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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诗:古人的日常什么样?

生活诗:古人的日常生活什么样?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赵长征,今天我们继续共读《诗经》,继续这段文化寻根之旅。

昨天,我们介绍了《诗经》中所表现的恋爱和婚姻生活,我们看到,古人虽然生活环境和今天差别巨大,但是面对爱情和婚姻的感受与表达与今天有不少类似之处。

今天,让我们把眼界打开,从两个人的婚恋中跳出,看看更广泛的人际关系,从家庭生活出发,看看更丰富的社会活动:三千年前,古人是如何劳作的?亲人在远方,如何表达思念?贵族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当亲人逝去,古人如何抒发悲思呢?

让我们一起走入今天的内容。

我们先来说说第一部分,农事诗。农业是中国古代最主要的生产方式。《诗经》中的农事诗,正展示了三千年前古人工作的鲜活场景。

周代的农业已经十分发达,这在《诗经》的许多农事诗里都有鲜明的体现,其中《周颂·噫嘻》是很有代表性的一首:

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

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

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有上万的农民在集体劳动,这样的生产规模是十分庞大的。

从这些农事诗中我们还可以了解当时的生产关系。《小雅·大田》说:“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意思是说雨点落到了公田里,也同时落到了我的私田里。公田就是贵族领主的土地,私田就是农民自己的份地。农民必须先耕种完领主的土地,才能耕作自己的份地。这说明当时实行的是力役地租的土地制度。很多学者认为,西周时代已经是封建社会,看来是不无道理的。

对西周时代农业生活作出全景式描画的,是长诗《豳风·七月》。这首诗按照时间顺序,详尽而又生动地记录了当时农民一年的劳动与生活情况。除了常规的农垦生活以外,《七月》还向我们介绍了其他的生产活动。我国男耕女织的传统,在当时就已经定型了。男人负责种田和打猎,女子则负责采集和纺织。诗中有一段是专写女子的生产活动的: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每年的九月,就把缝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妇女们做。到了春天,太阳暖洋洋的,黄鹂鸟在枝头快乐地鸣叫。妇女们手中提着又长又深的竹筐,来采集柔嫩的桑叶。白天慢慢地变长了,女子们又都忙着采白蒿。少女的心里暗自伤悲,害怕被公子抢回家去。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养蚕织丝的国度,开发桑蚕业的历史至少已经有五千年了。上面这一段诗中说的桑叶和白蒿,就都是用于养蚕的。

在收获了蚕丝之后,就要纺织和染色了。《七月》诗中又写道:

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这几句是说:八月开始纺织,染成黑色或黄色。染成红色最鲜艳,用来给公子做衣裳。“公子”,就是公的儿子,泛指贵族,只有他们才有权享受丝绸的衣服。当时棉花还没有传入我国,一般人民穿的衣服,都是用葛布和麻布做的。

前面所引的诗中,还有两句值得注意:“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贵族阶级的特权,不仅表现在他们的不劳而获上,还表现在他们对农民的人身占有上。他们在野外遨游,如果看上了哪个正在劳动的姑娘,就毫无顾忌地把她抢回家去。这种情景,与欧洲古代封建领主的“初夜权”颇有相似之处。也有的学者指出,这种抢姑娘的行为,是原始社会后期“抢婚制”的孑遗。

但是我个人认为,《诗经》中的这种情况,更类似于“初夜权”制度。所不同的是,中世纪很长一段时间内,欧洲封建主对于领地里所有的未婚女性都有初夜权,那些女孩结婚之前,都得陪领主一晚上。而中国古代的这些贵族则似乎并没有这么广泛的兴趣,他们只是抢夺自己随机看上的女孩。把她们带回家后,可能就一直留在自己家里了,并不一定会让她们回到娘家,再去嫁给别的男人。

而一些南方民族原始的抢婚,一般发生在不同的村落之间,女子与抢他的男子之间,并没有人身上的隶属和依附关系,也就是说,没有表现出鲜明的阶级压迫,而是不同部族、不同村落中互相抢劫女性资源的一种行为。

