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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传奇集》 唐代的普通人怎么谈恋爱?

《唐宋传奇集》| 唐代的普通人怎么谈恋爱?

你好,欢迎回到“名家讲书”,我是蒋爱花。

在过去的五天里,我们已经讲过了唐代的女皇、后妃、公主等上层女性,今天我们把目光聚焦于唐代的普通女性。古代的官方正史由于体裁所限,并没有留下太多普通女性的故事,但是有一些文学作品却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线索,比如唐传奇。唐传奇的出现标志着中国短篇小说的成熟。鲁迅先生曾经花费十余年时间收集整理了一部《唐宋传奇集》。这部书分为八卷,收录了沈既济《任氏传》、蒋防《霍小玉传》、白行简《李娃传》、元稹《莺莺传》、杜光庭《虬髯客传》、乐史《杨太真外传》、佚名《梅妃传》等四十余篇,涵盖了唐宋两代的单篇文言小说。许多经典故事的人物形象无不精彩绝伦,具有极强的个性和魅力,对后世小说戏曲中的狐女、青楼女子、大家闺秀以及才子佳人的故事原型均有深远的影响。

小说文笔华艳,情节波澜迭起,美不胜收,但是阅读原本需要有一定的古文字功底,所以我今天特意推荐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唐宋传奇集全译》。这本书采用文白对照,为我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回归到“盛唐的女性”这一主线,过去我们讲的都是历史人物,那唐代文学中的女性有哪些动人之处呢?

开始之前,先为你简要介绍一下“唐传奇”。

唐传奇是小说的早期形式,艺术水平较高,在中国小说史上具有不朽的魅力。据统计,目前存世的传奇有100余篇,内容包括婚姻的缔结与解除、奸情与出轨、立嗣与继承、盗抢与斗讼、复仇与惩戒等。

跟古代的很多经典不一样,唐传奇并未承载过多的教化功能,但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兼具。有学者认为,唐传奇在整个小说发展史中的作品数量并不占优势,代表性值得怀疑,我却不这样认为,正是由于存世数量的稀少,恰可补官方正史之不足;因为搜罗记载了很多奇闻轶事,恰好能更深入地反映当时唐代的社会现实。

下面就为你介绍几部最著名的唐传奇,一边了解故事,一边发现历史。

为你介绍的第一部唐传奇是《霍小玉传》,这是唐代传奇中的经典,讲述了书生李益和痴情女霍小玉的爱情悲剧。

大历年间,也就是安史之乱刚结束后的唐代宗在位时期。陇西有一个叫李益的书生,出身名门,才貌俱佳,二十岁时已经考中了进士,他准备参加级别更高的书判拔萃科考试,暂住在京城长安。少年得志的李益恃才傲物,自命风流,一直希望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侣,甚至到处寻访名妓,可惜一直没有遇到心爱的人。

长安城里,有一位叫鲍十一娘的媒婆,曾经在薛驸马家做过婢女。凭着一张巧嘴和在驸马家做事的经历,皇亲国戚与富贵之家的小道消息她都能打听得到,被人称为鲍妈妈。于是,李益找到了鲍妈妈,希望她能帮自己寻一份良缘。鲍妈妈果然出手不凡,很快为他寻找到了一位歌妓,名字叫霍小玉。

当天晚上,这一对互相喜欢的年轻人就见了面,而且发生了关系,但是亲密过后,小玉却泪流满面。她对李益说:“我本是娼妓人家,不能与公子匹配。如今因姿色而得到你的爱恋,只怕哪天年老色衰,君之感情也会转移。到时候,我恐怕像没有大树依靠的藤萝一样。”小玉这么一说,忍不住悲伤起来,低声啜泣。李益赶紧伸过手臂,搂住小玉说:“平生之愿,今日实现,即使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离开你!不如我们共起盟誓吧?” 李益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八个字:“引谕山河、指诚日月”。引用山河做比喻,指看日月表诚心,李益的态度句句诚恳,令人动容。

故事讲到这儿,大家多少还是有些奇怪:出身名门、前途无量的才子李益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而试图在风月场所中寻找知心爱人呢?

