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 李迪迪解读
《人间失格》| 李迪迪解读
关于作者
太宰治(1909-1948),本名津岛修治,生于清森县北津轻郡金木村的一个大地主家庭,父亲曾为贵族者员。太宰治是日本战后“无赖派”文学的代表作家,思想消沉、幻灭,不满现实的人生,几度自杀未果。一九三五年,他的短篇《逆行》入围第一届芥川奖,后因出版多部带有哀切的抒情作品而深受注目。一九三九年,他的《女生徒》获第四届北村透谷奖。一九四八年,他以《如是我闻》再度震惊文坛,并开始创作《人间失格》,书成之后,旋即投水自杀,结束了其灿烂多感而又凄美悲凉的一生。
关于本书
《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的巅峰之作,也是他的绝笔之作。人间失格,即丧失为人的资格。小说由序、第一手札、第二手札、第三手札、后记共五个部分构成,其中序和后记以作者口吻叙说,三个手札则以主人公叶藏的口吻叙述。主人公叶藏胆小懦弱,惧怕世间的情感,不了解人类复杂的思想,继而通过搞笑取乐别人,隐藏真实的自己。后来发现饮酒作乐似乎更能逃避这个世界,于是终日放浪形骸,通过酒精、药物、女人来麻痹自己,最终走向毁灭。他被身为人最真切的痛苦所折磨,终其一生都在自我厌倦下寻求爱,逃避爱,最后只能毁灭自己。
核心内容
《人间失格》是日本传奇作家太宰治的名作,这是一部自传性很强的小说,也可以视为绝笔之作。小说以三张照片为线索,描写了富家子弟大庭叶藏一步步堕落,最终人间失格的历程。小说的主体是叶藏本人的三篇手札。叶藏在手札里反复诉说自己和世界格格不入的痛苦。他在心里认为自己是真诚、善良、热爱生活的人,然而他的行为却是虚伪的表演,且往往伤害到他人,尤其是爱他的几个女人。内心和外部行为的巨大反差,给读者留下了自由解读的空间。弗吉尼亚·伍尔夫曾说:“人不可能通过逃避获得平静。”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就是用极致的逃避来告诉我们:逃避不仅可耻,而且也没什么用。
本期音频会把主人公大庭叶藏的一生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童年:童年的叶藏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第二部分讲青年:青年的叶藏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浪子。第三部分讲中年:中年的叶藏是一个身心崩溃的废人。最后,还会讨论一下:“生而为人”如何避免“人间失格”。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书是日本传奇小说家太宰治的名作:《人间失格》。
“人间失格”这个书名,保留了日文写法,翻译成中文,意思就是“丧失做人的资格”,再直白一点说,就是“人渣”。所以这个看似颇为文雅的书名,其真实含义是非常刺眼的。
《人间失格》具有很浓的自传色彩,也是太宰治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也就是说,太宰治的这部绝笔之作,并非在批判别人,而是在解剖自己。鲁迅先生去世前在杂文里写道:“让他们怨恨去吧,我一个都不宽恕。”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似乎在说:“让他们怨恨去吧,反正我就是人渣。”
那么,太宰治到底渣在哪里呢?让我们简要回顾一下他的生平。
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1909年6月19日生于青森县的一个望族,是家里排行第十的小孩。其父经营银行和铁路,还是县议员和众议院议员,最后还因为多额纳税而成为贵族院议员,可谓有钱又有势。然而,太宰治在家中只能说衣食无忧,因为不是长子而缺乏地位和关爱。文学和纵欲成了他精神的出口。他的纵欲,包括烟、酒和女色。而他的文学,写的正是这种颓废堕落的生活,文学史称之为“无赖派”作家。太宰治一生五次尝试自杀,其中三次是和情人殉情。他最后和女读者殉情而死的时候,早已结婚生子,甚至还有别的情人和私生女。仅从这一点上来看,骂他一句“渣男”,大约是不过分的。
但说起太宰治,很多人会先想起一句名言:“生而为人,对不起”。其实这句话并非太宰治的原创。原作者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叫寺内寿太郎,此人在得知自己被太宰治剽窃以后感叹道:“简直像命被偷走了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太宰治虽然偷来了这句商标一样的名言,也还是需要具体的产品来支撑。要知道,太宰治的作品被誉为“昭和文学不灭的金字塔”。如果说“生而为人,对不起”这句话是金字塔耀眼的塔尖,那么拿掉这句话,应该也不至于让整座金字塔崩塌。
所以,真正的问题还是:大家为什么喜欢太宰治?一代代读者,想在颓废丧气、“不配做人”的无赖身上,寻找什么呢?