从《七月》中我们还可以得知,西周人已经具有了很高的藏冰技巧: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

在十二月把坚冰凿开,在正月里把凿下来的冰块藏进深深的地窖。到了天气暑热的时候,就可以把冰取出来用了。当时只有大夫以上的贵族,才有资格用冰。在迎接宾客、吃饭、祭祀等场合,都可能用到冰。贵族在死了以后,都要用冰来洗擦身体。冰在生活中的用途,似乎比今天还要广泛得多。

古人的工作,除了日常的农业生产,还有各类徭役,比如“力役”,给公共机构或贵族家庭干杂活,还有“兵役”,也就是从军打仗。服这些徭役要离开家庭,甚至是出远门,因此《诗经》中有许多的行役诗,以及表达妻子思念的思妇诗。下面,我们就接着读读这两类诗。

古代的徭役中,兵役是非常痛苦的。出征的士兵们经年累月地在外面征战,即便幸运地没有在战斗中战死或受伤,就是那每一天的辛苦奔波,风餐露宿,都是非常难熬的。《豳风·东山》描写了他们的艰苦生活:

蜎(yuān)蜎者蠋(zhú),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在寒冷而又凄凉的夜晚,缺衣少食的士兵们栖息在种满桑树的旷野,蜷缩成一团,蠕动着,颤抖着,就像树上的野蚕一样。有的士兵睡在战车底下,以躲避风霜。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出征岁月。

长年的在外征战,让士兵们与家人长期分离。他们非常想念家人,但是回家团聚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们想到曾经与妻子立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实现。《邶风·击鼓》里写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里的“契阔”,是勤苦的意思。这四句连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不管有多么勤苦,从生到死,我都要和你一起走过,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我要拉着你的手,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几句话,非常朴实,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尤其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两句,在今天有非常高的知名度,经常被情侣们用来表达爱情的忠贞不渝。这让我们不禁想起基督教婚礼上,神父经常问新人的那句话:“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穷、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其核心含义,与《邶风·击鼓》中这几句话的含义是相通的。

回到诗中,士兵常年在外征战,这些爱的誓言还能够履行吗?作者感叹,唉,自己恐怕不能活着回到家,继续与妻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故乡遥远,归家无期,自己恐怕要失信于妻子了。作者没有办法,就只能长吁短叹,无限忧伤了。

周代与周边民族展开了不少的战争。尤其是北方的猃狁,也就是匈奴的前身,经常对中原进行骚扰。《小雅·采薇》这首诗,就记录了周军士兵为了保卫家园,奋不顾身,英勇杀敌的场景。他们生活艰苦,由于后勤困难,粮食短缺,所以一边战斗,一边还要忍饥挨饿,只能经常采集薇菜,来勉强果腹。薇,就是野豌豆苗。当他们努力奋战,打败了敌人之后,终于走上了回家的道路。这时战士们的心中,又是如何的心情呢?诗中写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从前我离开家乡赶赴边疆的时候,杨柳依依随风飘动。今天我终于归来,大雪纷纷,漫天飞扬。雪天泥泞,路不好走,我们走得非常缓慢,又饥又渴,身心疲惫。我的心里是多么伤悲啊,没有人知道我的哀愁。

前四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早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这里的“雨”,是个动词,指下雨或下雪,要读第4声。“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词句极为精炼,又极富画面感。当年离家远征,杨柳飘拂,似乎对我依依不舍,这美好的景色一直留存在我心中,也支撑着我为保卫家乡而奋勇作战。而今天,我终于战胜归来,却是一片大雪茫茫,我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家中一切都还好吗?想到这里,不禁伤心悲痛。

这首诗好就好在情景交融,而且把出征归来的将士的复杂心情都写了出来。他们并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而是有许多忧虑、痛苦和伤悲。这是经过多年血腥战争和饥寒风霜的磨难的征人的心情,没有那种经历的人,是写不出来的。

