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复活》| 黄昱宁工作室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书是长篇小说《复活》,作者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是世界公认的文学巨匠,代表作有《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以及今天解读的《复活》。他不仅用这三部长篇小说把俄国文学推向了新的巅峰,也征服了全世界。
1899年出版的《复活》,通常被认为是托尔斯泰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被誉为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佳作。它是晚年的托尔斯泰,经历了世界观转型后,创作出来的部头最大的作品。这部小说体现了晚年托尔斯泰最重要的理论——托尔斯泰主义,概括来说,这个理论主要有“勿以暴力抗恶”“自我道德完善”“博爱”这些原则。
托尔斯泰是贵族家庭出身,生活养尊处优,到了晚年,他作了深刻的自我反省,甚至表示,之前为自己赢来声名的作品都是不道德的。他决定放弃所有纯艺术意义的创作,此后的作品都要用来宣扬托尔斯泰主义。换句话说,晚年的托尔斯泰从一个文学家变成了布道者。
《复活》讲述了一个什么故事?小说的标题点明了它的主题:泯灭的良知,在某种精神力量的感化下可以获得重生。小说的故事取材于一个真实案例:一个佃农的女儿在父亲死后,被女地主收养。少女十六岁那年,被一个贵族青年勾引、抛弃。少女怀孕、生下了一个婴儿,而后被赶出家门,孩子送去了育婴堂。少女被迫沦为娼妓。后来,她因为偷窃嫖客的钱物被送上法庭,而当初勾引她的贵族青年,正是陪审员之一。贵族青年看到被告,受到强烈的震撼,为了赎罪,他决定娶她为妻。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履行承诺,少女就因为感染伤寒病去世。
在《复活》中,男女主人公的人物关系与真实案例基本一致,女主人公叫玛斯洛娃,男主人公叫聂赫留多夫。托尔斯泰围绕着“复活”这个主题,讲述了这两个人在精神世界重获新生的故事。不过,与原型故事不一样的是,玛斯洛娃并没有偷嫖客的钱,而是被人诬告为杀人犯;托尔斯泰也没有让故事止步于审判结束,而是拓展了故事,在审判之后的情节加入了一些戏剧性冲突。
被人勾引而堕落的少女、突然良心发现的贵族,这样的设定,哪怕在1899年都不算新鲜了。可托尔斯泰恰恰就是用这样老套的情节,借着男主人公聂赫留多夫的视角,他与社会各个层面的复杂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事件,展现了当时俄国社会的种种积弊,让《复活》成为公认的现实主义经典作品。在解读中,我们会具体看到,托尔斯泰作了哪些揭露和批判。
创作《复活》,托尔斯泰花了十年时间,然而,他却不太满意。他曾对出版商说:“如果把它修改到我能满意的程度,我或许永远也写不完;我必须将它交给出版者,只能让它这个样子了。”文学界对《复活》的态度也比较复杂,人们认可它的伟大,但也看到了不少瑕疵。比如,小说中有些宣扬《福音书》的言论,没有和故事有机地融合起来,看上去会给人一种生硬的说教感。
托尔斯泰已经花了十年时间创作,为什么不多花一点时间修改,堵上那些“漏洞”呢?他发表《复活》是想赚钱,他要钱有急用。当时,俄国有一群农民因为拒绝服兵役,遭到政府迫害。加拿大愿意接纳他们,但是人数众多,缺少路费。托尔斯泰决定把正在创作的作品尽快交稿,把稿费用来筹措款项。最终,这些农民成功到达加拿大。可以说,书名中的“复活”,除了与故事情节有关,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其意义。托尔斯泰帮助这些农民,不仅仅出于同情,也和当时俄国东正教的高压垄断有关,相关情况也反映在小说中,我们稍后就会说到。
好,今天的解读有三部分。第一部分,我们了解下《复活》的故事情节,两位主人公经历了怎样的复活。第二部分,来看看,托尔斯泰在这部现实主义佳作中,揭露了怎样的社会现实。第三部分,我们来看看,托尔斯泰主义的核心内容是什么;晚年的托尔斯泰,世界观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接下来,我们进入《复活》的故事。