接下来,我就以《人间失格》为例,尝试回答这些问题。《人间失格》以三张照片为线索,串联起主人公大庭叶藏(zàng)的童年、青年和中年,我的解读也会遵循这种划分。第一部分讲童年:童年的叶藏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第二部分讲青年:青年的叶藏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浪子。第三部分讲中年:中年的叶藏是一个身心崩溃的废人。而在最后,我想讨论一下,“生而为人”如何避免“人间失格”?
好,我们从头说起。
《人间失格》由一篇序言、三篇手札和一篇后记组成。手札就是亲笔信,是主人公大庭叶藏自己写的。而序言和后记是一个没有姓名的打引号的“我”写的,你可以认为是太宰治把自己一分为二,分别从自白和旁观的角度来呈现自己的故事。
序言写了大庭叶藏的三张照片,分别摄于童年、青年和中年。先来看童年那张。照片中的大庭叶藏年约十岁,头歪着,在笑,但与此同时,双手却紧紧握成拳头。这种不协调破坏了小孩子的可爱,反而给人一种古怪猥琐的感觉。
而在随后第一篇手札里,大庭叶藏详细解剖了自己古怪的内心。叶藏家的背景和现实中的太宰治很像:父亲是地方上的财主和议员,常年不在家,而母亲身体不好,也没有精力照顾家里的众多子女。其实,你看“大庭叶藏”这个名字,从字面上来说,不就是“一个很大庭院里,一片无人在意的小树叶”么?这个名字本身就概括了大庭叶藏“衣食无忧但缺乏关爱”的童年环境。而这种环境处境也造成了叶藏相当偏颇的世界观:对物质不屑一顾、对感情过度敏感。
而这两个特点让叶藏无法正常看待世界和他人。
比如说,叶藏曾以为天桥是一种游乐设施,跑上跑下不亦乐乎,但等他发现,天桥只是为了方便行人跨越铁轨,就一下子觉得索然无趣。也就是说,叶藏看一件东西,只强调好玩,但不注重实用。再举一个例子。叶藏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卧床,他一直以为褥子、枕套、被套都是些没用的装饰品,等他发现这些东西竟然有实用目的,竟然“不禁为人类的节俭而黯然神伤”。而最离谱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吃饭,因为他从来都没有饥饿的感觉,也从来不觉得食物有什么美味可言——这恐怕恰恰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富二代,从小吃得很好——好东西吃多了当然就不稀奇了。但这样一来,“人为了吃饭而工作”,对于叶藏就变得难以理喻了。
蔑视实用、不肯节约、拒绝工作,这三个从小养成的习惯,也为叶藏后来堕落为浪子打下了伏笔。
虽然叶藏在物质生活方面不太接地气,但他对人际关系特别敏感。在手札中,叶藏常常用“神秘”和“恐怖”两个词,来形容正常的人际交往。“神秘”在于他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而恐怖则是源于他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会突然指责和发火。在叶藏看来,人一发火就会暴露出可怕的动物本性,“就像温顺地躺在草地上歇息的牛,会突然甩动尾巴抽死肚皮上的牛虻一样。”而一想到“这种本性也是人类生存下去的资格之一”,他就感到“彻底的绝望”。
不过我要提醒你,第一人称叙事是主观的,也就未必是可靠的。叶藏虽然心中痛苦,但要说“彻底绝望”恐怕还是有点夸张了,因为他明明有应对之道,方法是:哗众取宠,扮演小丑。
比如,夏天时,叶藏会把姐姐的红色绑腿套在手上,从浴衣的袖口露出来,假装在浴衣里面穿了件毛衣,然后在过道里来回走,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叶藏还会在作文里编故事,说自己和母亲去东京,把火车过道上的痰盂当成了尿壶,把尿撒在里面。他甚至会悄悄跟踪老师,看她在办公室里笑得满脸通红。还有一次,叶藏的父亲问他要什么礼物,买书还是买披在小孩身上舞狮的玩具。叶藏知道父亲希望他选择舞狮礼物,可一旁的哥哥替他选了书。叶藏不能当面反对哥哥,只能在夜里悄悄把父亲的记事本拿出来,写上“狮子”,这招后来果然把父亲逗得大笑。
