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 陈子昂解读

《苏格拉底》| 陈子昂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陈子昂。

今天我要为你解读的这本书叫《苏格拉底：我们的同时代人》，它的作者是英国著名历史学者保罗·约翰逊。

说起苏格拉底，我们很多人大概会有这么两个印象：首先，他是古希腊了不起的大哲学家，对西方哲学可以说是有奠基之功，他在西方文明中的地位，大概跟孔子在东方文明中的地位是一个级别的。其次，他也是一个古怪的老头。怎么个古怪法呢？话说这老头平生一大爱好，就是在街头找人辩论，比如说，“你来说说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勇敢”，然后一番辩论下来对方哑口无言，把对方搞得很难堪。正是凭借着这么一个爱好，苏格拉底把当时整个雅典城的人都得罪了一遍。最后，他被雅典人找了个罪名给判了死刑，他自己呢，也选择了安然赴死。苏格拉底之死，后来成了西方思想史上的一大公案。

这么一段故事，不知道你第一次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反正我小时候的感觉就是，哲学家的脑回路就是跟咱普通人不一样，就非常不能理解。是，你是喜欢探究一些概念，比如正义、勇敢的内涵，喜欢追求知识上的愉悦，但你何苦来为难我们普通人呢？你就这么在大街上把人给堵了，让人当众出丑，人们怎么可能不恨你嘛。当然，因为这个事儿把人苏格拉底给判死刑那也过分了，但苏格拉底你为什么不跑啊？要知道当时苏格拉底是完全能够逃跑的，既然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一次不公正的审判，你也有条件跑，那你干吗要做出没必要的牺牲呢？

这是小时候的我对这段故事最朴素的困惑，最后我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哲学家的境界就是高，但我们普通人真不能理解。

不过，保罗·约翰逊的这本书，显然不想把苏格拉底塑造成这种形象。这本书的副标题叫“我们的同时代人”，换句话说，在作者眼中，苏格拉底的思想一直到当代，都能给予我们精神上的力量。

关于这一点，这本书的封面也给了我们暗示。这本书的封面画着一张没有面目的脸，这似乎也在提醒我们，苏格拉底的真实面目其实已经被掩盖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印象中的那个“爱抬杠的老头因为抬杠得罪人最后把自己给害了”的故事也就不是事实的全貌了。我们需要重新讲述这个故事。

所以，今天这期听书，我们就跟随这本书的思路，来尝试重新回答以下两个问题：第一，苏格拉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二，苏格拉底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回答完这两个问题，我们最后再来聊聊，在作者看来，苏格拉底的思想对于当今的我们而言，仍具有什么样的价值。

首先，我们来看看苏格拉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回到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

话说公元前470年，苏格拉底出生于古希腊一个叫做雅典的城邦。

我们都知道，古希腊普遍实行的是城邦政治，也就是说，一个城市，同时也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听着跟今天的新加坡有点像。在当时的希腊，就存在着一批这样的城邦。

不得不说，苏格拉底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因为在他出生的时候，雅典正处于一个迅速崛起的阶段，等到他成年时，雅典已经是整个希腊最强大同时也是最富有的城邦了。当时的雅典强盛到什么程度呢？我随便给你举几个例子。

比如说，我们都知道跟雅典同期有一个庞大的帝国叫波斯帝国，人家的版图那可是横跨亚欧非三洲，跟雅典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但雅典就能带着希腊的联军跟他死磕，最后还能打赢；再比如说，雅典宣称自己是“希腊的学校”，这口气听着很狂，那人家的底气来自哪里呢？就来自他们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全方位领先，而且，当时的雅典还是一百多个城邦所共同遵奉的盟主。

可以说，那会儿的雅典，正处在它的实力巅峰期。这种极致的实力带给了雅典人极致的自信。当时的雅典人普遍相信，凭借自身的头脑和双手，他们可以干成任何一件事情。雅典首席执政官伯里克利就曾表示过，人不是命运的无助牺牲品，而是自己命运的主人。长居在雅典城里的知名精英普罗泰戈拉则直接宣称“人是万物的尺度”。

