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琐事缠身,怎么活得逍遥自在?
《余世存·时空理论下的国学经典》第6讲《琐事缠身,怎么活得逍遥自在?》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余世存。
今天我要跟你说一说庄子。
在中国历史上,士大夫们也好、知识分子也好,不得意的时候,都是在庄子那里找到了出路,找到了灵感,完成了人生的重大变法。先秦诸子,绝大部分都是积极进取的,比如孔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甚至老子也有很多现实的考虑,但庄子对现实努力是否定的,他提供了“躺平”或者说“逍遥”的理论和实践。对庄子哲学的作用,我们有很多答案,因为庄子文章有哲学、有诗、有历史。庄子的文章很漂亮,他能够让我们入迷。我觉得这些答案都有道理,但今天我想提供另外一种答案,这就是从现代人的角度去重新理解庄子。
在前几天讲老子的时候,我说过,如果按照“时空分类”来看,老子的思想其实同时包含南方和北方、夏天和冬天两个维度。庄子也是一样的。
我们知道,夏天和冬天是四季中的极端天气,历代文人士大夫们失意就是因为他遭遇的环境气候是极端的、不正常的,所以他能够在庄子那里找到答案。
《逍遥游》开篇有一段:“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溟。南溟者,天池也。”
这段话相信你不陌生,我们都为庄子奇特的想象力所惊叹。但很少有人想过,庄子描述的其实就是我们自己身上的时空消息。后来的道教中人,从这段话里得到启示,他们修炼自己,就是要让自己的北溟、南溟之间实现沟通,从而让自己的大小周天运转起来。
庄子提到南北不止一处,《逍遥游》的北溟和南池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人们解释说,这是庄子希望人们返回本源、回归自然,反映了庄子思想中重视生命本真、不被世俗束缚的主题。庄子在《德充符》等篇中说“故南面而听于北”,“吾其南面而听北音”,庄子说的意思是面对世俗,但心向高远,不为外在所转移;主张明辨方位,知世故但持定本心;寓意向善而不失自己。庄子还说,至人无分南北。可见南方和北方在庄子那里是一大问题。庄子书中的南北问题不是简单的问题,一定是有更大的含义。在我看来,庄子书中的话都是话里有话,比如他说“十九”这个词很多,前后说了七次。古代历法为“十九年七闰”法,就是十九年间要闰七次。《尔雅》有十九章;中国五言古诗的统称为《古诗十九首》;围棋的棋盘有十九道,是因为古人认为十九可以把天地之间的数都能概括。
所以说庄子的书有时空消息,包括他说,夏虫不可语冰,意思就是一种虫子如果它生命周期只有夏天这几个月,你跟它说冰是什么东西,它是不会知道的,它想象不出来那个东西,因为它的生命周期从来不经过冬天。
当然,除了这么直观地处理南北问题,庄子还讲了很多寓言来安慰我们的身心,来使我们的身心获得安顿。比如他著名的“蝴蝶梦”。“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这个梦境非常美妙而又神秘,不仅在中国古代广为流传,在世界范围内也产生过深远的影响。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天,庄周在睡梦中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飞来飞去地快乐地生活着。梦境非常逼真,以至于庄周完全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个人,并认为自己就是一只蝴蝶。
后来,庄周突然从梦中惊醒,这时他又变回了庄周这个人。他开始陷入困惑:我刚才究竟是庄周呢,还是蝴蝶呢?我看到的梦境是真实的吗,还是虚幻的?如果仅仅是一场梦,那么我与蝴蝶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神秘的梦境带来了对“梦”与“真实”本质的思考。它展示了一个哲学家对人生存在的思索。在梦境中,我们会忘记真实的自我,这让庄周意识到,我们所看到的“真实世界”也许其实也是一种“梦”。