这与唐代的社会风气相关。唐代文人普遍存在着“狎妓”,也就是与妓女寻欢作乐的现象,像李白诗中有“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妓酒肆中”、孟郊诗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还有杜牧的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些诗句都描写了当时的文人少年得意、遍游青楼甚至始乱终弃的场景。才子与名妓的爱情故事在当时的文人圈颇为流行。唐代官妓业发达,一些文人举子因为科举考试的原因,长时间滞留在都城难免孤独,而很多沦落风尘的歌妓也有比较高的文化素养,在歌舞、文学、音乐方面出类拔萃。所以书生们和歌妓们吟诗作赋,也成了他们闲暇的生活方式。

李益自然会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不过当他遇到霍小玉,一见钟情的两个年轻人产生真正的感情完全是可能的。小玉自称是霍王的女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霍王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根据《新唐书》的记载,霍王本名李元轨,高祖李渊的第十四个儿子,武则天时期因为谋反而被处死。唐中宗神龙元年,霍王李元轨的曾孙李晖也被封为霍王,所以唐代存在两个霍王。《霍小玉传》的故事发生在大历年间,如果按时间推算,霍王是李晖的可能性比较大。需要指出的是,唐代娼妓“谬托高门”的现象十分普遍,所以小玉到底是不是霍王的女儿,真不好说。

可是,在他们结识的当晚,小玉却对李益说出了:“答应我,我们俩要在一起八年,然后你可以另娶。”她为什么对自己的宿命如此清楚呢?

小玉虽然沦落风尘,仍然对美好的爱情心存向往。当她遇到了少年登第的才子李益,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但是因为生活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成为李益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才在与他结合的第一夜,就预料到爱情的结局。

从古到今,婚姻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生礼仪。在唐代,婚姻必须奉父母之命、经媒妁之言。唐代法律《唐六典》有明文规定:“凡官户奴婢,男女成人,先以本色媲偶。”

“本色”两个字很说明问题,也就是说官户人家的奴婢只能与同等阶层的人联姻。所谓门当户对,是指男女双方包括出身、家庭、经济上属于同一阶层,这是一种实践法则,也是墨守成规的社会规范。作为唐朝的读书人,如果想在功名上求取进步,最好是联姻高门,如果娶不到高门大姓的女子,无异于自毁前程。

婚姻对于男女双方的行为具有限制性,婚前的风流韵事在面临不能结婚的情况下,结果只能有一种,那就是始乱终弃。小玉作为娼妓出身的女子,她看多了身边的姐妹被喜欢又被抛弃,也深知因为身份的阻碍无法光明正大地成为李益的正妻。所以她才悲伤无奈地给爱情设定了一个期限,八年之后让李益另娶高门。李益是怎么做的呢?他有没有想办法和小玉在一起呢?

后来,李益远赴新职。上任后,他利用假期回到老家。刚一到家,他就听说母亲已经替他和表妹卢氏答应了婚约。母亲一向严厉,李益不敢违背,只好前去表妹家行礼答谢,也答应了近期内成婚。卢家是名门望族,聘娶所需的彩礼不菲。李益家并不富裕,办这事需要借贷。所以李益找了一个借口溜出去,实际上投奔了亲戚,渡过了长江和淮水,从秋天一直躲到了夏天。李益并没有去见小玉,也没有为了爱情而奔赴,等于背弃了与小玉说好的盟约。李益还拜托亲朋好友不能对小玉走漏风声。从这个细节我们可以看出,李益早已经背离了两人相爱的初心。

过了一年多,李益家已经凑足了聘礼,卢家姑娘也到了长安。李益终究躲不过家里人的催婚,乖乖地回到了老家,准备迎亲。李益将要结婚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小玉的耳朵里,伤心的小玉一病不起。李益得知小玉病重,心生愧疚,但他拗不过母亲的逼婚,索性狠心割爱,不肯去面见小玉。长安城内传言四起,风流人士与豪杰侠客无不感叹于霍小玉的多情、愤怒于李益的薄幸。

有一天,小玉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黄衫的男子陪同李益前来看她,到了床前让小玉脱下鞋子。小玉惊醒之后,告诉了母亲这个梦,还解释道:“这并不是一个好梦。鞋者,谐也,是说夫妻要再次会合;脱者,解也,相见又要分离,也可能是永别。”母亲听到女儿这么绝望的话,赶紧制止小玉继续说下去。第二天,小玉请求母亲帮她梳洗打扮。小玉刚刚打扮好,李益果然来了。见到李益,小玉怒目而视,最终对李益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为丈夫,负心若此。”小玉继续哭诉道:“可怜我年岁尚轻,心怀冤恨死去。慈母在堂,不能供养。李君李君,当今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说完这些话,小玉就气绝身亡了。

看着小玉再也无法醒来,李益痛哭不已,为小玉穿上了白色的丧服。第二天,李益将小玉葬在了长安的御宿原,看到心爱的女人下葬,李益大哭一场。从此之后,天人永隔。

后来,李益娶了表妹卢氏,但卢氏并不是他喜欢的人,他常常家暴妻子,百般虐待,没过多久就把卢氏休掉了。李益后来还找过多位伴侣,但都不幸福。那么,李益的真爱是小玉,为什么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小玉呢?仅仅因为他是负心汉那么简单吗?