今天我们听到这些观点，可能感觉不太到这有多“自信”，就人类中心主义嘛。但在当时，这可是意味着对希腊的传统、对过去神的权威发起了挑战。也正是得益于这样的社会风气，苏格拉底在成长的过程中有充分的机会接触到众多不同于传统的思想。

比如说，来自自然哲学家的思想。当时的希腊有一帮自然哲学家，他们干的事情，就是从新的角度去解释过往很多被神话所解释的宇宙和自然现象。比如说，世界的本原是什么？自然哲学家们的答案自然是五花八门，有说水的，有说火的，也有说是气的，当然还有更抽象的，说世界的本原是数。

苏格拉底跟他们学了一阵子之后，觉得这帮人教的都是“伪知识”。他们的理论不仅听着很诡异，而且也没法验证和进一步推进。于是，他也就没再学下去了。

苏格拉底接触的第二类思想，则是来自智术师，也就是智者。在咱们中文语境里，“智者”一般指的是有智慧的人，但在这里，这个词是用来特指这样的一类人：他们是古希腊的一帮演讲辩论高手，专门传授修辞和说服的技巧，并收取高昂的学费。前面提到的，那位说出“人是万物的尺度”的普罗泰戈拉，就是这帮智术师当中的大佬。

智术师这个群体能在雅典火起来，主要是因为基于当时雅典的社会制度，演讲辩论能力强的人、深谙说服技巧的人会更有机会获得政治上的权力。因此，智术师这个群体往往很容易吸引到追随者。

但是，苏格拉底同样觉得这群人不行。为什么不行呢？因为很多智术师人品不行。其实如果你细品普罗泰戈拉的那句“人是万物的尺度”，这句话还可以被这么理解，就是啥事都没个准，人说了算。所以有时候，这帮智术师仗着自己口才好，还可能把黑的给你说成白的，白的给你说成黑的。

古希腊的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就曾写过一部喜剧，名字叫《云》，专门用来讽刺这帮没有底线的智术师。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没有想到，就是这部叫《云》的喜剧，主角竟然会是苏格拉底。

原来，阿里斯托芬把苏格拉底跟这帮智术师搞混了，以为他们是一伙儿的。对于这件事，苏格拉底也只是哈哈一笑，没有去计较，后来他还跟阿里斯托芬成了朋友。

说到这里，我们就得来说说苏格拉底的性格了。

我们都知道，苏格拉底有个在大街上跟人辩论的爱好，所以他很容易会被误以为是个咄咄逼人、不好对付的倔老头。但事实上，苏格拉底在生活中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而且还很幽默，经常自嘲，颇具搞笑男的气质。

比如说，苏格拉底的长相是公认的丑，有人就用他的外貌来调侃他，说：“我承认你的嘴比我的好，咱假定说神让我们长个嘴巴就是为了吃东西，那你的嘴足够大，吃东西能比我快三倍。”苏格拉底则回应说：“是的，我的吻比你的更甜美更柔和，因为我的嘴唇如此突出而又肥厚。”

又比如，苏格拉底的老婆脾气比较暴躁，有一次她在家里扯着嗓子对苏格拉底破口大骂，然后把一盆污水泼到苏格拉底身上，苏格拉底也没有生气，而是说道：“跟往常一样，打雷之后，紧接着就会下雨。”

至于苏格拉底喜欢在大街上跟人辩论这件事情，你要说他完全不得罪人那是不太可能的，但其实也没有激起他人过于强烈的敌意。毕竟，苏格拉底跟人说话的口气是恭谦有礼的，甚至是亲切和蔼的。他几乎不怎么呵斥他人，总是保持沉着冷静，别人在生气的时候会抬高嗓门，他恰恰相反，即便生气了，也会压低嗓音，平静地讲话。

除了性格好之外，苏格拉底的另外一个特质，就是克制。当别人问他：“怎样让年轻人变得有德行？”他说：“在任何事物中都避免过度。”对苏格拉底来说，吃喝玩乐这种事情都不重要，他不在乎肉体的安乐，但他很在乎同伴。他在年轻的时候，就立志要做一名老师，做“人类考察者”。他很喜欢和人交往，并且真诚地爱他身边的人，因此很多年轻人都很喜欢他，不少富家子弟也都成为他的追随者。