在中国文学历史上,无数文人雅士被庄周这神奇的蝴蝶梦所震撼。比如辛弃疾就羡慕庄周能在梦中化身蝴蝶,“怎得身似庄周,梦中蝴蝶,花底人间世。”李商隐写下了千古绝唱,“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明代学者张潮还对此做出哲学解读,认为梦境反映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在西方,类似“庄子的梦”也是源远流长。18世纪的法国思想家狄德罗就受到过启发,探讨“梦”与“醒”的关系,“当我认为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我实际上是否醒着呢?而当我认为自己醒着的时候,我实际上是否在做梦呢?”20世纪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也写过类似探讨虚实的小说,他的《变形记》开篇就说,“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说明东西方对生命本质的思考有着某些共通之处。
庄周的蝴蝶梦开启了对人生意义的思索,人跟蝴蝶可能相互转化,这个说法看似荒唐,其实有深刻的平等观,还有万物相互链接的意识。它超越时代的局限,成为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正如思想家冯友兰所说,生活中有些问题无法解决,只能从更高的层次上获得超脱。这种境界,正在庄子的蝴蝶梦中蕴含着。冯友兰说,“在历史中的任何时代,总有不得志的人,在一个人的一生之中,总要遇到些不如意的事,这些都是问题。庄周哲学并不能使不得志的人成为得志,也不能使不如意的事成为如意。他不能解决问题,但它能使人有一种精神境界。对于有这种精神境界的人,这些问题就不成问题了。他不能解决问题但能取消问题。人生之中总有些问题是不可能解决而只能取消的。”
刚才我们简要地提到了庄子的思想,下面,我们试着对比中西方的其他思想家,深入感受一下庄子的理论,以及这些理论对今天的我们有什么意义。
庄子和另一位大思想家孟子同处一个时代,但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是有所不同的。在孟子看来,时代固然有问题,但要治平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而庄子没这么大的雄心壮志,在他看来,方今之世,仅免刑焉,也就是说战国时代各地都在争斗,人能够免于刑罚就不错了。为了免于受罪受苦,庄子的选择就是不参与战国时代的游戏。
庄子总觉得天下人很难懂得他的话,“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其实这种自我定位,和庄子的出身有关系。庄子的家庭出身非常好,他是楚庄王的后代,以庄为姓,传到他这一代有些败落了。在世界史上,有点类似释迦牟尼,他们都是王子,在先秦诸子中,他跟屈原一样,都是出身很高的人。庄子和屈原都是楚国王室的后人。不一样的是,屈原是积极入世用世的,庄子就非常自觉地“间世”,这个“间”是间隔、间离的“间”,庄子本人曾说“人间世”,也就是冷眼旁观地站在出世入世之间,以才与不才的姿态立身处世。这样的姿态使他获得了跟释迦牟尼一样的觉悟。释迦牟尼悟道时,曾经长久地沉默,因为他觉得世人很难理解他悟到的大道,“善哉善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那么庄子也觉得天下难以理解他,所以他跟释迦牟尼一样,用了大量的比喻、寓言来说明道理。
在先秦诸子中,能够跟庄子一样善于用寓言故事讲道理的只有韩非子;在世界史上,能够像庄子一样讲寓言故事的,除了释迦牟尼,还有希腊的伊索等人。前面提到的“庄周梦蝶”就是一个很深刻的寓言故事。
我们再看一下庄子其他的寓言故事。
庄子讲过一个故事:秋天降雨之后,所有的河流都流注到黄河之中,一时间浩浩荡荡,美不胜收。黄河的河神河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于是得意得一路奔跑,一直跑到了北海边上,却发现北海连望都望不到尽头。于是怅然失落,他自己很丢脸,贻笑大方,比起真正有胸怀有大资源的人来说,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除了“望洋兴叹”的故事,庄子还讲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用我们今天的话说,都是对认知局限性的强调。在东西方的经典中,哲人都强调了我们认识世界的有限性。比如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还有《圣经》中也一再强调,“我们的认知跟神的全知全能相比不足一提”。而庄子的特殊性在于,他把这种认知的危险、可笑揭示出来了,望洋兴叹中说明自鸣得意是可笑的,螳螂捕蝉中说明只以自己的方式去把握世界是有生命危险的。