征人是如此地思念家乡和亲人,那么在家里的妻子,想不想丈夫呢?让我们来看看《卫风·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这里的“伯”,就是大哥,是抒情女主人公对她丈夫的称呼。她对自己丈夫的英武非常自豪,认为他是邦国里最棒的男人。当丈夫随军东征之后,这位女子再也无心打扮,蓬头垢面。难道是没有润发的油膏吗?并不是,而是丈夫走了,自己打扮好了,给谁看呢?就这样每天思念着丈夫,让她想得头痛。她想要种植忘忧草,来医治自己的心病。

这首诗写得非常地深情,刻画了一个饱受相思之苦折磨的思妇形象,让人印象深刻。我们再来看另外一首,《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我的丈夫在远方服役,不知何时才是归期。又是一个黄昏到了,在苍茫的夕阳下,鸡儿进了窝,牛羊也纷纷从山坡上下来,回到了栏中。动物都可以回家,可是我的丈夫却还在辛苦地服役,不能回自己的家,叫我怎能不思念!

这首诗情景交融,把夫妻间缠绵无尽的相思之情刻画得淋漓尽致。诗中对农村黄昏景象的描写,“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也是意境优美,极富典型性,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战争不知使多少家庭长期忍受着亲人分离的痛苦。《诗经》对这种情况的真实反映,开创了我国诗歌征人思妇的母题,这一母题发展到唐代,就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诗篇。其中最典型的,有李白的《关山月》:“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还有金昌绪的《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刚才讲了农业和徭役,但这并不是三千年前周代社会的全部面貌,这些农事诗、行役诗表现的主要是周代民众,尤其是下层百姓的日常生活。那个社会的另一半画卷,是由贵族绘制的。

所以,接下来我们再读读《诗经》中描写贵族生活的诗,顺便聊聊先秦时代人们的审美观。

周代贵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诗经》中有许多篇章,描写了他们衣饰的华丽和宫室的壮美。他们养尊处优,还经常举行盛大的宴会。如《小雅·鹿鸣》写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这段话的大意是:鹿儿呦呦地鸣叫,呼唤同伴来和它一起吃鲜美的野苹。我有尊贵的客人,酒席上鼓瑟又吹笙,还用竹筐盛满礼物送给他们。诸位朋友很喜爱我,都用最好的道理来教导我。

贵族们筵席的排场是十分讲究的,宾主之间互相说着客气话,一派融融泄泄的景象。宴饮是当时进行外交活动、举行各种典礼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是周代礼乐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春秋时期诸侯之间的外交宴会上,《诗经》也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当时的贵族都要学习《诗》,到了外交场合,就常常要赋诗言志,借助《诗》中的语句来含蓄委婉地表达本国或自己的态度和意见。如果平常对《诗》研究不深,在赋诗的时候就会出洋相,被人嘲笑。如果犯的错误比较严重,甚至可能引起国家之间的冲突和战争。由于《诗三百》在春秋时期有着如此重要的作用,所以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

除了宴饮之外,田猎也是贵族们常进行的一种活动。《郑风·大叔于田》就用赞美的笔调,记录了一位才力过人、射御俱精的青年贵族打猎的经过:

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

叔在薮,火烈具举。襢裼暴虎,献于公所。

“叔”就是这位青年贵族,他乘坐着四匹马拉的战车。这四匹马中,中间的两匹叫服马,边上的两匹叫骖马。驾车的技术并不是很容易掌握的,可是本诗中的这位贵族做起来却很轻松。他牵着缰绳,整整齐齐,如同一排编织中的丝组一般。两匹骖马在他的指挥下,奔跑起来就像跳舞一样,又好看,又整齐。在打猎的时候,先放火烧草,遮断兽群逃走的路,而这位贵族就驾车冲入火阵之中,用准确的箭法射杀野兽。他甚至敢于赤膊与老虎搏斗,把它打死献给国君。

从《大叔于田》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对于这位“叔”的精于射御、武艺高强,是极尽赞美的。在当时对于男性的审美观,就是以勇武健壮为美,这与历史上绝大多数时代并没有什么两样。《诗经》中,还有一篇专写男性美的,就是《齐风·猗嗟》: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啊,他的容颜是多么俊美啊,身材是多么修长啊,前额是多么宽广啊,美丽的眼睛多么有神采啊!他的脚步是多么的灵巧矫健啊,他的射箭技法是多么高明啊!