你看,叶藏很能把握他人的反应,人际关系对他而言并不那么“神秘”和“恐怖”。其实他这种敏感的小孩,并非不理解看到的世界,而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洞悉的真相。虽然只是孩子,但如果把叶藏放进《皇帝的新衣》的故事里,他肯定不会大声说出真相,因为他已经看懂大家为何要赞美裸体的皇帝。实际上叶藏看到父亲的那些朋友就是这样背后肆意嘲笑,当面又狂拍父亲马屁。正因如此,叶藏自己被佣人们欺负,也从来不会去告状,因为他已经预判出,最后必然是互相比拼演技的扯皮。既然现实的人际关系只能用谎言和表演才能维系,那么扮演哗众取宠的小丑,就非但不是出格之举,反而是最合乎情理的适应之道。
但我们别忘了,在那张童年的照片里,叶藏一边歪着头谄笑,一边却紧紧握着拳头。这种内心和世界的矛盾,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会在他的青年时代引爆,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让我们来看看叶藏青年时代的那张照片。照片中叶藏已经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叉着腿,坐在椅子上笑。原文说,他笑得“很巧妙”、“轻飘飘的,缺乏生命的质感。”——此时的叶藏已经能够熟练地戴上一张假笑的面具,那个握紧双拳的小孩儿哪去了?且听我说下去。
现实中的太宰治是读大学才去了东京,而小说里的叶藏,高中就去东京读了。叶藏去东京,带着两个中学同学竹一送给他的两个预言。一个是:“你肯定会被女人迷恋的。”另一个是:“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叶藏的父亲是议员,经常要来东京开会,所以买了别墅,配了佣人,叶藏就住在别墅里。此时叶藏一心要当画家,所以经常逃课去画室。在画室里,叶藏交了一个对他影响至深的朋友,叫堀木正雄。叶藏在手札里,对堀木这个人发了一句很经典的感叹:“所谓朋友,就是互相轻蔑,而又保持往来。”
堀木年纪比叶藏略大,从美术学校毕业以后,因为家里没地方作画,就到这里继续学习西洋画。不难理解叶藏和堀木为何互相轻蔑:叶藏是富二代,但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堀木是地道的东京人,可是家里穷得连作画空间都没有。两人正好互补:叶藏会会把丰厚的生活费交给堀木,因为堀木知道去哪里玩,怎么讨价还价。但堀木也把叶藏带坏了,把吃喝嫖赌那一套全教给了叶藏。别忘了,此时的叶藏,不过是一个逃课的高中生而已,他很快就迷失在东京的花花世界里,绘画反而荒废了。可以说,叶藏还没学到艺术家的本事,却集齐了一身恶习。
堀木还把叶藏介绍进一个研读马克思主义的地下组织。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背景,叶藏在东京的时候,大约是昭和五到昭和七年,也就是1930到1933年,正好是美国发生大萧条,全球陷入经济危机的那段时间。日本经济也遭受重创,社会陷入动荡,谁也说不准未来的出路何在。而当时马克思主义虽然不是日本政府提倡的思想,却在年轻人里非常时髦。
堀木把叶藏介绍入会以后,自己却再也没来过,理由是:“你们要研究生产,我要研究消费。”而叶藏也很快发现,这个所谓的秘密社团里,大部分人都是书呆子,最多就是推销一下小册子,或者模仿侦探小说搞所谓的“联络”。可以说,这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组织,大家根本搞不懂马克思主义,只是为了叛逆而叛逆。而叶藏需要的恰好也只是一个叛逆的外壳。对他而言,参加地下组织,这不过是另一种哗众取宠的表演而已。
但是由于他的表演太成功了,反而成了组织里的红人,开始承担越来越繁重的任务。而在女人方面也是如此。前面说过,叶藏此时卖相很好,而各种女人本能地感到叶藏是一个风月老手,经常突然就自己贴上来:邻居的女儿会专门化好妆在叶藏家门口徘徊,香烟店的女孩儿会在香烟里夹小纸条,不太认识的姑娘会趁叶藏不在送来手工人偶,叶藏喝得大醉坐电车回去,还会被邻座的女人搭讪……
