是狗,这又体现了波普里辛的自大。这种自卑和自大的结合体,是后来俄国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小知识分子形象,其实也和后来鲁迅笔下的阿Q很像。而波普里辛幻想出狗说话写信,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独特而扭曲的精神胜利法。

波普里辛自知和部长女儿没戏,转而把精力用于关心国际政治。谁来当西班牙国王是当时的社会热点话题,波普里辛为此日思夜想,连班都不去上了。后来,西班牙终于找到了新国王,不是别人,正是波普里辛本人——当然这是他自己在日记里写的。这篇日记的日期,写的是“二千年四月四十三日”,表明他彻底疯了。波普里辛三个月没上班,终于被请到部里签一份类似辞退信的东西。他大摇大摆来到部里,部长在他眼里不再是什么大人,甚至不再是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塞子,用来塞瓶子的软木塞”。波普里辛签下大名,写的却是“费迪南八世”,这是他自己发明的西班牙国王的名字。

众人沉默了。波普里辛却自己跑掉了,直奔部长家,去找莎菲。莎菲吓得倒退几步。波普里辛对她说:想象不到的幸福正等待着她。然后掉头走了。但在日记里,波普里辛接着写道,今天他才明白,女人爱的其实是鬼,而鬼就躲在男人戴的勋章里。而人之所以虚荣,是因为舌头里有个小水泡,水泡里有一条小虫,虫子是一个理发师放进去的,理发师的幕后老板是土耳其国王,而土耳其国王的大阴谋是让法国人改变宗教信仰……这一长串疯话泥沙俱下,闪烁着尖锐的讽刺,总体却似是而非,无可名状。果戈里的艺术天才,就在于不是让波普里辛揣着明白装疯子,而是真的让他疯入骨髓。

后来某天,波普里辛在大街上遇到了俄国沙皇。大家都脱帽致敬,他也跟着这么做,并没有当众公开自己其实是西班牙国王,因为他目前还没有国王的衣服。即使在发疯以后,波普里辛竟然还在为自己没有新衣服而隐隐自卑。到了日记里的“二月三十日”,西班牙终于派使节接他去当国王了——其实是他被抓进了疯人院。医生在他眼里是首相,冷水浇头、棍棒相加在他看来,是对于国王的考验。此时波普里辛开始关心一个更大的问题:地球将要撞上月球。月球本是德国一个瘸腿工匠做的,住不了人,只能住鼻子。大家的鼻子都住在月亮上,所以我们都看不见自己的鼻子。地月相撞,大家的鼻子都会粉碎。一念至此,波普尔辛不禁高呼:救救月亮吧!——当然,他的呼吁只能换来又一顿棍棒。

《狂人日记》的故事基本上就这样在疯人院里结束了。但这个故事后续还有两个变奏,就是前面提过的另外两个名篇《鼻子》和《外套》。如果把这三篇小说像三联画一样摆到一起,你就能看得更清:在果戈里的文学宇宙里,人为何会发疯。

《鼻子》的情节是这样的,有一个自命不凡的八等文官叫科瓦辽夫,他早上发现自己的鼻子不见了。科瓦辽夫去报社登广告找鼻子,报社不相信。他去找警察局长帮忙,局长不爱搭理他。科瓦辽夫在教堂里见到了他的鼻子,那只鼻子竟然穿着五等文官的官服,在做祷告。面对科瓦辽夫的质问,鼻子坚持他认错了人,然后扬长而去。前面说过,《鼻子》这篇小说影响了卡夫卡的《变形记》。从构思上来说,鼻子变成大官,比人变成甲虫,更加荒唐诡异。

《外套》说的还是九品文官的故事,主人公叫阿卡基耶维奇。他省吃俭用,终于做了一件新外套。拿到手时,他感觉自己的“存在都仿佛充实起来,仿佛结了婚”。然而不久,这件外套就被人抢走了。阿卡基耶维奇去求长官,捉拿匪徒,长官却训斥他,连提出请求的资格都没有。阿卡基耶维奇随即郁郁而终。但是他的鬼魂却徘徊在被抢走外套的那片区域,不断抢劫路人的外套。直到当年那个拒绝帮忙的长官晚上路过,也被抢走了外套。长官从此对属下态度好了很多,而那个抢外套的鬼也再也没有出现。

把三篇小说摆到一起,你会发现这是同一种疯狂的三种变奏,从表面的意象到内在的原因都是相通的。比如,《狂人日记》结尾出现的住在月亮上的鼻子,到了《鼻子》这篇小说里就成了会自己上教堂的高等文官。又比如,《狂人日记》里,波普里辛对于部长女儿的近乎病态的暗恋,到了《外套》这篇小说里就成了阿卡基耶维奇对于外套的几乎病态的迷恋,外套本身就代替了妻子和爱情。这三篇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底层小官僚,而他们疯狂也都与社会等级相关。前面说过,果戈里的祖父为保家产,伪造了等级证明,而等级是贯穿果戈里创作生涯的重要问题,他一直在追问:人的本质,是他的内心,还是他的衣装或一纸证明?《狂人日记》的主人公,认为自己只要穿上国王的衣服,就可以当国王。《鼻子》的主人公发现,鼻子穿上高级文官的衣服,就比他更有资格做人。而《外套》的主人公也是把自己的存在是否圆满,寄托在一件外套上面。