《复活》的开头部分,被公认是全书中最好的片段之一。托尔斯泰用女主人公玛斯洛娃被审判作为叙事的起点,对比了男女主人公的生活,展示了俄国不同阶层生活的巨大落差。
故事一开始,玛斯洛娃穿着囚服被狱卒押解出来,她要赶很远的路去接受审判。而此时的聂赫留多夫才刚起床,他穿着舒适的睡衣,想着自己复杂混乱的私生活。他准备以陪审员的身份参加一场开庭。
审判开始的过程非常拖沓。陪审员们大都心不在焉,他们并不了解自己肩负了什么职责。庭长事前也没有仔细了解案情,他只想快点结案,好赶紧去和情妇幽会。审判开始后,聂赫留多夫认出了玛斯洛娃,可后者却完全没有认出他。
接着,托尔斯泰通过一段倒叙,交代了两位主人公过往的故事。
原来,玛斯洛娃落到今天的地步,和聂赫留多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玛斯洛娃原本是农奴的私生女,机缘巧合下,成为两位女地主的养女。
在两位养母的教育下,玛斯洛娃有着虔诚的信仰。在东正教的节日复活节,她不仅祝福了浑身癞痢的乞丐,还按照习俗和他互吻三下。这个情节,是全书中最有光彩的描写之一。然而,聂赫留多夫的出现改变了玛斯洛娃的命运。
聂赫留多夫是女地主的亲戚,原本是个淳朴善良的贵族青年。在女地主家留宿时,他在欲望的支配下诱奸了玛斯洛娃。第二天,他丢下一百卢布,抛弃了玛斯洛娃。可他没想到的是,玛斯洛娃怀孕了,还因此被赶了出去。玛斯洛娃的孩子,在被送往育婴堂的路上就死了,而她在经受了很多凌辱和调戏后,流落到彼得堡,被迫以卖淫为生。一位客人被人谋害,玛斯洛娃被牵连,成了杀人嫌疑人。而害她遭受这一切折磨的罪魁祸首——聂赫留多夫,竟然成了审判她的陪审员。
很多往事都是通过聂赫留多夫的回忆来展开,他意识到,玛斯洛娃的堕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在小说中,托尔斯泰用一个生动的比喻,展现聂赫留多夫的心理状态,他写道:“如同一只在房间里做了坏事的小狗,主人揪住它的项圈,让它的鼻子去闻它的排泄物,小狗汪汪叫,拼命后退,想尽量远离自己造成的后果,并将其忘掉,可不屈不挠的主人就是不肯放开它。”不仅如此,聂赫留多夫还意识到,自己此前放荡、残暴、得意的生活,是卑鄙、下流的。
在后续的庭审中,庭长极力卖弄小聪明,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拼命找存在感,导致原本就不太清醒的陪审员们,更加无心审案。在聂赫留多夫的努力下,陪审员们一致同意,玛斯洛娃是被冤枉的,但是到结案时,荒唐的一幕出现了。陪审员们只说,玛斯洛娃没有盗窃嫖客的财物,却忘记声明玛斯洛娃没有杀人,于是,玛斯洛娃被判处杀人罪,将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进行为期十五年的苦役。
庭审过后,聂赫留多夫陷入忏悔中。玛斯洛娃的冤案震慑了他,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罪行,精神开始“复活”,下决心用行动来赎罪。他决定娶玛斯洛娃为妻,还要努力帮她翻案。如果不成功,他就要陪她一同去西伯利亚服役。
为什么聂赫留多夫会突然良心发现?他并不是天生的花花公子,他与玛斯洛娃相识时,还是个纯洁的大学生。他离开玛斯洛娃,去部队服役时,因为受到其他纨绔子弟的影响,才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堕落的聂赫留多夫发现,放弃道德约束以后,不仅日子过得更舒服,他需要思索解决的困难也更少了,而且,他居然还会因此受到周围人的赞扬。
但是,当他在法庭遇到玛斯洛娃之后,那些已经被他放弃的道德约束,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除此之外,聂赫留多夫也对自己生活的正当性产生了怀疑。他看到了底层群众的悲惨处境,认识到了自己所在阶级的罪恶。他决定在帮助玛斯洛娃之前,先把自己的土地全部还给农民。但事情没有他想得那样简单。他费尽了唇舌才说服了农民们,把土地还给他们。归还土地为什么还需要费尽唇舌呢?因为,那时的俄国刚刚经历了农奴制改革,农民是自由人了,可土地却依然掌握在封建贵族或者新兴大地主手里。地主对农民的剥削,变本加厉,这就导致农民完全不信任地主阶层,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平白无故给自己好处。想办法把土地归还给农民后,聂赫留多夫不但没有因失掉财产而惋惜,反而感到摆脱了巨大的精神负担。
