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神话》 刘玮解读
《西西弗神话》| 刘玮解读
关于作者
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 1913-1960),法国文学家、哲学家,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的重要代表,主要作品包括《局外人》《西西弗神话》《鼠疫》《反抗者》等,195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家。
关于本书
《西西弗神话》是加缪“荒谬三部曲”中的哲学论著(另外两部作品是小说《局外人》和戏剧《卡利古拉》),出版于1942年法国被德国占领之后。本书用带有散文风格的写作,讨论了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问题之一:如果人生没有意义,是不是应该自杀?这本书论述了加缪最有代表性的“荒谬哲学”,奠定了他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家的地位。
核心内容
加缪认为,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必然是荒谬的,因为人渴望获得对世界完整的认识,而世界必然挫败人的这种渴望。面对荒谬的、没有意义的世界,自欺的逃避、求助神灵、强行设定意义、自杀都不是可行的应对策略,唯一合理的姿态就是直面荒谬,充满激情地活下去。在书中加缪改写了一个著名的希腊神话,塑造了一个面对诸神惩罚不为所动,依然坚定地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的形象,那就是加缪心目中“荒谬的英雄”。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要为你解读书是法国文学家和哲学家阿尔贝·加缪的《西西弗神话》。这本书确立了加缪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家的地位,而他最有代表性的哲学标签就是这本书里讨论的主题:荒谬。
加缪的名字,你大概不会陌生,他是20世纪最有名的哲学家之一。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加缪几乎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因为他的小说《鼠疫》真实地描写了人们在疫情中的恐慌,也赞颂了人们战胜疫情的勇气。“每天听本书”为你解读过加缪的小说《鼠疫》和《局外人》,还解读过加缪的传记,我在这里就不过多介绍他的生平了,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西西弗神话》和里面的“荒谬哲学”上。
《西西弗神话》的一头一尾都非常有名。在这本书的开头,加缪这样说:“自杀是唯一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如果人生没有意义,是不是应该自杀?这个问题可以说是20世纪最著名的哲学问题了,不知道触动了多少人的心灵。
在《西西弗神话》的结尾,加缪描写了希腊神话里的一位国王西西弗。他因为欺骗诸神,被罚在地狱里推着一块大石头上山,每当他费尽力气把石头推上了山,石头又会重新滑落。在诸神眼里,这种周而复始、毫无意义的劳作,就是对一个人最严厉的惩罚。西西弗遭受的惩罚,呼应了全书开头的那个问题:如果人生就像西西弗重复的劳作一样毫无意义,我们是不是应该选择自杀呢?加缪的答案是一个坚定的“不”!全书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西西弗爬上山顶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我们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
加缪提出的问题和他用这则寓言故事给出的答案同样掷地有声,同样感人至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生是荒谬的?为什么不应该用自杀的方式结束荒谬的人生?为什么只要像西西弗那样,继续推石头上山,人生就是幸福的?要想回答这三个问题,只看这本书的开头和结尾就不够了,需要我们进入这本书的内部去一探究竟。
这期音频,我就分三个部分为你解答这三个问题:为什么人生是荒谬的?为什么不该自杀?西西弗为什么是幸福的?在最后一部分,我会跟你谈谈我对这种“荒谬哲学”的看法。