造成这场悲剧的根源,其实是唐代门第婚姻的观念与习俗。隋唐时期属于门阀士族社会阶段,出现过比较多的名门望族,被称为士家大族。其中,有五个姓氏堪称“豪门中的豪门”,他们分是崔、卢、李、郑、王五大姓。哪怕是到了唐代后期,贵为天子的唐文宗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慨:“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尚阀阅。我家两百年天子,顾不如崔、卢耶?!”五大姓为何不娶外姓女子呢?他们为了保持自身的婚姻和仕宦处于不败之地,形成了大姓之间的通婚关系。李益所要娶的表妹卢氏,正属于名门望族。人们长期以来形成的“选举重谱牒、婚姻尚阀阅”的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相比于风尘女子霍小玉,卢氏所能带给李益的好处不言自明。

一场门第婚姻最终造成了一连串的悲剧,《霍小玉传》中凄美的爱情故事自发表后,立即引爆大唐文坛,故事被传得家喻户晓。主人公李益在当时确有其人,原型是中唐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李益。对于作者为什么以李益为蓝本写《霍小玉传》,曾经有过多种解读,而一千多年之后,小玉的故事成为我们观察唐代女性地位的一个样本。

唐代士人以迎娶名门女子为荣,因为这种联姻有利于仕途和提高社会地位。婢女所生且沦落风尘的小玉、没落的霍王家族自然不能给书生李益带来实质上的阶层上升。婚姻的等级性岂是一个多情的弱女子所能够打破的魔咒。

说完了《霍小玉传》,再为你介绍一部唐传奇经典,这部作品的名气更大,你可能听过,它叫《莺莺传》。

昨天,我们讲了唐代才女薛涛的故事,她曾经暗恋过大才子元稹,今天为你介绍的《莺莺传》就是元稹写的。

《莺莺传》是唐传奇中流传最广的作品之一。故事讲述了青年才俊张生和大家闺秀崔莺莺从相识到相爱到始乱终弃的爱情悲剧。同样一个故事,大家更熟悉的可能是元代王实甫以《莺莺传》为蓝本所创作的《西厢记》。在《西厢记》中,张生和崔莺莺有了美满的结局。当年《莺莺传》出来后,有人说这是作者元稹“借张生之事,炫耀自己情事的风月文章”。果真如此吗?我们来看《莺莺传》讲了怎样的故事。

唐代贞元年间,一表人才的读书人张生性情温和且清高孤傲,不合礼法的事情从来不做。已经23岁的他还没接触过女色。面对别人的关心,他总是这样辩解:“登徒子并非好色之人,却留下了好色的名声。我也喜欢美丽的女子,只是缘分没到。”从张生的话来看,他在爱情上是完美主义者,坚持要等到自己喜欢的人出现。也许是上天垂怜,张生的缘分终于有了眉目。

有一次,张生到蒲州游览,住在一个寺庙里。在这里,他遇到了走亲戚路过的寡妇崔氏。崔氏本姓郑,张生的母亲也姓郑,论起来,他们还沾亲带故,也算认了亲戚。不巧,这一年军中大乱,大肆抢劫蒲州。崔家财产很多,害怕被抢劫。知道张生与蒲州的军官素有交情,就请张生帮忙联络,请蒲州的军官保护崔家,崔家这才免遭兵灾。为此,崔氏大摆宴席款待张生。在宴席上,张生遇到了崔氏的女儿崔莺莺。

这次见面后,张生寝食难安,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却苦于没有机会当面表白。于是,他私下里找莺莺的丫鬟红娘,并给红娘送礼,希望红娘能代为转达心意。结果,红娘一听,吓跑了。第二天,红娘却来找张生,跟他说:“你的话我不敢转达,也不敢告诉别人,你跟崔家本来就是亲戚,还有恩于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向崔家求婚呢?”在今天来看,求婚这事儿并不难啊,提点礼物上门就是了,张生为什么犹豫呢?

因为在唐代,提亲需要走烦琐的流程。《唐律疏议》规定:“诸卑幼在外,尊长后为订婚,而卑幼自娶妻,已成者,婚如法;未成者,从尊长。”婚姻的规范首先是从订婚开始,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并且在达到一定婚龄时才能定下私约、婚书或者聘财。在具体的婚礼操作环节,唐代婚礼延续了先秦时期确立的六礼。《礼记·昏义》规定婚的程序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即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唐律对婚姻六礼的继承体现出“援礼入法”的特点,之所以这么烦琐,目的在于确保婚姻的正确性与严肃性,所以张生担心求婚到结婚的过程正是因为法律规定的烦琐而引起,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简单从事的。