大多数文学教科书都会告诉你,逼疯果戈里小说主人公的是沙俄腐朽的阶级社会。但我觉得,这只是答案的一半,是疯狂的外因。答案的另一半在于主人公自己的内心。应该说,这些小公务员虽然绝不富裕,却还是比平民过得好些。令他们疯狂的并非现实的温饱问题,反而是内心那个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当一个人把全部幻想都投射到一份爱情或者一件外套上面,就是会面临很高的风险,因为一旦情况有变,他就不仅仅会失去一件外套或一份感情,恐怕还会丧失理智和活下去的理由。也许这正是果戈里作品不朽的原因,这些作品并不仅仅在批判一时的社会制度,也揭示了人永恒的欲望陷阱。

现在让我们再来说说鲁迅先生写的《狂人日记》,这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小说中的狂人“我”,姓名不详,大约是一个青年知识分子。某天晚上,我看到“月色很好”,突然想起已经三十多年未曾见过月亮,突然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请注意,“月亮”(Luna)和“疯狂”(lunatic)在拉丁语里是同一个词根,在西方文化里,月亮总是关联疯狂。所以鲁迅其实已经告诉我们,小说的主人公从这一刻起就发疯了。

我的疯病,基本上属于“被迫害妄想症”。我发现是赵家的狗,多看了我两眼,然后是赵贵翁本人看我的眼神很怪,而街上的素不相识的妇女和儿童也对着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我自然要找原因,于是便引出一段脍炙人口的金句:“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接下去,我的哥哥把我关在家里,还请了个老中医来看我,我却断定医生和吃人者是一伙的,进而推测出哥哥也是吃人的人,还怀疑自己都吃过人肉。也许只有孩子还没有吃过人肉,于是便有了小说最后的那句著名的呼喊:“救救孩子!”

鲁迅是在巧妙地“借题发挥”。吃人这个题目在小说中可以分为四层。第一层是遥远的历史,历史上当然本来有吃人的事,也留下了诸如“易子而食”那样的成语。第二层是当下的传闻,比如邻村因为饥荒又发生了吃人的事。第三层关于革命的失败,也就是鲁迅在《药》里面提到的“人血馒头”——无知的老百姓去抢刑场上被枪毙的革命者的脑浆,以为可以治病——这种“吃人”比起单纯的饥荒吃人,更多了一层象征意义。到第四层,吃人这个题目才完全上升到抽象的高度,提出旧社会的仁义礼教,本质都是吃人。这四个层次,不仅让小说情节更加丰富,也让小说的主题有了层层递进的严密逻辑。试想一下,如果鲁迅用考证或者杂文的手法来写“吃人”这个题目,恐怕要么得花费更多笔墨,要么没法说得那么面面俱到。而这就是小说的好处,小说可以借用狂人跳跃的思维,用言简意赅、并且富有感染力的方式,把问题说清楚。

“狂人日记”的写法,鲁迅是从果戈里那里学习借鉴来的,大到创意本身,小到比如狗、月亮这样的元素,以及救救孩子的结尾,都可以看出原作的痕迹。比较而言,鲁迅先生的狂人,狂得还是比较有章法的,而果戈里的狂人则更加天马行空。但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无疑具有更为重要的社会意义。鲁迅写小说的出发点,从来不是为了艺术本身,而是为了唤醒青年,一起冲破旧社会的“铁屋子” 。

鲁迅巧妙地保留了小说艺术的暧昧性。秘密就在于《狂人小说》的开头还有一篇用古文写的序,序里说狂人早已痊愈,去候补当官了。这才是小说最耐人寻味的地方。比起当个和社会格格不入的狂人,也许踏踏实实地当个官,于自己于社会都是更好的选择?这是小说提出的思考题。什么是疯狂,什么是理智,什么是激进,什么是保守,哪一种选择更好,答案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派编纂的《百科全书》里,对于疯癫的定义是:偏离理性,却又坚定地相信自己在追随着理性。

回想晚年因痴迷宗教而走向疯狂的果戈里,也许在他自己看来一直在追求理性。鲁迅先生在这方面无疑比果戈里更加高明,他不断地修正着自己的思想,从不盲信。鲁迅也比果戈里更有耐心,虽然他们都想用小说来教化世人,果戈里发现自己做不到就把书稿付之一炬,鲁迅却不曾自暴自弃,至死保持着战斗的状态。鲁迅曾这样写道:“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愿世上的理想主义者都能听一听鲁迅先生的话,以免走向疯狂或堕落。耐心地一步一步走下去,路总会有的。

好,这本书的精华内容就为你解读到这里。

总结一下,《狂人日记》是俄国天才作家尼古拉·果戈里的代表作之一,日记的主人公波普里辛是一个抄写公文的九品文官,唯一的精神活动就是抱怨领导和暗恋部长女儿。在自知恋爱无望的情况下,他渐渐走向疯狂,先是听到狗开口说话,然后又自封西班牙国王,终于被关进了疯人院。小说生动描绘了沙俄时期僵化的社会体制,以及普通人生活在其中的痛苦和绝望。

《狂人日记》深刻影响了后来鲁迅先生的作品。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具有重大意义。鲁迅先生虽然借鉴学习了果戈里,但在小说的格局和社会意义上有所超越,可以说,用更急切的情感和更深刻思想,弥补了艺术上后来者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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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1.  果戈里是一个文学天才,不仅深刻影响了鲁迅和中国现代文学,也深刻影响了俄国乃至世界的文学进程。小说生动描绘了沙俄时期僵化的社会体制,以及普通人生活在其中的痛苦和绝望。

  1. 《狂人日记》深刻影响了后来鲁迅先生的作品。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具有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