我们首先来看看第一个问题,加缪为什么认为,人生是荒谬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先说说什么是“荒谬”?我们设想一个赤手空拳的人,想要去攻击一支荷枪实弹的军队。对于这种典型的螳臂当车,我们肯定会说“这很荒谬”。所以,“荒谬”指的就是一个人的愿望或者行动,与他所面对的现实,或者能够实现的结果之间严重不相称。那么人生的荒谬,就来自我们希望人生是有意义的,但是到头来却发现人生就是一场空。
在加缪看来,面对人生的这种荒谬感,绝不仅仅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感觉,而是有着非常深刻的根源。它来源于人与世界之间的一个本质性的矛盾。人总是渴望理解整个世界,渴望与这个世界保持友好、亲密的关系,给自己在世界中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只有这样,人才会感到安心,感到自己的生活充满意义。但是这个世界完全外在于人,总是会挫败人的计划。世界是非理性的,对人来讲总是有很多无法理解、不合情理的东西。比如说,虽然科学在不断取得进步,但是随着科学边界的扩大,我们反而意识到了更多未知的、无法解释的事情。再比如,世界上总是有地震、海啸、战争、火灾这样的天灾人祸,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个人的计划与公司、社会、国家的整体计划也总是可能发生冲突。总之,这个世界并不按照人们期望的、理性的方式运行,而是有太多意料之外的、非理性的成分,让人充满挫败感。在认识世界这一点上,加缪带有很强的怀疑论色彩,认为人类真正能够确定的东西少之又少。他不无夸张地说,我只能确定两件事:一个是我自己存在,另一个我能够触摸到的世界存在。其他的一切,都是人们为了方便,构造出来的东西。不管是物理学、化学、生物学,都是人们构造出来,让这个世界显得可以理解的权宜之计。我们以为自己知道的东西和我们真正知道的东西之间,总是有着巨大的差距。
换句话说,荒谬感既不是来自人,也不是来自世界,而是来自人与世界之间必然存在的一种关系:人渴望获得对世界完整、清晰的认识,而世界无情地拒绝了人的这种渴望。加缪甚至说:“荒谬是人与世界之间的唯一联系”。
但是,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能体验到这种深深的荒谬感呢?那是因为人们太习惯于生活在虚假的可理解性和虚假的意义之中,没有触及这个世界深层的不可理解性。加缪描述了一个人典型的生活:起床、坐车上班、工作四小时、吃午饭、再工作四小时、回家、吃晚饭、睡觉,每天如此,每周如此……这些人每天遵循着相同的节奏生活,以为自己过着有意义的生活,以为周围的一切都是可理解的,这就是我们习惯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习惯于这种生活的人问了自己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在这一刻,生活的意义问题扑面而来。面对这个问题,我们的第一反应可能是惊讶。在试图寻找答案的过程中,我们会注意到自己周而复始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意义;注意到自己原本以为自己理解的东西,其实并不真的理解。再往前看,好像除了死亡这个巨大的黑洞在前面等着我们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了。这个时候,人生的舞台在一瞬间崩塌了,原来熟悉的人和事突然变得陌生了,我们变成了无根的浮萍,在茫茫的世界之中漂来荡去,厌倦和焦虑的情绪向我们袭来,那就是荒谬感。加缪说,荒谬感是一种激情,是所有激情之中最令人心碎的、最撕心裂肺的激情。神话中西西弗一次又一次推石头上山的命运,不过是我们每个人日常生活略显夸张的再现。我们如果扪心自问,不管是在学习、工作、家庭生活中,谁没有体会过那种“驴拉磨”一样的厌倦呢?
可能所有人都问过自己“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问题,也都感受过生活中的无意义带来的厌倦和迷茫。不过,大多数人也仅仅是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人生的荒谬,很快就会重新给自己套上枷锁,回到之前的生活节奏之中,带着某种程度的自我欺骗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也有少数人因为这一问而觉醒。他们真切地意识到了世界根本上的荒谬性,意识到只有死亡是确定无疑的。对于这些人来讲,为什么不应该现在就选择自杀呢?于是,《西西弗神话》开头的那个问题就显得格外紧迫了。
接下来,我们就来回答第二个问题:面对注定荒谬的人生,我们为什么不应该选择自杀?