总之,被女人迷恋的预言,还真实现了,但代价恰恰是第二个预言的破灭,也就是当不成伟大画家了。这其实让叶藏非常痛苦,而排遣痛苦的方法就是加倍沉迷于酒色。
过了一阵,叶藏父亲的议员任期届满,就卖掉了别墅。叶藏只好搬到一个旧公寓里,生活开销都要自己来了。习惯了大手大脚的叶藏,常常两三天就把一个月的生活费挥霍一空,出入当铺,钱都不够用。此时他结识了银座咖啡馆里一个叫常子的女招待。
结识过程是这样的:某晚,叶藏厚着脸皮走进咖啡馆,问常子,我身上只有十日元,能点什么?常子说:放心好了。然后竟然好酒好菜地端上来,还陪叶藏一起喝。叶藏得知,常子是一个诈骗犯的老婆,但她决定明天不去给监狱里的老公送东西了。这应该是叶藏吃的第一顿软饭,他却生平第一次感到轻松,放下了哗众取宠的假面,毫无顾忌地暴露出内心的忧郁。叶藏像牙痛一样托着脑袋,若有所思——顺便一提,这也是太宰治本人流传最广的招牌形象。
叶藏和常子不是简单的一夜情关系,两人之间有更深层的联系,那就是经济层面的窘迫和灵魂层面的空虚——用日本的谚语来说,就好像“水底的岩石遇到了漂来的枯叶”。尽管如此,第二天一早,叶藏还是决定离开。他重拾插科打诨的面具,对常子说:钱尽缘尽。这句话本来是指男人没钱以后,就会被女人抛弃。但叶藏反过来解释,说这句话是指男人没钱以后,就会自暴自弃,赶走女人。不管怎么说,反正叶藏离开了常子,再也没有去看她。
一个月后,叶藏又和堀木花天酒地。堀木说今晚一定要找个女人,叶藏此时早就没钱了,只好带堀木回到那个咖啡馆找常子。这当然是一种非常粗鲁、近乎残忍的行为。堀木当着叶藏的面,正要非礼常子,最后却收了手,因为堀木反倒嫌弃常子是一个穷苦的女人。这等于对叶藏的双重羞辱,当晚叶藏喝得大醉。醒来后发现常子坐在枕边。拂晓时分,常子提议一起去死。常子早已被生活折磨得精疲力竭,她选择以死解脱,并非毫无道理。而尽管叶藏并没有真的做好死的准备,却当场满口答应。当晚,两人一起来到镰仓的海边。
常子解下腰带,放在岩石上,因为这根腰带是问朋友借的。叶藏也脱下斗篷,附在岩石上,两人感情究竟多深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但在外人看来这显然是一场殉情。两人双双跳下大海,结果常子死了,叶藏却给人救了起来,但因“协助自杀罪”,关进了警察局。
这里要补充一个八卦。前面提过,太宰治最后也是和情人跳水而死。但据说尸体上发现了剧烈挣扎的痕迹,表明他临死又反悔了。太宰治一生五次尝试自杀,直到第五次才死成,恐怕不仅仅是运气问题,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游移不定。我们无法确认太宰治的心态,却可以看明白小说里叶藏的心理。叶藏在手札里仍然一再强调他的迷茫和痛苦。然而,他虽然号称“搞不懂女人”,却早已熟练地利用起女人,他得意地总结道:“男人让女人为自己干活是不会惹恼女人的,因为女人一般会很高兴为男人做事。”
也就是说,童年时代内心的纠结,在青年时代已经变成了自欺欺人,叶藏自以为在心里还握着拳头,其实在行动上早已与社会同流合污。自以为可以用表演周旋于世的人,往往都难逃入戏太深的命运。这一回,假戏真做的牺牲者是女招待常子,而接下去,受害者就是叶藏自己了。
我们来看叶藏的第三张照片。在这张照片上,他年龄不明,头发花白,坐在一个异常脏乱的房间角落,没有笑,而是面无表情地把两只手伸向一个小小的火盆烤火。简而言之,这就是一副未老先衰,行尸走肉的模样。请注意“烤火”这个动作的象征意义:其实叶藏的一生,都在向外界索取温暖和爱。
话说叶藏因协助自杀被起诉,最后获得了缓刑的判决。他打电话找了一个叫绰号叫“比目鱼”的人做担保,出了狱。这个比目鱼以前经常出入叶藏父亲的别墅,是一个卖字画古董的商人,他把叶藏接到自己家住,当然背后肯定拿了叶藏父亲的好处。
此时叶藏已经因为殉情事件被学校开除,没学可上了。叶藏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找堀木去玩,因为比目鱼很怕叶藏又跟什么女招待搞出殉情的事,所以事实上把叶藏软禁在家里。叶藏当然要逃啦,一天叶藏找到机会,逃到堀木家里。此时堀木家里正好来了客人,是一个叫静子的女编辑,来找堀木约画稿。
静子是个瘦高个儿,今年二十八岁,独自抚养一个五岁的女儿,丈夫已经去世三年。静子在堀木家碰到叶藏的时候,比目鱼正好发来电报,要叶藏回去。静子看了看叶藏,说:“你看起来很机敏,像从小吃了很多苦头,真可怜。”叶藏手札里的下一句就是:“我从此过上了男妾般的生活。”