这些寓言故事就是要我们警惕自己,不能活在无知中还自觉有知。这个无知在中外哲人看来都是非常严重的,西方的柏拉图也有一个有名的“洞喻说”。柏拉图设想,有一群人被囚禁在一个洞穴里,他们从小就被固定住无法转身,只能看前方洞壁上的影子。这些人将洞壁上的影子当成现实,并争论这些影子到底是真是假。后来,有人被释放了,他得以转身看见身后火堆,发现原来影子是火堆照射形成的。但当他把真相告诉众人时,大家并不相信他。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人类就像囚禁在洞穴里,看不到真理,只看得见经验世界中的种种假象,将其误认为真实。哲学家努力认识真理和本性,想从洞穴中解放出来,但要让还在洞中的人也接受真理非常困难。
这个洞穴的比喻后来影响了西方思想中的认识论。康德等人一再思考,人怎么才能认识世界。文学家如卡夫卡等人也一再说,我只知道自己一无所知,一无所是。西方人把人的认知局限称为“无知之幕”。用现在的话说,我们每个人都活在信息茧房里。“信息茧房”是指人们关注的信息领域会习惯性地被自己的兴趣所引导,这就导致自己的生活慢慢僵化了,像蚕茧活在“茧房”中一样。其实,“信息茧房”所比喻的生存状况,庄子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在思考了。
庄子不仅提出了问题,他还想到了解决办法。他把认知分成了无知、小知、大知、至知,而且他一再打击我们普通人的自以为是,比如材与不材,一棵树怎么才叫成材,成材是好是坏?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因为它的木材无用,最终只能在荒郊野外腐烂,所以是不材。匠人没法用它制作工具,也不能拿它盖房子。庄子说这个树就是“不材之材”,也就是一棵树因为不能被取材,没什么用处,但它反而活得长久。而一棵椿树,因为它的木材质地细腻,可以制作成精美的器具,对椿树来说它就是牺牲掉了,它就是“材之不材”。
对“材与不材”,庄子还补充了一个故事,就是大雁叫唤和不叫唤的遭遇。一家人要款待客人的时候,那些叫唤的雁也就是“有材”的雁活下来了,而不叫唤的雁就是“不材者”被杀掉了。这个故事就使得材与不材的寓意更为完整。那就是普通人心中的成功或不成功,可能在天道逻辑里都是不对的。所以庄子说,“此一是非,彼一是非,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就是说,我们普通人最多在无知和小知之间,我们以为对信息的掌握足够了,但永远有意想不到的要素出现。
对于圣贤之人,庄子也认为他们有认知的局限,庄子在《天下》中评点了老子、墨子、关尹子等先秦的大哲人,每一个人都有局限,比如说墨子,“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墨子的用意是很好的,具体做法却太过分了。这将使后世的墨者,以苦行的面目出现。这种做法乱国有余,治国不足。尽管如此,墨子还是爱天下的大好人,这样的人实在难得,他辛苦自己也不愿意放弃原则,真是有才之士啊!
比如庄子说尹文等人“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意思是从大的方面说还是从细微的方面说,他们的所为也就如此而已。又比如庄子说慎到等人,所说的道并不是真正的道。当然,他们都还大概地听闻过一点道。比如说老子等人,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虽然还没有达到顶点,还不够完善。
还有他的思想上的对手、老朋友惠施,说他的才能,放荡而不行于正道,追逐万物而不知回头,这就像用声音去追逐回响,用形体和影子竞走一样。可悲啊!
从今天的理解来看,庄子是辩证法大师,我们今天的人也学会了庄子这种评点,赞扬优点,指出不足,因为每个人都有时代的或个人的局限性。
庄子还从第三方的角度评点了他自己,很有意思:庄子这个人认为世界万物变化无常,生死涵盖天地万物,难以完全理解。他不以世俗观点看待事物,而是听从内心,独立思考,与天地精神自由往来。他的言语看似谬误和荒诞,但富于想象,不受限制。他的书籍虽环绕主题,但言简意赅,不厚此薄彼。他用寓言传道,语言丰富,引人入胜。但是,茫然暗昧,未能穷尽。
庄子的意思是说他自己太感性了,也容易晦涩暗昧,难以穷尽。你看,他用评点大家和自己的方式说明人的有限性,人们说这也切断了任何人自居神圣,自居全知全能的可能性,因为庄子自己把这条路堵死了。他站在那个通向至高的顶点,说你们不是也不配是全知全能的神。
当然,无论是生动地讲寓言故事,还是巧妙地品评他人,都是只是手段,他其实是要通过引人入胜的语言来让大家理解他的观点。庄子的思想非常博大,比如他提出了“不齐之齐”“神人无功”“以无厚入有间”,这些让你头晕脑胀的名词都可以用一个线索贯穿,这就是,庄子发现,包括人在内,万事万物都是残缺的,庄子的文章都是在回应这种残缺性是什么,如何理解它,如何弥补它。
我们先看,这种所谓的“残缺性”是怎么形成的?