之后,聂赫留多夫来到监狱与玛斯洛娃相认,向她忏悔,表示要帮她翻案,要娶她为妻。可是,玛斯洛娃却显得有些无动于衷。这是因为,在聂赫留多夫一开始的忏悔中,都是以“我”为出发点,这样自我感动式的牺牲,虽然真诚,却无法让人感动。
我们再来看玛斯洛娃的精神世界发生了什么转变。她一度对人生失去了信心,不再相信上帝、善良和爱情。然而,牢狱生活却让玛斯洛娃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念,恢复了内心原本的纯粹,她的精神开始“复活”了。因为她在这里接触了一些政治犯,她发现,这些人中也有贵族,他们为革命卖命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拯救被压迫的底层人民。她突然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只在于个人的享乐。在与聂赫留多夫的接触中,玛斯洛娃也逐渐感受到了对方的虔诚和善良。
每次与聂赫留多夫见面时,她还会帮一些狱友向聂赫留多夫提出请求。完成玛斯洛娃的托付时,聂赫留多夫这才发现,原来冤狱并不是个别现象。比如,一个年轻农民的妻子被地主霸占,地主不仅把来寻找妻子的农民打了一顿,第二天还放火烧了自己家,把年轻的农民诬陷成带有政治目的的纵火犯。还有一些人,仅仅是因为聚在一起读《福音书》时谴责了教会,就被判了流放和苦役。
为了帮玛斯洛娃翻案,完成其他犯人的请求,聂赫留多夫不断通过自己的社会关系进行活动,但是事情越有进展,他却越感到郁闷。修正一个明白无误的错误,明明是一件正当的事,他却不得不通过走后门、托关系这样不正当的途径来实现,否则哪怕当事人再有道理也没人理会。如果没有贵族帮助,这些遭受冤屈的人的命运又会如何呢?奔波得越多,聂赫留多夫越是清楚看到,俄国贵族阶层的丑恶嘴脸。
这些贵族阶层,有一部分已经衰落,有一部分还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他们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践踏道德仿佛是一种值得炫耀的特权。他们就像“一杯毒药,这毒药会令人难以察觉地毒害周围的一切”。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正是聂赫留多夫之前乐在其中的。
尽管聂赫留多夫四处活动,他所托的每一个人都承认,玛斯洛娃遭受了冤屈,但是依旧没能翻案,玛斯洛娃将如期前往西伯利亚服役。聂赫留多夫决定放下一切,陪玛斯洛娃去西伯利亚。如果说,聂赫留多夫一开始是为了赎罪才决定和玛斯洛娃结婚,这时,他已经再次爱上了精神上重生的玛斯洛娃。在流放途中,有不少犯人因为不能适应恶劣的环境倒毙身亡,负责押送的狱卒,以及他所遇到的贵族的冷漠态度,都让聂赫留多夫对统治阶层和制度彻底失望。
随着流放队伍的行进,故事也迎来了尾声。在小说的第一稿,原本的设定是聂赫留多夫和玛斯洛娃结婚,聂赫留多夫跟随玛斯洛娃定居西伯利亚,开始写书。但托尔斯泰放弃了这样的“大团圆”,改成了一个相对开放的结局:玛斯洛娃没有嫁给聂赫留多夫,而是和政治犯西蒙松结合,与那些为被压迫人民斗争的人站在一起。聂赫留多夫则是从《福音书》中,找到了自己的救赎之道:“要永远地、无数次地饶恕一切人,因为世界上没有无罪的人,因此也就不可能去惩罚别人和改造别人。”
这样的结尾,其实也表达了托尔斯泰对腐朽的社会“复活”的希望。复活的方法,就是把聂赫留多夫的领悟推广到每一个人,不过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方法,托尔斯泰也在故事的最后一句指出:“未来会给出结论的”。
我们刚才一起了解了《复活》这部小说的主要情节。托尔斯泰的创作被视为“最清醒的现实主义”,接下来,我们来看看,托尔斯泰是在什么社会背景下进行创作的,以及,他在小说中作了哪些批判。