日本小说通常很细腻,但其实里面不乏这种依靠留白的剧烈转折,需要读者自己去脑补。我们知道,叶藏的童年衣食无忧,说不上“吃了很多苦”,这种印象恐怕也是叶藏故意表演给静子看的。既然叶藏能扮演哗众取宠的小丑,当然也可以扮演惹人可怜的流浪儿。再说,没有叶藏本人的同意,静子也不可能强行收他为男妾。
在静子的推荐下,叶藏找到了画搞笑漫画的工作。只不过叶藏自己画着画着,有点郁闷,常常停笔落泪。此时静子的女儿茂子,已经直接叫叶藏爸爸了,这对于叶藏是很大的慰藉。两人有次聊到会向神祈求什么,不料茂子童言无忌地说:“茂子想要自己真正的爸爸!”这句话一下子击溃了叶藏,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发现“温顺的牛忽然挥动尾巴抽死牛虻”的那种恐怖。实际上,叶藏此时不就是寄生在静子家里的一只牛虻么?
而且这种状况难免引来闲言碎语。堀木就对他说:“玩女人也该收手了,世人是不会原谅你的。”叶藏一听,就在心里想:所谓的世人到底是谁,到底存在于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可怕?忽然叶藏想通了,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堀木么?
但这种顿悟并没与让叶藏变得坚强,反而让他无所顾忌地破罐破摔了。叶藏重新开始酗酒,不醉不归,不再顾及静子和茂子的感受。一天晚上,他隔着门看到母女俩温馨的样子,觉得自己这种混蛋不该再打扰她们的生活,于是不辞而别,最后索性给京桥一间简陋酒吧的老板娘当小白脸。
在酒吧,叶藏无惧流言蜚语,小白脸当得有滋有味儿,酗酒更不在话下。某日,叶藏结识了酒吧对面香烟铺老板的女儿良子。良子是个皮肤雪白,年方十八的姑娘。良子劝叶藏戒酒,叶藏就半开玩笑地说,戒了酒你会嫁给我么?不料良子一口答应。只不过婚后,良子虽然还是一个天真乐观的、近乎天使般的姑娘,叶藏却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大的转变,甚至连酒都没真的戒掉。
一天,堀木找叶藏去楼上喝酒。此时,良子却在楼下被一个商人强奸了。叶藏下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被强奸,没有任何行动。叶藏的懦弱和冷漠,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这一刻他所有自欺欺人都彻底崩溃了。此后,良子再也不是那个乐观的女孩,对所有人都疑神疑鬼,甚至还买了安眠药想自杀。叶藏发现后,索性自己把药胡乱地倒进嘴里,三天三夜后才醒来。
这以后,叶藏的身体变得很虚弱,甚至在路上还吐过血。他到一间药店买药,却被跛脚的药店老板娘看上了。这个老板娘给他开了吗啡,谎称这可以治愈酒瘾。很快,叶藏就不得不向药店老板娘出卖肉体,换取下一批吗啡,可以说真正落到了“人间失格”的地步。堀木、比目鱼和良子三个人一起,把叶藏送进了精神病院。此时叶藏的父亲已经过世,老家的几个哥哥出钱,又把叶藏接回了家乡。叶藏实际才二十七岁,却已满头白发,也就是一开始照片里未老先衰、行尸走肉的样子。
叶藏的手札到此结束了,但小说还有后记。后记里,没有具体姓名的“我”来到那间京桥的小酒馆——你应该还记得,叶藏曾经给那里的老板娘当过小白脸。十年前,叶藏把那三张照片和三本手札从家乡寄给了老板娘,老板娘以为“我”认识叶藏,所以又拿出来给“我”看。这段后记补全了照片和手札的来历,但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个机会,让老板娘这样的旁观者也可以对叶藏的一生发表看法。整部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板娘的发言。她说:“都是他的父亲不好……我们所认识的阿叶,又天真又乖巧,要是不酗酒的话,不,即使是酗酒……也是个神一般的好孩子啊。”