加缪认为,除了用自我欺骗逃避荒谬和人生意义的问题,我们一共有四种可能的方法去面对荒谬。一种是寄希望于宗教信仰给人生提供意义;第二种是人为地给自己设定某种意义;第三种是选择自杀,主动结束人生的无意义;第四种就是像西西弗那样正视荒谬,保持抗争的姿态继续活下去。在这一部分,我们来看看加缪如何否定前三种策略。
面对荒谬和没有意义的人生,找到某种宗教信仰似乎是最简单的出路。因为用“神的安排”给人生和世界赋予意义,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神”可以让整个世界的运转都合乎理性的安排,哪怕是人们觉得荒谬的灾难、战争,也可以用“这是神的安排,超出了人的理解能力”给出解释。利用宗教信仰还有一个明显的好处,就是让“死亡”变得没有那么可怕,因为就算今生是荒谬的,还可以期望来世。在这里,加缪讨论了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俄国哲学家舍斯托夫等人的理论,他们都从人生的荒谬性出发,提出了“信仰的飞跃”,号召人们投入上帝的怀抱。这一派宗教哲学家被称为“唯信主义”,就是强调理性和信仰的截然对立。因为我们无法用理性去理解这个世界、理解神,于是干脆放弃理性,单凭信仰生活。但是在加缪看来,这其实是一种“哲学性的自杀”。因为认识到了理性的局限,就彻底否定理性,这也是一种怯懦和自我欺骗。而且这些哲学家还犯了自相矛盾的错误:他们从世界荒谬、没有意义这个前提出发,却最终用神给这个世界赋予了完整的意义。
应对荒谬的第二种策略是给自己的生活设定某种意义,比如说有人为了父母而活着,有人为了孩子而活着,有人为了社会、国家或者某个历史进程而活着。这些都是我们经常看到的人们给生活设定的意义和目的,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去实现这些目的。但是在加缪看来,这些看起来能够给我们的生命赋予意义的东西,其实是把我们的生命降格成了实现这些目的的手段,从而贬低了个人的生命,加剧了人生的无意义,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变相的自杀。而且加缪认为,既然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注定就是荒谬的,那么不管人怎么给自己设定意义,这种意义说到底也还是虚假的。
面对荒谬的第三种策略就是从肉体上杀死自己,用这种看似主动的选择对抗荒谬,仿佛可以通过自杀战胜荒谬。但是在加缪看来,自杀并不是真正的反抗,而是一种默许,默许荒谬战胜了自己,这是对荒谬的投降。因为对人来讲,荒谬的最终形态就是死亡,它最终剥夺了一切可能的意义。而自杀就是让自己提前与这个结局相遇,那不就是承认了荒谬的胜利吗?自杀是对一切人类价值的否定,也是对一切人类自由的否定,因为死亡结束了人们任何可能的自由选择。在加缪看来,面对荒谬选择自杀,是比带着自我欺骗回避问题更大的怯懦。
这样,加缪就否定了三种不同的面对荒谬的策略:寻求宗教的帮助,给自己设定某个完整的人生目的,或者自杀。这三种策略,表面看来好像是在对抗荒谬,其实都是臣服于荒谬,都可以说是某种形式的自杀。那么最后只剩下了一种策略,就是承认生活是荒谬的,同时带着这种荒谬感继续生活下去。这才是加缪心中真正的抗争,也是西西弗在持续推石头上山的过程中在做的事情。
下面我们就来回答前面提到的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像西西弗那样,坚定地推石头上山,就可以算是幸福的人生了?
我们看到,在加缪的故事里,西西弗的命运已经被诸神决定了,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每天推石头上山的状况,也就是说没有办法改变荒谬的生活。那他还能做些什么呢?他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看待这件事的方式。诸神将这种重复的劳作,当作是对西西弗最严厉的惩罚。如果西西弗垂头丧气,怀着巨大的痛苦推那块石头,那就是石头的胜利,也是诸神的胜利、荒谬本身的胜利。但是反过来,如果西西弗把推石头上山的工作当作自己的生活本身,而不是诸神施加给他的惩罚,那么他就胜利了。他用坚持不懈的行动,更是用自己的态度表明,神和整个世界加给他的惩罚,没有实现任何结果。当他看着石头滑落,重新走下山,带着坚定的意志再次开始推石头的时候,他证明了自己比那块石头更加强大,比命运更加强大,也比诸神更加强大。他蔑视诸神,而蔑视足以对抗一切命运。所以在全书的最后,加缪才会说,“西西弗爬上山顶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内心感到充实。我们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
西西弗的胜利和幸福,给每一个人指出了对抗荒谬的道路。那就是充分认识到世界的荒谬,认清理性的限度,不绝望、不退缩、不祈求神灵,也不强行给自己设定意义,而是坦然地承认世界的不可理解性,甚至悲剧性,然后就为了生活本身继续活下去,专注于当下,尽可能地发现当下的美好。世界可能从整体上无法理解,我们的人生可能整体上缺乏意义,但是人生中还有阳光、绿树、音乐、朋友、工作,这些东西哪怕是短暂的,至少可以为我们当下的生活提供一些价值和幸福。