我们知道,托尔斯泰在1889年开始创作这部小说。在19世纪80年代初,激进的革命派,认为沙皇在推行农奴制改革时还不够坚决,就刺杀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可是,沙皇统治阶级并没有因为这次刺杀行动而土崩瓦解,也没有因此妥协从而加大改革力度,导致许多进行到一半的社会改革大幅度倒退。亚历山大三世继任沙皇后,开始在全俄范围内安插密探,以各种理由大肆搜捕革命人士,加速了后来革命的爆发。可以说,《复活》的故事背景,正是沙皇统治阶级对底层百姓压迫最重的时候。
托尔斯泰在小说中通过主人公的见闻,以白描般的手法,展示了当时俄国法制社会背后的现实情况、东正教会的虚伪以及俄国贵族的虚伪。
先来看,俄国法制社会背后的现实情况是怎样的。拿玛斯洛娃庭审时被错判来说,整件事可悲又可耻。这一幕法庭闹剧,能让我们看到当时俄国法律制度中的一些弊端。
俄国在结合了许多国家法律特点的基础上,确立了俄国陪审员制度。法庭上一共有三位法官,其中有一位是庭长,法官不仅要负责维持法庭秩序,还要直接负责审理案件。另外,还有十二名与原被告无关的公民组成的陪审团。所有人不论出身,都有资格成为陪审员。不管是农民还是贵族,都有权利去评判一个人是否有罪。
在当时的俄国,能有这样的陪审团,是值得肯定的进步。然而,其中也有很多弊端。
一个是,陪审员并不了解自己肩负了什么职责。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职责,甚至还有人搞不懂,法官在审问嫌疑人时说了些什么。而受过教育的贵族来参加庭审,只是因为不履职就会被罚款,他们只希望快点结案,丝毫不关心事实究竟如何。
还有,法庭上的审问完全由法官主导,可法官又不参与判决,这就让法官的主观意见,成为审问的关键影响因素。举个最夸张的情况,如果法官觉得案情很清晰,他甚至可以不审问,在公诉人陈述之后,就直接让陪审员作出判决。另外,俄国出现了一批通过利用法律漏洞钻营的法律工作者,他们利用大众对法律的无知,获取了大量财富,受害者里除了农民,还有不懂法律的贵族。这些人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中,用法律为自己的私利服务,他们甚至以此为荣,认为钱和地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玛斯洛娃在监狱生活时,看到了为罪犯举行的例行礼拜仪式。这一段描写,展现了俄国当时东正教会的虚伪。监狱的礼拜仪式每周日都要举行,整个过程就像一场闹剧。教堂修建得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而犯人们却衣不蔽体、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司祭想要安慰囚犯的心灵,就用古怪的假嗓子机械地重复赞美词,声嘶力竭却毫无慈悲的胸怀。他并不相信那些赞美词会对犯人的灵魂有益,他相信的只是他必须相信这个信仰。而大部分犯人明明不理解司祭的话,却认为自己听了司祭的赞美词能让自己在今生和来世都能获得好处。
至于俄国贵族阶级的虚伪,更多是通过聂赫留多夫的视角展现。比如,他见到了一个管理彼得堡监狱的老将军,这个将军“把男女政治犯关进单人牢房,要让这些人在十年之内死掉一半,一部分精神失常,一部分得肺结核病死,一部分自杀……”谈话中,聂赫留多夫提到,政治犯们在监狱里的处境十分艰难。老将军却说,自己为犯人提供的条件很舒适,是其他监狱里少有的。
还有,聂赫留多夫觉得姐姐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所以去西伯利亚之前,他对姐姐说,要把除了土地之外的其余财产留给姐姐的孩子继承。姐姐嘴上说着“请你别说这样的话”,但是聂赫留多夫却发现,姐姐其实很是开心。
其实,托尔斯泰并无意夸大事实或是追求喜剧效果,但是俄国社会现实的荒诞实质,让真实描写产生了讽刺效果。正是这些讽刺所产生的力量,让聂赫留多夫在内心开始怀疑自己所属的贵族阶层,乃至整个俄国的统治制度。
晚年时的托尔斯泰,从文学家变成了布道者,他要用作品宣扬托尔斯泰主义。第三部分,我们就结合《复活》来具体看看,托尔斯泰主义的核心内容是什么,以及,这位文学大师的世界观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前面说到,托尔斯泰主义想要传达三个理念,“不以暴力抗恶”“道德自我完善”“博爱”,它们集中体现在聂赫留多夫这个人物身上。