整篇小说都在说叶藏一步步堕落为渣男,最后一笔话却突然反转、拔高为“神”——这是太宰治最巧妙的安排。读者大可以认为这句话只是老板娘信口开河——事实上这句话的前半段叶藏的悲剧全部归因为父亲和酗酒明显就是肤浅的看法。但是,到底为什么太宰治要把叶藏拔高为神?其实,这里的神,不是指日本的神,而是特指耶稣。太宰治钻研过《圣经》,虽然《圣经》并没有拯救太宰治的苦闷,却为他设定了一个至高的理想标准,这个理想标准就是:耶稣替世人背负罪恶。而某种程度上,叶藏是替所有失格之人背负痛苦。文学人物不同于宗教人物,文学人物替世人背负痛苦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可以引起广泛共鸣的典型。而读者通过他得到的救赎,就是明白原来自己的痛苦并非个例。
再说一则逸闻: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以严于律己著称,他很讨厌放纵颓废的太宰治,甚至专门跑去太宰治喝酒的地方,对他说:“我不喜欢你的作品。”太宰治却说:“既然来了,说明你还是喜欢的。”后来,三岛由纪夫在自杀前给友人的信里说,其实自己和太宰治是一样的人。这个例子,其实解释了为什么一代代读者着迷于叶藏的故事,因为每个人都会遭遇类似的软弱、颓废和绝望。社会给人的种种要求是严格的,人总有达不到的时候——这时候,他就会有“人间失格”的痛苦。
让我们回到“生而为人,对不起”这句话。很多人知道这句话是因为热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部电影的原著小说我也解读过,你不妨听听看。松子和叶藏看似都把幸福寄托于他人,但方式却截然相反。松子像太阳般不断地燃烧自己温暖了很多男人,而叶藏却像他只能像黑洞一样,不断吸取各种女人的肉体、金钱和感情。如果松子遇上叶藏,估计也会很惨,但如果叶藏能有松子般的勇敢和坚韧,也绝对不至于人间失格。资格总是与责任相关,一个人如果放弃了握紧的双拳,迟早也会丧失脸上的微笑。一个不敢为他人负责的人,最终也会丧失自己的底线。
好,这本书的内容就为你解读到这里。
总结一下,《人间失格》是日本传奇作家太宰治的名作,这是一部自传性很强的小说,也可以视为绝笔之作。小说以三张照片为线索,描写了富家子弟大庭叶藏一步步堕落,最终人间失格的历程。小说的主体是叶藏本人的三篇手札。叶藏在手札里反复诉说自己和世界格格不入的痛苦。他在心里认为自己是真诚、善良、热爱生活的人,然而他的行为却是虚伪的表演,且往往伤害到他人,尤其是爱他的几个女人。内心和外部行为的巨大反差,给读者留下了自由解读的空间。弗吉尼亚·伍尔夫曾说:“人不可能通过逃避获得平静。”在我看开,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就是用极致的逃避来告诉我们:逃避不仅可耻,而且也没什么用。
撰稿:李迪迪转述:徐溟旭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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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格》具有很浓的自传色彩,也是太宰治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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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以三张照片为线索,描写了富家子弟大庭叶藏一步步堕落,最终人间失格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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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亚·伍尔夫曾说:“人不可能通过逃避获得平静。”在我看开,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就是用极致的逃避来告诉我们:逃避不仅可耻,而且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