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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考验》 刀尔登解读

《饥饿的考验》| 刀尔登解读

关于作者

乔治・斯图尔特,美国历史学家,小说家,生前长期担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英语系教授。他对唐纳车队的研究、对葛提斯堡战役的研究,以及对美国地名的研究在行内声誉卓著。    

关于本书

对唐纳车队的历史性描述,本书是较早的一本,同时也是十分畅销的一本。这本书的特点是严格考订史料、遵守历史真实的同时,用戏剧性的描述使唐纳车队的遭遇完整而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阅读此书,宛如身临其境,始终伴随唐纳车队,进入他们的不幸命运,同时也伴随他们的内心挣扎,时刻反思自己。

核心观点

在《饥饿的考验》这本书中,作者反复考据,极尽细节描写唐纳车队悲剧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消遣或猎奇,而是希望让读者深深沉浸在故事中,通过他人的不幸,更深的理解人性,从而理解我们自己。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这期为你解读的是《饥饿的考验》。这本书还没有中文版,我们解读的是英文原版,全书392页,讲的是发生在十九世纪美国的一件人吃人的真实事件,除了介绍这一惊心动魄的事件的始末,我们还将一起探讨同类事件的伦理和政治意义。我将用27分钟为你解读这本书。

这本书原名叫 Ordeal by Hunger,“饥饿的考验”是我临时的译法。ordeal 这个词有审判的意思,在古代某些风俗里,流行一种“神裁法”,就是将可能有罪的人置于极大的痛苦中,比如说赤脚走过火堆,看他能不能承受,这就是 ordeal,或考验。在本书介绍的事件中,一批人经受着饥饿的极端考验,这不仅仅是他们的故事,也是人性自身经受考验的故事。我们介绍此书,不是为了猎奇或寻求感官刺激,而是要在他人的不幸中,理解人性,理解我们自己的处境。

这一故事的主角们,历史上称为唐纳车队。十九世纪中叶,正是美国人涌入西部的一个高峰期,唐纳车队是迁徙者中的一支,他们在错误的季节,错误地走上一条歧路,经历了难以置信的艰苦跋涉,最后被大雪困在内华达山顶将近半年。正是在极端的寒冷与饥饿中,在他们中间,发生了吃人尸体的事情。类似的事情,人类史中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但只有唐纳车队的悲剧,通过当事人大量的日记、书信,以及事后的访问,被详细记录下来。

本书的作者叫乔治・斯图尔特,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文学系教授,三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对唐纳车队的悲惨事件,美国有不少专著,为什么介绍这本《饥饿的考验》?因为它是同类书里最畅销、影响最大的一本,首次出版在1936年,到现在还时有印行。选择这本书来讲解的另一个原因,是本书通过戏剧性的叙述,建立起浓重的命运感,折射出人类的普遍命运和秉性。

《饥饿的考验》对这一事件介绍得很详细,这期我们就讲解其中的重要部分,并在最后予以反思。这期音频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介绍背景,以及唐纳车队是如何误入歧途的,第二部分讲他们途中遭遇的各种困苦,一步步踏入险境,第三部分介绍他们在山顶的悲惨遭遇。第四部分,谈谈人类社会对类似事件的伦理或政治态度,以及我们自己的思考。

我们现在进入正题,先从历史背景和唐纳车队的组成说起。

事件的背景是在美国的拓边时期。简单来说,美国独立战争结束,与英国签订和约之后,初始的版图与现在相比很小,大约只在密西西比河的东边。这之后,特别是在购入路易斯安那之后,原有的定居者、还有大量涌入的欧洲移民,成批地向西迁徙。故事发生在1846年,正是西进的一个高峰时期,加利福尼亚和俄勒冈,是那时人们迁徙的主要目的地。

西迁的人都是什么动机呢?最主要的自然是实际考虑,土地、财富、机会等等,但身处时代洪流之中,个人动机有时不容易解释。就拿这个车队的领头人约翰・唐纳来说,他这一年63岁,儿孙成群,家里很富裕,在伊利诺伊州过着不错的日子,为什么舍生忘死地踏上一条苦难之旅?迁徙、扩张、冒险,进入未知之域,是人类的天性,有时可以解释,有时难以解释。