带着这种坚定的态度活下去就是加缪心目中的自由。我们通常说的自由,都是面对几种不同的选择,挑选其中某一个。在做这些选择的时候,我们关心别人的意见、自己的过去、我要实现的目标、各种选择可能带来的结果,等等。总之,我们通常都是从对未来的筹划出发,去看我的过去和现在,为了十年、二十年之后的自己而生活。但是加缪认为,在从未来出发权衡这些东西时候,我就已经在自己周围竖起了很多栅栏,它们妨碍了我的自由。加缪说的自由不需要这么多的精打细算,不需要这么多的未雨绸缪,因为生活的荒谬性决定了,这些关于未来的筹划都是靠不住的,都是预设了世界的可理解性和意义。说得极端一点,荒谬感让我们意识到“不存在什么明天”,因为我们永远不确定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真正的自由就是专注于自己,专注于当下的生活。像西西弗那样直面荒谬,发挥自由,充满激情地活下去,就展现了人的尊严。
西西弗是加缪笔下最著名的“荒谬的英雄”。除了他之外,在这本书里,加缪还赞美了另外一些荒谬的英雄,他们包括唐璜、戏剧演员和征服者,他们都有着与西西弗类似的对当下的热爱。这里,我再给你说说加缪对唐璜的赞美。
唐璜是中世纪传说里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被他勾引的女性成百上千,最后唐璜受到上帝的责罚,下了地狱。在加缪笔下,唐璜总是快乐地享受当下的风流韵事,总是对当下的生活心满意足。他从不希望另一种生活,从不指望得到神的救赎。当别人用下地狱威胁他的时候,他都会报之以蔑视的回答:你们已经给了我太长时间,死后的东西毫无价值!对唐璜来讲,他知道自己必将受到神的惩罚,因为那是游戏规则,于是他接受了这个游戏规则,宁可接受死后的惩罚,也不放弃当下的享受。但是加缪给了唐璜一个远比受到天谴更好的结局,他想象唐璜最终到了一座荒废的修道院里,看着宁静的田野和美丽的大地,他换了一种与勾引女性不同的方式,继续享受着他的当下。唐璜的这个结局,不禁让人想起加缪的小说《局外人》的结尾,在监狱里等待着死刑的默尔索,看到满天星光,闻到了土地和海水的气息,他与这个冷漠的世界达成了和解,感到自己过去和现在都是幸福的。加缪赞美唐璜,当然不是想让读者拿他当作人生楷模,都变成及时行乐、勾引女性的花花公子。加缪要重新解读这个被传统宗教唾弃的人物,只是为了让人们意识到,唐璜的这种生活方式中蕴含了对抗荒谬的智慧。
当然,在西西弗、唐璜、演员、征服者所有这些人物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荒谬的英雄”,那就是加缪本人!他从小就体会到了周围世界的荒谬,也一直都在寻找生命的意义。父亲在他一岁的时候去世,让他从小经受了极度的贫困;他有很好的运动天赋,却在17岁得了肺结核,一生都在担心自己随时可能死去;他作为报社记者,很早就看到了外表光鲜的政治和法律制度背后,有很多肮脏的勾当;更不用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给全世界带来的浩劫。加缪充分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和悲惨,但是他总是对生活报之以微笑,他喜爱地中海的阳光,喜爱大海和沙滩,享受美食、美酒和情人,享受与朋友的友谊。他用笔来书写荒谬,告诉读者如何对抗荒谬。他就是自己笔下的那个西西弗。
《西西弗神话》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就给你说得差不多了。在音频的最后一部分,我想跟你聊聊我对这本书的一些看法。这本书是加缪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后写作完成的。当时二十七八岁的加缪,写出了“荒谬三部曲”:一部小说《局外人》、一部戏剧《卡利古拉》,再加上这部哲学著作《西西弗神话》,它们用不同的文学形式表达了相同的主题:关注当下,在荒谬的人生中坚持活下去,努力体会美好的东西。
我们可以想象,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浩劫的欧洲人看来,人生中有多少荒谬的成分,找到人生的意义是多么困难。所以加缪说,荒谬是那个时代的整体情绪。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的“荒谬哲学”影响如此巨大,足以给他赢得诺贝尔奖,诺贝尔奖的颁奖词里还特别提到,他的荒谬哲学把人生是否值得去活的问题,变成了要如何去活的问题。同时,我们看到,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人为乏味的生活而叹息,深深陷入寻找生命意义的困境之中。因此,重读加缪的作品,总是会给迷茫中的人们提供很多的思考和安慰。我甚至有些天真地认为,那些因为感到生活没有意义而产生自杀念头的人,如果认真读过这本《西西弗神话》,认真思考过加缪提出的那个问题,很可能会放弃自杀的念头。