庄子有句名言叫“道术为天下裂”,意思是,天下大乱就是因为人的认知出了问题,不能认识自己,也不能认识世界。
庄子说:“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
大概意思是:天下大乱的时候,贤圣不能明察,道德规范不能统一,天下的学者多是各得一偏而自以为是。就像耳口鼻都有它的知觉功能,而不能相互通用。就像百家众技一样,都有所长,时有所用。即使如此,但不完备又不普遍,是看问题片面的人。分割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的常理,分割古人道术的全体,很少具备天地的纯美,不能相称于神明的包容。
那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并试图弥补这种“残缺性”呢?
庄子其实提供了人通向“至知”的道路,那就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就是要以心灵去体会,不要被视觉等人的感知认知所限。
庄子提醒我们,在人的生命层面,我们每个人都有几个生命的维度,最低一级的维度是“民”,就是我们身体的民众、小人、感觉欲望等层面的东西;其次是“百官”“君子”“圣人”,还有“至人”“神人”,最后是“天人”。按庄子的发现,我们每个人身上有七个维度的生命体。很可惜,我们绝大部分人不理解庄子的这个说法。
我们以前把庄子的这种说法当作社会结构,就是在社会上有民众、百官、君子、圣人的存在。但对至人、神人、天人,我们就很无知。我以前甚至把庄子的这个说法儿当成凑数的,凑成了天人神人至人,就是俗话说的拉大旗作虎皮,来吸引我们的注意。但后来想,庄子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一定有他的发现,只是我们无知不理解罢了。从实用的角度,当时的人写书,要把文字刻在竹简上,可以说是字斟句酌,能不多写就不多写。能刻写下来,说明一定有意义。所以,把天人、神人、至人甚至圣人忽略过去就太说不过去,对不起古人的用心。
所谓“古人的用心”就是要让我们知道我们每个人身上有神圣的一面,有人考证说,中国的名字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这是神明所居之地。中国被称为神州。在春秋战国时代,神还没有远离,更没有死掉。那么我们的身心层面,当然也有神明,比如我们的心,古人说心乃神明之府。当我们说身体的表层的时候,我们经常会说有血液、精液、气息。这种精血和气,可能就相当于民众、百官,至于意识、思想、神明,我们能够有所感觉,但还没有把握住它们。如果我们相信庄子,我们就知道在我们的口腹之欲之外,在我们的思想之外,还有更多维度的存在。现代人讨论的潜意识、直觉、禅定等状态可能就是庄子说的这些维度。
对这些状态,庄子还做了详细说明。庄子的意思是人可以通过不断超越而无限接近的终极。在我看来,庄子的思想跟理性的哲学世界有所不同,他更接近于诗性的世界。真正的“至人”致力于达到“无己”,也就是没有自己的地步。江湖传说中的“神人”立功致力于无功,就是不要功劳。世间的“圣人”致力于无名,就是不要名声。
他在《齐物论》中把“至人无己”深入展开,说明“至人为知,无己丧我”,进一步阐明庄子的终极思想,那就大道是绝对的,世俗万物是相对的。《养生主》则从相对这一角度上展开,阐明人如何“全生”。《人间世》则进一步阐述“神人无功”,《德充符》进一步阐述“圣人无名”。《大宗师》把庄子的终极关怀落实到现实人生中来,说明真人要明道,以抵御世俗的伤害。庄子还写了一篇叫《应帝王》的文章,它阐明庄子心中的理想人格,这是一种包容世间万事万物的状态。这种状态,庄子特别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混沌”。
我们回头看,庄子的这一番论证,其实是从人的处境出发,告诉我们生命的理想状态是什么。
他提出,我们常常被日常生活中各种杂乱繁琐的事情困扰,处于“无何有之乡”,你可能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就是突然恍惚,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前面提到的民众、百官、君子,哪怕是圣人,这四种生命维度其实都处于“无何有之乡”,是一种不自由的状态。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有机会实现逍遥。庄子在文中虚构了一座山,叫“藐姑射之山”。在那里,人们吸风饮露,不吃五谷杂粮,乘着云气,架着飞龙,可以无限自由地飞腾游荡在四海之外。前面提到的至人、神人、天人这三种生命维度,就属于这这种“藐姑射之山”的状态。
如何才能达到“藐姑射之山”的状态呢?