且说在1846年4月,包括约翰・唐纳一家人在内的三个人家,结伴从伊利诺伊出发了。他们先是加入了一个很大的车队,等走到了一个叫小沙地的地方,则决定另立门户,走一条所谓捷径。事后看来,这是个不幸的决定,和他们一起另辟蹊径的,还有别的人,总共是71人,选约翰・唐纳为队长,这一车队便有了唐纳车队的名字。为什么叫车队呢?西进人的运载工具,是一种带篷的牛车,很大很能装,走得也很慢。他们从老家出发,到小沙地,统共是2000公里路,大约相当于从北京到成都,而他们走了三个月多,不用说已是人困马乏。

可能你要问,唐纳车队为什么不跟大伙儿一起走了?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位叫黑斯廷斯的人,这个人是当时有名的向导,加利福尼亚的宣传者。他向内地人介绍了从怀俄明到加利福尼亚的一条捷径,从布里杰堡向西南行,直抵盐湖区,再越过山脉,下至明媚的萨克拉门托谷地。据说这条捷径比俄勒冈小道要近上五六百公里,在他的鼓动下,去年有个很大的车队有惊无险地穿过了。

后世的人容易以为唐纳这些人选择黑斯廷斯捷径是愚蠢的或莽撞的,实际未必如此。唐纳车队的决定,从他们的方面说并非不合理,他们一直在搜集消息,研究方案,其实只要运气稍好一点点,比如,当年的雪晚下几天,虽然艰苦备至,他们还是能够通过的。当然,他们得到的一些消息是不准确的,比如说,这条新路并不像黑斯廷斯形容的那样容易通行,而且竟然还比正路远200公里,然而那时,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时时刻刻,我们都需要依据自己面前的有限信息作出看起来合理的决定,结果与期望相悖,并不能证明唐纳车队的决定彻头彻尾就错了。

岔路口在怀俄明的小沙地,从这里往西,有两条路指向内华达山脉,一条小路和一条更小的路。1846年7月20日,唐纳车队在这里挥别了先前同行的大队人马,满怀希望地走上了那条更小的路。

接下来,我们讲讲他们途中的辛苦跋涉。

先说一点地理背景。要进入加利福尼亚,他们必须翻越内华达山脊。那是一道艰险的屏障,西坡平缓,东坡,也就是唐纳车队远远地面对的山地,陡峭而荒凉,海拔一般在两三千米,纬度大约相当于咱们中国的黄河流域。由于太平洋气流的影响,山上降水很多,比如在唐纳山口,也就是后来以这支车队命名的山口,曾测到过二十米深的积雪。

黑斯廷斯自己带着另一支队伍走在前面,他发现道路艰险后,给唐纳车队派去问路的人推荐了一段新路,只是一小段,据说能将难以通行的路绕过一点。实情如何呢?山地极为崎岖,黑斯廷斯推荐的新路,只是在他的想象里才能算是道路。我们前面说了,他们的交通工具是很大的牛车,唐纳车队不得不用刀劈开杂草,用手推开巨石,才将一条小径开辟得可以使牛车通行,这种情况下,一天只能走上几英里。他们在盐湖区也是万分坎坷。那地方夜晚冷死人,中午却翻浆上来,像个沼泽。而且路途比黑斯廷斯断言的要长一倍,他们走了不是两天,而是整整五天,还因为缺水,损失了36头牛。

这样挣扎了一个多月,人都快崩溃了。这些人的坚忍让我们印象深刻,但同时,争执开始繁殖,怀疑开始萌生,队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人因斗殴杀人被驱逐出车队,一位濒死的老人被遗弃,还有个小伙子死于枪支走火。车队在某种意义上分崩离析了,形成了几个小团体。走出盐湖区,他们对黑斯廷斯已经毫无信心了。除了前面说的,这条捷径也不像黑斯廷斯说的那样可以避开印第安人,相反,土著人抢走了他们许多牛马,现在车队比开始少了一百多头牛,而这对他们后来的命运影响至关重要。黑斯廷斯捷径实际上比正路还远200公里,使他们比在小沙地与之分道扬镳的那支车队落后了整整一个月,而在他们前面,越来越近的内华达山脊上方,阴云聚集。但走到这一步,除了咬牙向前,似乎也别无办法。这一路上,唐纳车队又吸纳了新的成员,最多时有89人同行。这中间有人离去,有人死亡,到这三个月行程的结尾,还余81人。