但是同时,如果不考虑加缪创作《西西弗神话》的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从哲学上讲,这部作品传达的思想还是有点太悲观了。这种悲观至少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加缪带着强烈的怀疑论倾向,否定了世界整体上的可理解性,他甚至说科学家提出的关于原子结构的理论,其实跟诗歌没有任何本质区别。这未免对科学太不友好了。第二,加缪彻底否定了人在这个世界中能够获得意义的可能性,为了赞美当下而否定了未来的重要性。我们现实中的人生,虽然与西西弗的悲惨状况有一定的可比性,但是至少也有一个重要的差别:西西弗已经被打入了地狱,而我们还活着。西西弗在地狱里遭受惩罚,严格说来,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他的“未来”注定只是推石头上山,再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因此,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改变自己的态度这一个对抗荒谬的办法。而我们依然活着,还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们的“未来”比西西弗的更加开放,也有更多的方法去创造意义,对抗荒谬。这部作品的第三个过于悲观的地方在于,加缪提出了一种关注生活数量的哲学,活得久比活得好更可取,因为更久的人生就包含了更多的当下,但是这种哲学没有给人们的选择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标准,好像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像唐璜那样当一个花花公子,也无可厚非。
加缪在之后的创作中,也意识到了这些问题。他说自己创作《西西弗神话》的时候,只是想要探讨一种极端的可能性:假如这个世界就是彻底荒谬的,就是毫无意义的,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生活?至于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只有荒谬,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所以我们看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加缪创作的小说《鼠疫》、戏剧《正义者》和哲学著作《反抗者》等作品里,不再强调“荒谬”,而是去赞美人在灾难、战争、暴行面前的斗争精神。
到这里,这本《西西弗神话》就给你解读完了。加缪在这本书里论述了人生的荒谬性,根源在于人渴望理解世界,渴望世界对自己友好,但是世界却注定无法满足人的这种渴望。在加缪看来,面对荒谬的世界,我们不该依赖宗教,不需要强行设定意义,更不应该选择自杀,这些态度都是逃避荒谬,或者是承认了荒谬的胜利。面对人与世界之间必然荒谬的关系,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诚实地直面荒谬,把生活本身当作目的,尽可能发现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就像西西弗推石头上山一样坚定地活下去。
最后,我再来为你解释一个你可能会好奇的问题。在这期音频的开头,我提到加缪是存在主义哲学家,我们也经常把他和萨特并列,当作法国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但是加缪本人却不止一次说,自己不是存在主义者。这是为什么呢?主要的原因在于,加缪对“存在主义”的理解和我们今天的理解不太一样。我们今天会对“存在主义哲学”做比较广义的理解。这种哲学不关心抽象的概念和逻辑推导,而是关注真实的人生境遇和人生选择。但是在加缪那里,“存在主义”这个词或者是指克尔凯郭尔、舍斯托夫式的带有强烈宗教色彩的哲学思想;或者是指萨特的那种存在主义,强调人面向未来拥有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责任。这样看来,反对用宗教信仰给生活赋予意义,又不愿意从未来出发看待现在的加缪,当然会否认自己是存在主义者。但是他自己的这个否认,并不会影响我们将他看作一位伟大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因为加缪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揭示了人面对世界的荒谬感,这无疑是很多人真实的人生处境;加缪也鼓励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诚实地面对这种荒谬感,带着微笑继续生活下去。
撰稿:刘玮转述:徐惟杰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划重点
-
这本书确立了加缪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家的地位,而他最有代表性的哲学标签就是这本书里讨论的主题:荒谬。
-
面对人与世界之间必然荒谬的关系,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诚实地直面荒谬,把生活本身当作目的,尽可能发现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就像西西弗推石头上山一样坚定地活下去。
-
加缪也鼓励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诚实地面对这种荒谬感,带着微笑继续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