庄子认为我们需要回到“天地精神”状态,有人说,回到“天地精神”状态就是要放空自己,甚至是要躺平。要注意,回到天地精神并不是躺平、无为,而是精气十足。
你可能听过一个寓言,叫“庖丁解牛”。说话,一次庄子和鲁哀公观看庖丁解牛,庖丁就是一位叫“丁”的厨师。庄子和鲁哀公被这位丁大厨精湛的切牛技艺所惊叹。丁大厨说,自己解牛必须符合牛体的自然结构和生命气韵,丝毫不可违背。他使用的解牛刀,已经使用很多年,但刀刃依然如新。因为他每次下刀,都遵循牛身的肌理方向,没有任何抵触和阻力。庖丁说,要解牛的秘诀在于“臻于道”。必须全身心投入,忘我融入,顺应自然,然后知己知物,融会贯通,这样精神和技艺才能达到极致。
鲁哀公被丁厨师的解牛之道所感悟,认为这种境界不仅仅适用于解牛,对治理国家也有参考意义。这个寓言通过“庖丁解牛”的过程,寓意人要顺应自然,知己知物,专心投入,才能在任何技艺或事业上达到“游刃有余”的高度。他阐发了道家思想的核心智慧。
这就是庄子的深刻、高妙、神圣。我们说庄子对世界的把握非常了不起,就是因为他比我们看得高,看得深,看得远。
刚才我向你介绍了很多篇庄子的文章,总结一下,《逍遥游》讲的是庄子的“自由论”,他赞美江湖人生,嘲笑庙堂人生;《齐物论》讲的是庄子的“平等观”,他赞美的是至高无上的天道,贬斥的是作威作福的假人道;《养生庄》讲的是庄子的“人生观”,他推崇的是身心兼养,以心为主的人生;《人间世》讲的是庄子的“处世观”,人如何回应外部环境,他推崇的是自适自如,贬斥的是依附顺从他人外物;还有《德充符》,这篇讲的是庄子的“道德论”,他赞美真正的道德,贬斥伪德;《大宗师》介绍了庄子的“明道观”,讲人如何顺应天道,他赞美真道,贬斥伪道;我们还说了《应帝王》,这篇讲了“至人论”,告诉我们理想人格是什么样的,他推崇真人,贬斥假人。
最后,我还想和你多说两句。
庄子其实是一面高悬在中国人头上的镜子,一切在现实生活中不得意或失落之人,都可以从庄子那里得到救赎。很多人都从庄子那里得到了灵感,得到了创造力。像中国的大文人李白、李商隐、曹雪芹,外国的大文人如王尔德都受到庄子的影响。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里面的人生感慨直接从庄子那里而来:“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除了王羲之,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也是向庄子致敬的伟大作品,“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我每次读到《兰亭集序》和《赤壁赋》,都会想到庄子。我们分享庄子的心得体会再精彩,把庄子哲学梳理得再清晰,都不如王羲之和苏东坡以一篇文章延续了庄子的精神,引人入胜,千百年来让人感动、传诵,这正是所谓的“文以载道”,伟大的思想总是以优秀的文学作品为载体的,而文章正因为承载了思想才能有灵魂。期待能有更多向庄子致敬的伟大作品和伟大人格。
庄子我们就聊到这里,明天我们将一起读《易经》。
我是余世存,让我们继续探索“时空理论下的国学经典”。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