1846年10月,大约在离开小沙地的三个月后,这81人开始攀越内华达山脊。此前,他们得知大雪封山通常是在11月中旬,自以为还有时间。其实他们没有时间了,10月底,大雪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是本书的核心,我们来看看唐纳车队被大雪困在山上之后发生了什么。

下雪后,道路已经没办法通行。唐纳车队分成几组,就地扎营。他们砍伐树木搭起木屋,也积攒了生火的木柴。寒冷是可以抵御的,饥饿则不然。一开始,他们没料到会困在这里很长时间,但整整一个半月过去,雪还在陆续落下,而食物已经快没有了。他们主要的食源是牲口,但前面说了,他们的牲口在路上损失了很多,上山之后,又有些牛跑掉了。他们努力去打猎,但费了无数力气,只打到一头熊、一头郊狼、一只猫头鹰和一只松鼠。

到了12月中旬,两个人死去了,活着的人知道自己身处绝境。要让积雪消融,那要等到是明年4月份。唐纳车队的人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活多久,但谁都知道,不可能再支撑四个月,而外界并不知道他们身处绝境。于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车队的人建立起一个小组,要攀过山口去求救。12月26日,是个晴天,最健康的10男5女上路了。队伍中有一个叫艾迪的年轻人,他留在身后的是妻子和两个孩子。

艾迪和这伙人借助自制的雪鞋,在雪地里摸索前行。如果有什么地方没雪,那也是被风吹得光溜溜的峭壁,而他们有时还需要攀过这些峭壁。多数时候他们不知道路在哪里,几乎所有人都得了雪盲症,所有人都被冻伤,脚肿起来又裂开,包脚的毡块都浸着血。他们体力衰竭到极点,有人出现幻觉,待到第六天,食物又吃光了,只有艾迪,在包里发现了半磅熊肉,附有他妻子的字条。这是妻子从自己的口粮里减省出来,偷偷塞在他包里的。

这一天是1846年的冬至,斯坦顿第一个死在路上。这是一直在帮车队的人,九月初车队刚刚走出盐湖区的时候,给养损失严重,正是斯坦顿,自愿去山那边儿的苏特堡救援。那是段艰苦的行程,有人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因为斯坦顿是单身汉,车队里没有可让他牵挂的人。一个多月后,他赶上了车队,带来七驮给养。没有这批给养,唐纳车队根本坚持不到此刻。这一天,雪又下起来。到了24号,这伙人没吃没喝已经三天了,濒临死亡。本书的作者猜测,其实在这之前,人们的心里就该有些异样的念头,彼此相看的眼神也该别有意味,只是没人把话说出口来。这一天,终于有人提议,用抽签的办法,选出一个人来杀掉,吃掉。人吃人?是的,太可怕了!不过咱们可以想象一下,在大雪中困在山顶两个月,然后在雪山里攀爬一个星期,这种情况下再饿上三天,人的精神和体力会是什么状态?

接着往下说。艾迪赞同这个建议。他们抽签选出一个人,但谁也不愿意动手去杀人。艾迪又提议抽选出两个人来决斗,但大家身体都极度衰弱,不喜欢这个主意。最后艾迪建议生死由天,总会有人挺不住的,活着的人便吃他的尸体。艾迪是个勇敢果决的年轻人,身体健壮,以前的表现一直很有正义感。在队伍里他是最有用的人,一直在帮助和鼓励别人,比如能在别人做不到时生起一堆火来。他身上有和斯坦顿一样的高贵性,但此刻,他仍不赞成杀人,却表示可以接受吃人的尸体。

这天晚上,恰是圣诞夜。暴雪中三个人死去了。第三天,吃尸体的事情发生了。两个印第安向导没有吃。艾迪暂时也没有吃,靠着妻子藏在他包里的熊肉,他还没饿到非吃尸体不可的程度。他又坚持了三天,三天后,艾迪吃下了第一口人肉。在营地那边,死亡相继,吃人肉的事情也在发生。我们用一组数字来交代后面的事情:求救队最终走出了山谷,10男5女中只活下来2男5女。唐纳车队总共死去41人。以性别计,三分之二的男性死了,三分之一女性死了。以年龄计,三分之二的成年人死了,三分之一的儿童死了。其中,5人死在上山之前。死在山上的有36人,这36人中,大约20人的尸体曾遭到取食。艾迪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全部饿死在山上。身为队长的约翰・唐纳,病饿而死在山上。这个老好人对车队的命运影响甚微,但无论如何,唐纳车队、唐纳山、唐纳山口、唐纳湖,他的名字,被用来标记了一场惨剧。