这首诗也是赞美一位年轻的贵族男子,古代的注家认为他就是鲁庄公。诗中详细地描述了这位男子高大修长的身材和俊美的容貌,也同样赞美了他的武艺高强。当时贵族的必备技能,也就是“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御两项,也就是射箭和驾车,都是与军事有关的。一个贵族男子必须擅长这两样技能,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贵族。

不光男子以高大修长为美,当时对女子的审美,也是如此。当时有一个词,叫作“硕人”,就是指身材高大的人,可以指男人,也可以指女人,都是褒义。《卫风》中有一首诗,就叫《硕人》,就是赞美一位贵族女性的,古代注家认为这位女性是卫庄公夫人庄姜。诗中这样描写她的美貌:

手如柔荑(tí),肤如凝脂。领如蝤蛴(qiúqí),齿如瓠犀(hùxī)。螓(qín)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手像初生白茅草的嫩芽,皮肤像凝结的油脂,脖颈像天牛的幼虫一样白嫩,牙齿像葫芦的籽一样洁白整齐。她的额头像螓虫一样宽阔方正,她的眉毛像蚕蛾的触须一样又弯又细长。她微微一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两个酒窝;她的美目黑白分明,顾盼生姿。

这段话是中国古代形容美女最著名的一段话了,其中大部分句子已经成为我们常用的成语。其中用了许多比喻,但是其中有两个比喻,在我们今天的人看来,有点不太容易理解。一个是“领如蝤蛴”。蝤蛴就是天牛的幼虫,是白色的。诗中用它来比喻女主人公的脖子很白。但是今天我们觉得,不是什么白色的东西都可以拿来比喻皮肤白的。白色的虫子,那个软软的、蠕动的样子,往往会让人感觉不适,我们今天是绝对不会用它来比喻一个美女的。

同样,“螓首”的用法也让人不太舒服。螓是一种虫,长得很像蝉,但是比蝉更小一些。螓和蝉的头部都很宽广,所以诗中用它来比喻美女的额头很宽广。首先,今天的女性往往并不以额头宽广为美;其次,今天的人也还是不能接受用蝉这一类的昆虫来比喻自己的额头。如果我们今天对一个美女夸她脖子像一条白色的天牛幼虫,夸她的额头像蝉的额头一样宽,我们不但不会得到她娇羞的感谢,恐怕还得承受她暴烈的怒火。

可见,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审美观还是在变化的。两三千年前的人们,习惯于用他们生活中常见的东西来做比喻,这是很正常的。不过这些东西现在在我们生活中已经不常见了,所以对于这种比喻也就感到有隔膜。除去前面那些比喻句,最后两句不用比喻的句子,获得了最大的欢迎,一直被人们喜爱至今,那就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还有一首诗,是记录天亮时夫妻对话的,极富幽默气质,它就是《齐风·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这不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大概是国君与他的夫人。夫人在清晨时把丈夫摇醒:“鸡打鸣了,会朝的大臣们都已经来了,站满了朝堂。”国君迷迷糊糊地说:“那不是鸡鸣,是苍蝇嗡嗡嗡的声音……”夫人又说:“东方已经开始明亮了,朝堂上人太多了。都等着你呢。”国君仍然想赖床:“嗯嗯……那不是东方太阳的明亮,而是月亮出来的光……呼呼……”夫人有点发火了:“夜将要过去,虫子们都醒了,(就剩下你这只懒虫还不醒。)难道我不愿意和你舒舒服服地一起睡觉、一起做梦吗?但你是一国之君,要是你再不出去,朝会就要散了,大臣们就会各自归家。赶快起来,别让我讨厌你!”