最后，苏格拉底还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勇士。跟孔子一样，苏格拉底并不是一个文弱书生，他一生当中多次为了守护雅典而战斗，并且在战场上展示出了令人钦佩的勇气。

总的来说，苏格拉底是一位人品好、声望高，并且为城邦作出过贡献的人。那么，问题来了，倘若苏格拉底是这样一位24K纯好人，那他又怎么会被城邦给判处死刑了呢？

在被判处死刑的时候，苏格拉底已经是位70岁的老人了。

当时雅典人给他安的两个罪名，一是不敬神，二是败坏年轻人。

严格来说，这两个罪名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毕竟苏格拉底确实不信希腊的传统诸神，而且他还整天带着一帮年轻人在大街上四处转悠。

不过，如果仔细琢磨，你会发现这两个罪名其实很可疑。

首先，苏格拉底是不信传统的神，但他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跳出来反对传统，相反，他尊重普通民众对传统诸神的信仰，也不觉得去摧毁那些古老的习俗有什么必要。况且，如果不敬神真的是个不可饶恕的重罪，那之前大张旗鼓宣扬人类中心主义的伯里克利又是如何被选上成为雅典的执政官的呢？

其次，说苏格拉底败坏年轻人，那更是没道理。苏格拉底指点年轻人，第一不收钱，第二也没有教授那些颠倒黑白的话术，要谈败坏青年，也轮不上这样一位品行端正的人来败坏。

最后，退一步讲，即便真要说苏格拉底不敬神和败坏青年，就算是扣个“莫须有”的帽子吧，那为什么要等到他70岁了再来起诉呢？要知道，苏格拉底从中年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行事风格，倘若他的行为真的危害很大，那此前20年怎么不起诉他，早干吗去了呢？

可见，苏格拉底被判死刑的原因，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么，苏格拉底之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需要把目光投向一个很重要但又往往很容易被我们忽视的地方，那就是作为事件发生背景板的雅典社会。

前面我们说过，在苏格拉底成年的时候，雅典步入了属于它的黄金年代。在这个阶段，雅典的声望和实力都达到了顶峰，整个城邦弥漫着一种乐观主义的精神。

但是，最辉煌、最令人振奋的时刻，往往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雅典社会最大的危险在于其爆棚的自信心。因为自信心爆棚，雅典逐渐相信自己可以控制整个希腊世界，这就招致了希腊另一个强国斯巴达的敌意。最终，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争霸战争，也正是这场战争，导致雅典不可挽回地走向了败亡。而这个过程，刚好就发生在苏格拉底生命的后半程。

一开始，是伯里克利死于瘟疫，拥护他的势力遭到了重创。人们把伯里克利的死归结于他不信神，随后开始清算城邦里那些宣扬人类中心主义的知识精英。

紧接着，随着战争的进行，人们变得越来越狂热，对很多事情的判断也发生了变化。比如说，过往的鲁莽，如今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勇敢；过往的谨慎，如今变成了懦弱；过往的暴虐，如今变成了男子气概的标志；过往的阴险，如今变成了精明……对此，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就感叹道，战争像一个粗暴的教师，改变了人们的性情。

最后，是雅典的惨败。经过20多年的惨烈战争，斯巴达的军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并且在雅典扶持起了一个傀儡政府。不过，这个傀儡政府并没有存续太久，它很快就被推翻了，雅典新的掌舵人恢复了雅典原有的制度。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雅典人的整个心态已经跟战争发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那么，雅典人的心态发生了怎么样的转变呢？

首先是幻灭。这会儿的雅典经历了战争的挫败、斯巴达的占领、傀儡政府的血腥统治以及推翻傀儡政府所进行的内战，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消沉当中。曾经的雅典人自信而又温和，而如今的他们却只能沉浸在苦涩与哀痛之中。