首先来看“不以暴力抗恶”这个原则。小说的最后一章,聂赫留多夫翻开了《福音书》,想明白了,要想把人们从惨不忍睹的罪恶中拯救出来,“既不能惩罚别人,也不能使别人改邪归正”。这是为什么?在聂赫留多夫看来,惩罚有罪的人,不仅没有减少罪犯数量,反而还会增多。因为除了犯罪的人,还多了一批审判、惩罚别人的罪犯,“就是那些审判官、检察官、侦讯官和狱吏”。这也体现了托尔斯泰对暴力的思考。他认为,暴力是最主要的恶,用暴力来对抗暴力,相当于用恶抗恶,这样是无法消除恶的。
那么,怎么才能对抗恶呢?靠“道德自我完善”。聂赫留多夫的“复活”,充分体现了“道德自我完善”这个原则。他从一开始的放纵情欲、享乐堕落,到认清自己的罪恶。替玛斯洛娃奔波时,他又看清了贵族阶级的罪恶。最后,他通过《福音书》懂得了,世界上没有无罪的人,真正的救赎之道就是要“永远地、无数次地饶恕一切人”。由此,聂赫留多夫不仅由恶向善,他也通过“道德的自我完善”走向了博爱。博爱是托尔斯泰主义的核心:爱自己,爱别人,爱仇敌,爱一切人。在托尔斯泰看来,爱是人生的唯一的、最高的法则。只要所有人都相亲相爱,一个道德完善,没有暴力的大同世界就会出现。
聂赫留多夫的心路历程,几乎就是托尔斯泰晚年痛苦思索的投影。聂赫留多夫精神复活的过程,也是托尔斯泰克服自身的局限性,要求自己实现道德完善的过程。
与聂赫留多夫一样,托尔斯泰也出身于俄国贵族家庭。父亲过世时,给他留下了房产和几千英亩土地,几百个农奴。托尔斯泰从小就习惯了庄园主式的生活,他也喜欢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青年时代,他一边过着俄国上流社会奢侈放纵的生活,一边在日记中记录自己真实的言行,进行自我剖析。
托尔斯泰一度沉迷赌博,欠下了大量赌债。1855年时,他输掉了自己最心爱的房子。他在日记中说:“我觉得写作毫无意义,我对自己感到恶心,我想忘了我的存在。”他开始厌恶自己过去的生活,那些吃喝嫖赌宴乐无度的日子。随着年龄增长,他看到自己的生活与底层农民的生活之间强烈的反差,良心备受折磨,良知开始苏醒。
到了19世纪80年代初,托尔斯泰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精神危机。根据他在《忏悔录》中的记述,他发现,过去为他的生活提供价值支撑的事物,比如,家庭幸福和艺术创作,突然间变得毫无意义。伟大哲学家的思想无法给他带来慰藉,东正教的压迫性让他完全无法接受。在困惑和迷茫中,托尔斯泰突然间意识到,他可以在贫穷却质朴的俄国农民那里安放自己的信仰。他想要走到农民中,放弃自己的特权,像农民一样,过着一种基于农事劳作、友爱,充满道德真理的生活。
晚年时的托尔斯泰,曾经把自己的一生,划分成三个时期:34岁之前,他只为自己的欲望活着,这些欲望包括吃喝、狩猎、虚荣;此后,他开始关注他人以及人类的福利,但这种关注一度沉寂;在最后的一个时期,他开始关心整个人类的命运,主张不要用暴力来抵抗邪恶,要实现道德自我完善,要以博爱精神来实现全人类的平等友爱。
从艺术角度来看,托尔斯泰在小说中大量引用《福音书》,借聂赫留多夫之口进行道德说教,这样的做法有点生硬。不少评论者都因此认为,这让《复活》本身降低了艺术性,不如《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的艺术水平高。但是,不管《复活》中有多少瑕疵,都无法掩盖这部现实主义小说的伟大。托尔斯泰用精细入微的手法,描绘了聂赫留多夫看到、接触到的人物,这些人的样子,反而构成这部作品中最有生命力的部分。
聂赫留多夫遇到的那些罪犯、狱卒、法官、将军、贵族,他们的行为、语言汇集成了一幅关于当时俄国社会的全景图,他们所反映的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内容,远远超过了一个堕落贵族的精神“复活”的故事本身。比如,聂赫留多夫为了玛斯洛娃和其他犯人奔波时,他的视线,能够让我们看到当时俄国的社会环境,政府各级行政官员的样子。上至直辖一方的将军,下至看守监狱的狱吏,几乎个个麻木不仁、冷酷无情,他们都已丧失了仁爱和同情,让人不寒而栗。