这首诗写了一个深明事理、富有责任感的贤德夫人,规劝他偷懒的国君丈夫去上朝。两个人的形象通过对话,被生动活泼地描绘出来,让人忍俊不禁。

介绍了普通人的劳作和贵族的生活,这就是周代社会的全部风貌吗?仍然不是。古人日常生活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这就是与逝去亲人的对话,说得直白点就是“祭祀”。我们最后再读读《诗经》中的祭祀诗。

《左传·成公十三年》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大的事情只有两件,除了军事,就是祭祀了。上古的先民们十分相信神灵的力量,经常举行各种祭祀活动,以祈求神灵的保佑。周代人祭祀的对象很广泛,除了天地,还有祖先,还有社稷、四方、山川、五祀等。

其中尤其重要的,是对祖先的祭祀。在《诗经》收录的大量祭祀诗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祭祀祖先的,主要是从周人的始祖姜嫄、后稷以至文王、武王等历代先王。周人崇拜祖先,认为祖先死后,就升上了天,在天帝的左右。所以周人也经常把祖先和上天配在一起祭祀。如《大雅·文王》写道:

文王在上,於(wū)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文王的灵魂高高在上,啊,在天上是多么的光明啊!我们周朝虽然是旧邦,但是承受天命,呈现出崭新的气象。周朝的前途无限显赫辉煌,天帝的命令是如此的尽善尽美。文王的灵魂时升时降,无时不在天帝的身旁。

商代人完全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天帝和鬼神,消耗大量的社会财富来进行祭祀。但是天帝并没有一直保佑他们,商代最终还是被周朝所取代了。这一历史剧变,让作为胜利者的周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们认识到,天命并不会永远关照某一家某一姓,要保住江山,光崇敬地侍奉鬼神是不够的,还要努力修德。这一思想,在《文王》这首诗中也有体现:

无念尔祖,聿脩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

你们一定要牢记祖先,把他们的美好品德继续发扬光大。要永远顺应天命,也要自己努力去求得幸福。在殷商还没有失去民心的时候,也能够应天命,享有国祚。(可是后来怎么样了呢?)所以,你们应该要以殷商为自己的借鉴,认识到伟大的国运得来不易,要好好保住它。

《大雅·文王》比较集中地表现了周人的天命观、宗教观和政治观。一方面,他们敬重天地鬼神,尤其崇拜祖先,希望祖先的灵魂可以保佑自己。另一方面,他们又深刻认识到,天命是会转移的,仅仅靠虔诚丰厚的祭礼来侍奉上天,并不能完全保证永享福禄,还是要自己努力修德,“自求多福”。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那些具体描写祭祀的诗篇。祭祀典礼的气氛是庄重肃穆的,祭祀者要为神灵献上最精美的食物。《小雅·楚茨》记载了周王祭祀祖先的情况:

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

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这段话的大意是:恭敬庄严地把牛羊洗干净,准备用于祭祀。有的人摆设碗盏,有的把食物端上大堂。主管祭祀的太祝在宗庙里开始祭神,整个过程十分完备,井井有条。祖宗的神灵前来享用祭礼,把献上的酒肉品尝。赐给周王吉庆洪福,保佑他万寿无疆。

在祭祀的过程中,周人常常让一个活人扮成祖先的模样,代替祖先来享受祭祀。这个人的角色,叫作“尸”。我们今天一看到这个字,就会认为它指的是尸体。其实不是。“尸”这个字,最初并不是指尸体,而是指代表祖先享受祭祀的人。后来才慢慢指人的尸体。后来为了区分这两个意思,大概是在汉代以后,新造了一个字,在“尸”的下面加了一个“死”字,就成为我们后来所熟悉的繁体字“屍”,专门指人和动物死去后的遗体。后来这两个字长期并行。我们今天使用简化字,这两个字就都写成了那个简单好写的“尸”字。大部分人不明白,这两个字其实是有区别的。

《诗经》中有不少篇目都描写了仪式中的“尸”。如《大雅·凫鹥》,就描写了一个“公尸”的形象。所谓“公尸”,就是代表死去君主的活人演员,一般都从死者的后世子孙中挑选。周王隆重地宴请他,而他也代表先王享受宴席,并赐给周王福禄。诗中写道:

凫鹥在泾,公尸来燕来宁。尔酒既清,尔肴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

野鸭和白鸥都在河水中游弋,“公尸”来享受宴饮,神态安宁。(主人周王啊,)你的美酒又清又醇,你的菜肴如此馨香。“公尸”快乐地吃菜喝酒,降下福禄,成就周王。

《小雅·楚茨》也记录了“尸”在祭祀结束时的表演:

礼仪既备,钟鼓既戒。孝孙徂位,工祝致告:神具醉止。

皇尸载起,钟鼓送尸,神保聿归。诸宰君妇,废彻不迟。诸父兄弟,备言燕私。

祭祀礼仪都已经完备,钟鼓敲响,以告礼成。主祭的孝孙走回原位,祝官报告:“神灵都已经喝醉了。”神尸站起身来,乐队敲响钟鼓,送神尸离去,祖宗的神灵也和神尸一起归去了。各位厨师和主妇,赶紧把祭品快速撤下。这时参与祭祀的同姓叔伯兄弟,才开始进行家宴,一齐欢聚。

在《诗经》的时代,神尸广泛运用在祭祀之中。后来逐渐以牌位、画像代替了尸,尸就在典礼中渐渐消失了。

在祭祀的过程中,还往往伴随有音乐和舞蹈,如《商颂·那》写宋国祭祀成汤的情景:

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

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

诗中的鼓、管、磬都是乐器,它们配在一起演奏,鼓声、管声都在磬声的指挥下发生高下徐疾的变化。在钟鼓声中,还有盛大的万舞表演。

万舞是当时最常见的一种舞蹈,在朝廷和宗庙的各种典礼中都经常表演。这是一种大规模的集体舞,内容分为文舞和武舞两部分。武舞的道具是干戚,也就是盾牌和斧子;文舞的道具是雉鸡的羽毛和一种形状很像笛子的乐器——籥。那么,这种舞究竟是怎么跳的呢?让我们来看一看《邶风·简兮》的记载吧: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鼓声咚咚地敲响,万舞就要开场。

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籥,右手秉翟。

这四句中,前两句是写武舞,后两句是写文舞。万舞以武舞开场,用盾牌和斧子来模拟战术,就像猛虎一样坚强有力。舞师们又模拟驾驶战车的动作,手中就像自如地挥舞着马的缰绳。武舞之后,就是文舞了。舞师们一手拿着雉鸡毛,以象征那种鸟形;一手拿着籥,边舞边吹,模拟雉鸡的叫声。

文舞所模拟的,是雉鸡的春情,所以也具有刺激情欲的作用。《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记载,楚国的令尹子元就曾想用万舞来蛊惑刚刚守寡的楚文王夫人。也有人说,文舞象征的,是国家的文治。这话应该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文治的意义,应该是后人逐渐附加在这种古老的舞蹈上的。

好,时间关系,今天的《诗经》就读到这里。

我们一起阅读了《诗经》中表现普通民众、贵族生活以及祭祀互动的诗,饱览了周代社会生活的多彩画面。明天,我们会聊一点更严肃的话题。《诗经》中有大量的赞美诗、讽刺诗和政论诗,这些诗展示了古人对公共事务的看法。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在明天的内容里,我们不仅可以一览周代政治概貌,而且还能学到不少与人沟通的方法,比如古人怎么赞美他人、怎么给地位更高的人提意见、怎么表达遗憾和不满,等等。

我是赵长征,让我们继续共读《诗经》,继续这段文化寻根之旅吧。明天见!

划重点

1.《诗经》中的农事诗,展示了三千年前我国男耕女织的传统就已经定型了。

2.冰的使用是古人身份的重要标志,周代只有大夫以上的贵族才有资格用冰。在迎接宾客、吃饭、祭祀等场合,都可能用到冰。贵族在死了以后,都要用冰来洗擦身体。

3.商代人完全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天帝和鬼神,消耗大量的社会财富来进行祭祀。但是天帝并没有一直保佑他们,商代最终还是被周朝所取代了。这一历史剧变,让作为胜利者的周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们认识到,天命并不会永远关照某一家某一姓,要保住江山,还要努力修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