其次呢，是愤怒。在过去几年里，雅典的绝大多数家庭都遭受过暴力，不少人的父亲、兄弟或儿子惨遭杀害，因此，彼时的雅典社会笼罩在一种难以和解的氛围之下，法庭里面塞满了一批愤怒的和失意的当事人。

对于新上台的执政官来说，这时最要紧的任务，那就是治愈创伤，并且促成和解。因此，他们颁布了大赦法案，希望不要再无止境地追究下去了，大家放下过去，重新来凝聚已经破碎了的共识。

这件事的初衷自然是好的。但你想啊，很多觉得自己之前受了冤屈的雅典人，就指望着这回能够讨回公道，结果这个法案一下来，之前傀儡政府的帮凶们一个个都逃脱了指控，而且还能在城邦里继续自由生活。这事他们哪能受得了啊？

所以，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试图在寻找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人们愤怒地追问道：我们这座伟大的城邦是如何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败坏了它？人们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未必符合真相。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苏格拉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为什么会是苏格拉底呢？

首先，苏格拉底之前并没有参与傀儡政府的政治活动，这本来是好事，但这恰恰导致了他没法获得大赦法案的保护。

其次，前面我们说过，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云》把苏格拉底描绘成一个智术师的形象。这可把苏格拉底坑惨了。雅典人确实讨厌智术师，这帮人是真不信神，而且也真的在败坏青年。他们不教青年人真正的美德，只教他们颠倒黑白的技巧，并且鼓动这些思想并不成熟的年轻人投身城邦的政治。

事实上，很多雅典人并没有真正了解过苏格拉底。当时的雅典大概10多万人，人口规模都没我老家县城的五分之一大。你可以想想，在现在一个小县城甚至一个小镇里，人们对一个本地名人大概是抱以什么样的认知的。很多雅典人对苏格拉底的认知仅限于有这么一个人，听说还是个聪明人，而且大概见过他在街头闲逛。剩下的印象，基本上就靠传言和脑补。很不幸，拜阿里斯托芬所赐，在雅典人共享的传言当中，苏格拉底部分获得了智术师的形象。

到这儿，苏格拉底就已经岌岌可危了，但书中推断说，真正导致苏格拉底被判有罪的，是另一个更要命的理由。有了这个理由，基本上苏格拉底就洗不白了。

是什么理由呢？原来，苏格拉底曾经和两个人有过密切的交往。这两个人的名字，分别叫阿尔西比亚德和克里提亚斯。

你可能会好奇了，难道交个朋友都有罪吗？还真是这样，在当时的雅典人眼中，跟这两个人有交往，就是一种罪证。雅典人对这两个人恨之入骨，而且更可恨的是，这两个人当时都已经死了，雅典人就算要报复都没得报复了。

那这两个人是谁呢？他们为什么招致雅典人这么大的敌意呢？

简单来说，阿尔西比亚德是导致雅典败亡的叛徒，而克里提亚斯则是为虎作伥的傀儡政府头头。

阿尔西比亚德比苏格拉底小20岁，是苏格拉底的狂热粉丝，而且老跟人炫耀自己和苏格拉底的关系。苏格拉底曾经一心想把他往正道上引，可惜没有成功。阿尔西比亚德又帅又有钱，而且很自恋，一度在雅典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他当过雅典的军事统帅，却叛逃到斯巴达，把雅典军队给卖了。后来，他又在雅典、斯巴达、波斯之间反复横跳，简直是“古希腊的吕布”，最后是被斯巴达和波斯给合谋杀掉了。

克里提亚斯呢，他是柏拉图的亲戚，而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著名学生。这样一层关系，很难不勾起人们的联想。克里提亚斯比苏格拉底小9岁，曾经也跟苏格拉底关系不错。后来，他当上了傀儡政府的头头，干了不少极端的事情，最后在内战当中死去。

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这两个“铁证”，直接坐实了苏格拉底在喜剧《云》里面的形象：不虔诚，也不道德，到处在城邦播撒邪恶的种子，最后教出了两个大恶人，直接酿成了整个城邦的悲剧。