救援进行了四次。等到最后一个人被救出,已经是在第二年,也就是1847年的4月了,离从伊利诺伊出发,整整一年,被大雪困在山上,差不多半年。被救出的这最后一人,叫柯塞柏。人们发现他时,他屋里的景象让人毛骨悚然。他被食物包围着,所谓食物,就是死者的人体组织,在他的锅里,在他的罐子里,在他木屋的墙上。柯塞伯是两年前从德国移民到美国的,被视为“外国人”。他冷酷、暴躁,从来不讨人喜欢,唐纳事件后,便成了车队里的恶魔,走到哪里,恶名跟随到哪里。1849年的一本书里记录了淘金客中间的传说,说是柯塞伯终身保持某种可怕的口味,有时还威胁别人说:“我要吃了你。”于是就有人发誓说这家伙要是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定给他来几枪。那本书里写道:“我们看见了这披着人皮的野兽的房子,心里既好奇又厌憎,都把刀子挪到手边,以备需要。”几个车队的幸存者指控柯塞伯谋杀,柯塞伯起诉他们诽谤。他的官司打赢了,但法院只判赔偿他一美元,大概当时的人认为他的名誉就值一美元吧。

至于其他幸存者,生活在继续。孤儿被收养,丧偶的或建立了新家庭,艾迪也又结婚了,不过他只活到了四十多岁。他们中间有些人一直保持通信联系,但对于山顶上的事,大多三缄其口,有人还终生否认。但慢慢地事情传开了,于是,唐纳车队的幸存者,除了应付自己的噩梦,还得忍受众人背后的指指点点。记者的调查,书籍的出版,各种日记和书信的收集,这些对唐纳车队的人是很残忍的,但也使我们有了一批可贵的史料,来研究人类的处境和秉性。

故事就讲到这里。最后,我想和你讨论一下,要怎样看待这一事件。

人相食,是个令人色变的话题。如果你对这问题有兴趣,能找到一些书来看,中文的读物,比如美籍学者郑麒来写的《中国古代的食人》,这本书是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其实谁会对这问题有“兴趣“呢?在我们的社会里,在几乎任何文明社会里,这都是最大的禁忌。很少有人愿意谈论它,很少有人为它辩护。

很少,但不是没有。主要的辩护来自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理性主义。这至少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哲学家芝诺,他认为尸体徒为形骸而已,如果可以利用,又有什么不可?直到今天,人们仍在利用人体的一些部位,死后的器官可以移植,中医可以拿指甲、头发甚至胎盘入药。而且说到底,理性为什么要尊重风俗呢?第二种辩护,是伦理的相对主义或文化的多元主义,认为如果某一种社会的风俗允许食人,其他社会的人,不管自诩多么文明,也没权力批评。

这两种辩护我都不完全赞同。但今天我们把话题限制在我们社会内部,或主流文明社会的内部,来看看尽管有着绝大的禁忌,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以及我们应该怎样面对它。

第一种流行态度,是否认或避而不谈。差不多在唐纳车队遇险的同时,英国一支探险队,由著名的北极探险家约翰・富兰克林带队,在格陵兰岛失踪了。这在当时的大英帝国是件大事,很多的搜救,很多的报道。后来有人发现了他们的一些遗物,以及土著的因纽特人的一些说法,其中提到受困的船员中发生了人相食的现象。英国人听说之后非常愤怒,因为他们无法接受心目中的英雄会做出那“不可言说之事”,便纷纷指责因纽特人说谎。在中国,在战乱年代或饥馑中,因为绝粮而食人,史不绝书。最早的记录可能是《春秋公羊传》里的,留下了“易子而食”这一可怕成语。但人们确实不愿意谈论这些事情,所有的历史记录,都是极为简略的。