除了反映俄国社会环境,《复活》中关于人性的思考,也向我们展现了托尔斯泰巨大的思想张力。这样的思想张力除了来自托尔斯泰对俄国社会问题的痛心疾首,更主要的是来自他对自己的质疑。
托尔斯泰曾在《忏悔录》中表示,虽然他的生活在普通人眼中堪称完美,但在他心中一直有个难解之题。对于“人类生存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他得出的结论很绝望:“生命是邪恶而毫无意义的。”他观察发现,跟自己处境相同的人,都得出了类似的答案,也同样感到绝望。
他还发现,同样认为“生是恶”的人,会用4种不同方式逃避问题。有的人会用无知逃避绝望,就像被抛弃后走投无路的玛斯洛娃一样,既然无法理解当下的生活,那就干脆视而不见。有的人,则会用享乐主义来逃避绝望,就像觉醒前的聂赫留多夫,发现追寻生命意义无果,那就干脆堕入享乐主义中。还有的人,采取的逃避方式是摧毁生命。托尔斯泰一度认为,这是最有价值的逃避方式,还企图模仿。最后一种逃避方式是软弱,就是意识到了生命没有意义,可又不敢自杀,紧紧抓住生命不肯放手。托尔斯泰说,自己就是用软弱来逃避的那类人。但他最终醒悟,只有依靠某种超越理性的信念,“生”才有了真正的意义——而在托尔斯泰看来这就是宗教。这个思想反映在托尔斯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包括他的创作,所以,在《复活》中,聂赫留多夫最终通过《福音书》彻底实现了精神“复活”。
虽然托尔斯泰最终依靠宗教走出了“生是恶”这个困境,但是,我们把宗教换成其他可以称之为“信仰”的事物,或许都能成为“生命到底有何意义”这个问题的答案。《复活》这个在一百多年前带有说教意味的故事,在今天依然具有极高的现实意义,会被人不断地讨论和解读。因为它不仅仅在呼唤人们回归人性和道德,更多的还在引发人们思考: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中,如何选择自己的位置、如何找到自己的信仰。
《复活》这部小说的精华内容就为你解读到这里。我们简单总结一下。
列夫·托尔斯泰是世界公认的文学巨匠,但他晚年时,选择成为布道者,而不再是文学家。因为,他经历了世界观转型,所有的创作都要用来宣扬他的托尔斯泰主义。这个理论的主要内容是“勿以暴力抗恶”“自我道德完善”“博爱”。能够集中体现托尔斯泰主义的作品,就是三大长篇小说中的最后一部《复活》。
《复活》是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中的佳作,它的主题是:泯灭的良知在某种精神力量的感化下可以获得重生。小说的两位主人公,玛斯洛娃和聂赫留多夫,都在精神世界重获新生。玛斯洛娃因为被聂赫留多夫勾引,被迫陷入堕落的生活,还被人诬告成杀人凶手,但她在监狱生活中,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信念,她从革命政治犯的身上看到,原来生命的意义不只在于个人的享乐。聂赫留多夫被玛斯洛娃的冤案震慑,意识到了自己的罪恶,在帮助玛斯洛娃和其他犯人翻案时,聂赫留多夫看到了底层人民遭受的苦难、贵族官僚的冷漠和罪恶,他最终在《福音书》中,找到了自己的救赎之道。
聂赫留多夫的精神“复活”过程,不仅展现了当时俄国社会的风貌,也让我们看到了晚年托尔斯泰的心路历程。他出身于俄国贵族阶级,一度被自己的欲望支配,但后来,他开始走出贵族阶级的圈子,走进普通农民生活,关注其他人乃至全人类的福利。他原本认为“生命是邪恶而毫无意义的”,但他没有被这个答案困住,而是通过继续思考,走出了这个困境,领悟到:只有依靠某种超越理性的信念,“生”才有了真正的意义。希望今天这部作品,以及托尔斯泰的思考,对你能有启发,帮你更好地思考生命的意义。
以上,就是本期音频的全部内容。恭喜你,又听完了一本书!
划重点
1. 晚年时的列夫·托尔斯泰,决定用自己的创作宣扬托尔斯泰主义。这个理论的主要内容是“勿以暴力抗恶”“自我道德完善”“博爱”。《复活》能够集中体现托尔斯泰主义。
2.《复活》的主题是:泯灭的良知在某种精神力量的感化下可以获得重生。玛斯洛娃和聂赫留多夫的精神世界,都重获新生。聂赫留多夫的精神“复活”,也是晚年托尔斯泰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