我们不得不说，苏格拉底是很冤的，他在事实上沦为了雅典人集体情绪狂欢之下的牺牲品。

不过，到这时候，苏格拉底也不是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首先，以苏格拉底的辩论水平，他完全有可能在法庭上给自己脱罪，至少可以让陪审团相信自己罪不至死。虽然我们前面说了雅典当时有一种集体的狂热情绪，但具体到每个人，他们对苏格拉底的认知也不完全一致，陪审团当中不乏同情苏格拉底的人，也存在可被说动的人。

其次，在被判了死罪之后，苏格拉底仍然有机会在被执行死刑之前逃离雅典，而且逃跑的成功率是很高的。

那么，苏格拉底为什么没有把握住这些机会呢？

书中说，这是因为，苏格拉底身上有着一种固执的骄傲，这种骄傲促使他拒绝使用谎言来为自己辩护，也拒绝通过越狱来逃离刑罚。

当然，我们不能把苏格拉底的这种骄傲理解为一种非理性的、情绪化的反应，相反，如果你仔细了解了苏格拉底的想法，你会发现他所做出的是一个深思熟虑的选择。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就必须回到一个我们在一开始就提到的问题：那就是，当苏格拉底像个杠精一样在大街上找人辩论的时候，他的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

前面我们说过，苏格拉底喜欢当“人类考察者”。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就厌倦于自然哲学家们对世界本原的喋喋不休的讨论。这帮人总是脑洞大开，但他们的观点又没啥根据。他们喜欢空谈宇宙，但宇宙是沉默的，又不会回应他们任何的关心。

那谁能回应哲学家的关心呢？是人本身。从那时起，苏格拉底就开始对人感兴趣。他乐于跟各种人交谈，从水手、农民、驯马师到制革工人、商贩和抄字员，他对关于人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同时，他还发现自己很善于发问，他总能从一些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出发，然后逐渐引向关于信仰、道德和意见等更为复杂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也总是很乐于回应他。

他很享受这件事情，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他一生的工作。

苏格拉底跟人聊天的方式我们乍一听确实有点像在抬杠，比如他曾经和一位将军讨论过“什么是勇气”。将军说，一个人如果能够在战斗中直面敌人，坚守阵地，那他就是有勇气的。苏格拉底说，那有的军队边撤退仍然边英勇作战，还有的军队以退为进，先逃跑以扰乱对方阵型再发起冲锋，这是不是也该算有勇气。在苏格拉底的追问之下，将军改变了几次说法，最后试图把勇气定义为“灵魂的忍耐”，但这个定义显然也经不起追问，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忍耐都能够跟勇气挂上边。

苏格拉底跟人这么聊天，也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学问。他只是在怀疑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在他看来，真理很少是显而易见的。他一直觉得自己非常无知，也正是这种无知，促使他不断地进行探索和反思。

所以，当有一天他的朋友告诉他，神谕表示“没有人比苏格拉底更聪明”时，他蒙了。他觉得自己对真正重要的东西一无所知，不知道神谕为啥要说他是最聪明的。最后，他自己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觉得，神谕之所以说他聪明，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无知。

苏格拉底见过太多误以为自己啥都懂的人了。他曾经在公共场合聆听过雅典政客们的演说，他很快就意识到演讲追求的是说服而不是真理，他们说的东西听上去都那么让人信服，可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相吗？不一定。但是，在智术师们的推波助澜下，雅典的人们每天都包裹在一堆听上去很可信但未见得真实的资讯里，人们误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东西，甚至误以为自己了解了真理，但事实上很多人只是将自己的心智封闭在流行的偏见和谣言里面罢了。

而这一切，也是雅典最后陷入狂热、走向败亡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名出生、成长在雅典，并且曾经为雅典而战斗的公民，苏格拉底深深地爱着这座城市和他身边的人。他将自己比作一只牛虻，把雅典城邦比作一匹马，他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叮咬这匹马，让它摆脱自鸣得意或昏昏沉沉的状态。