第二种流行态度,是认为那种事是怪物所为。美国有个著名的电影《沉默的羔羊》,里边的莱克特博士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疯子。这代表着一种大众的态度,做出那不可言说之事的,是些病人、疯子、恶魔,绝对的堕落者,灵魂退化,不是基因有问题,就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总之不是正常的人,不是我们,我们是安全的,绝对免于这类罪恶。

这里我要区分一下三种不同的食人行为。一种是个人的疯狂,像《沉默的羔羊》中莱克特博士那样,一种是群体的疯狂,像法国大革命里有贵族的尸体被烤熟吃掉,又如中国明末的袁崇焕被处死时,北京百姓争着生吃他身上的肉。对这两种情况我们今天就不讨论了,有兴趣的听众不妨去看看社会学方面的分析,比如福柯写的《不正常的人》。唐纳事件涉及的是第三种,因为食物断绝,并不疯狂的人走到了这一步。

本书作者乔治・斯图尔特对唐纳车队的人给予了相当的同情;在研读资料的过程中,他在这些人身上看见了丰富的细节,便很难再把他们当作抽象的好人或罪人、赞美或谴责的简单对象。甚至对柯塞伯,作者说,在他某种可怕的言行后面,是饥饿至极的身体,而不一定是扭曲至极的心灵。全书正文的结尾,作者写道:这个故事是让人不愉快的,然而简单的愉快是浮浅的,公园的野餐固然愉快,但有机会让人性显露全部面目吗?

是的。人是高贵的,同时人出身微贱,在很多方面还是动物。并非只有美好的品质才属于人性,理性照耀不到的地方,还多得很。通常,遇到恶的品性在他人身上暴露出来,除了厌恶,我们还要表示吃惊,以说明那些黑暗的东西,在我们的身心里是压根儿不存在的。我们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拥有某些罪恶的能力。孔子讲过,“随心所欲不逾矩”,我们认为自己也是如此,即便没有道德的约束也不会做出某些事情来。

真的吗?英国诗人奥登有两句诗是这么写的,“魔鬼并非青面獠牙,而长得和我们一样”“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这诗句可以有几种寓意,其中之一是,魔鬼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这话等价于不存在什么魔鬼,只存在我们自己的缺陷。将我们自身的黑暗之处排斥于外,认为那些是他人的或非人的,是有效的心理安慰,而未必是理解人性的门径。

可能你曾经注意到,人们有时喜欢看很残酷的电影,恐怖片、僵尸片、谋杀的片子等等,而自己并不会做那样的事。本书《饥饿的考验》,前面说了,在美国一版再版,也不意味着众多读者拥有食人倾向。古希腊戏剧理论中有个词,叫卡塔西斯作用,一个常见的译法是宣泄,将心里让人不安的成分无害地排泄掉。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秉性的幅度要比自己所愿意承认的要广呢?

最后再设想一下,要消灭人相食的现象或将其减到最少,应该从什么方面着手呢?比如,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向人性下手,道德训诫,管制甚至消灭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畸零人,未来也许会有脑部手术什么的;另一种是消灭或大幅减轻人类的困境,特别是解决食物问题。——因为饥饿而相食的事情,这些年是极罕见的事情了。在我看来,不是灵魂工程师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是因为战争减少,粮食增产,国际合作等等。

今天的书就说到这里,最后我们来回顾一下。

第一,我们知道了唐纳车队这一历史事件。我们看到他们如何怀着美好的想象踏上西迁之旅,又如何被不准确的信息引导,走入歧途,一路千辛万苦之后,又被大雪困在了山上。人们或许以为这些只是偶然地发生在一群人身上,但稍加思考之后,我们知道,人类从来不能掌握命运,偶然和错误永远在发生,只是后果时轻时重。

第二,我们看到人吃人的惨剧是如何发生在一群普普通通的人中间。正如本书名字所提示的,“饥饿的考验”使人性在各方面延伸至极点。同样,我们不认为唐纳车队的不幸是他们自己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唐纳车队象征着人类共有的一种极端处境。

第三,我们简单分析了一下社会对此类事件的处理方式。不论是辩护还是声讨,回避还是斥为异己,每种态度都各有其值得我们反思的地方。而我推荐的是一种诚实的立场,正视人性的深远和复杂程度。

撰稿:刀尔登 脑图:摩西 转述:顾一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