苏格拉底不觉得自己能够教授智慧，因为他觉得自己也一无所知。但他能做到的事情是什么呢？他可以分享一种思考的方式，他可以借用他的追问来帮别人“生”出他们自己的智慧，就像一名助产士，可以帮忙让别人肚子里的小孩顺利出生。

苏格拉底对人性是很乐观的，他认为绝大多数人都不会主动选择作恶。之所以人们会作恶，是因为他们无知或者被误导。没有人会说我要做一个缺德的人，或者做一个不正义的人。他们只是不知道什么是美德，什么是正义。

所以，苏格拉底会孜孜不倦地跟身边人讨论什么是美德，会通过追问去不断地推动身边的人进行反思，并且说出了那句很有名的话——“未经审验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也正是这种价值观和使命感，决定了当苏格拉底被雅典人起诉的时候，他拒绝通过说些人们愿意听的话来给自己脱罪，尽管他并非没有这个能力。

如果单纯从脱罪的角度上讲，苏格拉底最好的做法是表明自己信奉雅典传统的神，但这不是事实；他可以说自己教会了年轻人很多当时雅典社会所认可的道德原则，但这也不是事实，苏格拉底没有对民众教授道德，他只是用他的考察方法去帮助人们学会独立思考。

他当然可以用谎言和妥协来争取让自己活命，但这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会给自己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做出一个具有误导性的解释，这会让他想要唤醒雅典民众的努力付诸东流。

于是他坚持说实话，并且在实话的基础上为自己辩护。当然，雅典人并没有接受他的实话，甚至还被激怒了，于是苏格拉底被宣判了死刑。

苏格拉底不选择越狱也有类似的理由。除了对程序正义的坚守之外，苏格拉底认为他这个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坚毅态度，会让人们迟早醒悟过来，并且珍视他曾经说过的话。因此，这个时候接受死亡，也是完成他自身使命的一部分。

最终，苏格拉底是在朋友学生的陪伴下，喝下毒药而死的。

值得一提的是，面对死亡，苏格拉底表现得十分淡定。据说在他喝下毒药的那一刻，他的朋友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开始围着他号啕大哭。但苏格拉底自己很从容，他还劝说起了他的朋友，他说：“做出这样的举止有多么糟糕啊！……我打算在虔诚的寂静中死去，现在你们的眼泪使我成了一个笑话！让我们平静而又勇敢地祈祷吧。”

苏格拉底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说：“我们应当向阿斯克勒庇俄斯供奉一只公鸡，不要忘了去这么做。”阿斯克勒庇俄斯是谁？他不是现实中的人，而是传说中的医药之神，苏格拉底这么说，是在感谢医药之神让他得以从苦恼的人生转向安详的死亡。

没错，这个爱开玩笑的老人家在临死之前又跟大家说了一句玩笑话。说完之后，他便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到这里，这本《苏格拉底》就已经为你解读完了。

在这本书里，作者多次引用了西塞罗的这样一句话：“苏格拉底第一个将哲学从天上召唤下来，让她立足于城镇，将她介绍到了民众的家中，并迫使她探究男女的生活、伦理规范、善与恶。”

换句话说，苏格拉底的哲学并不是远离大众、远离日常生活的哲学。相反，苏格拉底的哲学所观照的就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它不在教室里头，不作为一种学术活动而存在，它就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的实践当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格拉底的思想才能穿越时空，在不同的年代都能激发人们对自己人生的审验与反思。

当然，我们如今的世界和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是如此的不同，但有些问题，比如狂妄自大、偏听偏信、价值混乱等等，仍然在今天困扰着不少的人。而面对这些问题，苏格拉底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为我们践行了一套克服它们的生活方式。

我想，倘若苏格拉底生活在当代，恐怕他还是会用他那独具特色的追问技巧来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一无所知，进而帮我们仔细摸查出那些在不经意间住进我们头脑中的偏见。最后，他一定还会敦促我们进一步思考，什么是真正的知识，什么是良好的行为，而什么又是无愧于人性的最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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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1. 苏格拉底的哲学并不是远离大众、远离日常生活的哲学。

2. 苏格拉底的哲学所观照的就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它不在教室里头，不作为一种学术活动而存在，它就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的实践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