红娘看到张生魂不守舍就心软了,她说:“我家小姐是正派人,不喜欢听一些不正经的话。她喜欢诗文,张公子可以写诗给她。”张生一听,马上写了两首诗,让红娘转交。当天晚上,红娘又来了,拿着莺莺回应的诗,诗的名字是《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聪明的张生一下子明白了这首诗的意思,暗示他夜晚前来。当天晚上,恰是二月十四日,月光皎洁,莺莺房间的东面有一棵杏树,攀上杏树可以越过墙去。

第二天晚上,张生把那棵树当作梯子爬过墙去。到了西厢房一看,门果然半开着,却是红娘躺在床上。红娘大吃一惊,问道:“张公子,你怎么来了?”张生说:“我是按照你家小姐信中的意思来的,你替我禀报一下。”不一会儿,莺莺来了,她穿戴整齐,表情严肃,大声数落张生:“哥哥恩德,救了我们全家,可是,你为什么叫不懂事的丫鬟送来放荡之词呢?”莺莺把张生好一通数落,说张生的行为不合乎礼法,希望他用礼法约束自己,不要乱了方寸。说完,莺莺就走了。满怀热情的张生没料到是这个局面,沉思良久,他只好悻悻地翻墙回去了,这次短暂的见面让张生感到了无比的失望。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张生正在睡梦中,忽然被人叫醒,他惊恐地坐了起来,发现是红娘抱着被子、枕头来了,说:“我家小姐来了,您还睡什么觉呀?”张生擦了擦眼睛坐起来,疑心自己在做梦,没想到莺莺真的出现在眼前,宛如仙女下凡。这一次的莺莺完全不是之前的样子,多情妩媚,令张生如醉如痴。春宵苦短,天很快就亮了,虽然万般不舍,但莺莺还是跟前来催促的红娘走了,张生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但是,莺莺脂粉的香气还在自己的衣袖上,这一切都是真的。

通过文中的细节描写,我们发现莺莺在审视、选择异性时并不是轻浮的,而是有自己的主见,她以男性的学识、文采为标准,体现出“佳人爱才子”的理想模式。莺莺担心失去张生,决心不顾一切冲破礼教的束缚要和自己爱的男子在一起,这个时候的莺莺是勇敢的,在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理斗争下,崔莺莺终于突破了传统,主动约会意中人张生并且自荐枕席,这种行为在当时应该是极其大胆与开放的,可见莺莺面对爱情时表现出勇敢无畏和坚定不移。

再后来,张生将去长安参加考试,离开前的晚上,莺莺却没有来。又过了几个月,张生来到蒲州,跟莺莺厮守了好长一段时间。张生能感觉到莺莺内心的伤感,但莺莺始终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张生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事。

第二年,张生考试不中,便留在了京城。他写信安慰莺莺。崔莺莺在回信中说:“捧读来信,爱抚之意极为深厚。自前分别,转眼已过一年。想到我们同衾共枕时,情深意长。我一片痴情,以为有所寄托,怎奈不能缔结良缘,而我以献身为羞耻。毕生长恨,除了悲叹,再无其余!生死至诚,尽言于此。附上玉环一枚,是我小时玩物,寄给您佩戴在腰上吧。玉表示坚韧不变,环寓意周而复始、永不断绝。”很明显,这是一封分手信,信中依然能看到莺莺对张生的深情,也能看到她的心结,以献身为羞耻,以两个人不能缔结婚姻为毕生的遗憾。

最终,崔莺莺嫁作别人,张生也已另娶。有一次,张生刚巧经过莺莺的住处,便通过莺莺的丈夫告诉莺莺,请求以表兄的身份见一面,但莺莺始终不肯出来,张生哀怨的心情流露在脸上。莺莺知道后,偷偷写了一首诗:“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两人终究没有再见面。莺莺在最后的诗中写道:“弃我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故事到这里结束了,结局令人唏嘘,一对有情人终未成眷属。

今天我们看来难以理解,两个人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走进婚姻呢?

《唐律疏议》规定:“人各有耦,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这说明只有本阶层的人才能互相通婚,否则就是违背法律,这是以法律的形式来维护原有的门阀制度。像张生这样的读书人,为了家族的利益和个人的前途,放弃爱情变得世俗是理所当然的。莺莺的母亲只是一位寡妇,莺莺家能够带给张生的资源十分有限。张生的选择具有明显的时代背景,他是古代士人的典型形象:读书、入仕、追求自我价值的满足。莺莺终究不是耽于幻想的少女,她还是困于礼教,也明白张生必然不会为她放弃前途,不如自己先退出。

也许是作者元稹的文笔太好了,他以旁观者的冷静笔调,道尽了张生与崔莺莺相爱却不能厮守的辛酸。鲁迅先生认为《莺莺传》是作者元稹的半自传小说,讲的是元稹和唐代名妓薛涛的故事,后人将指责的矛头对准了始乱终弃的元稹,也有读者同情伤心的薛涛。所谓“文由心出”,如果不是经历过内心的付出与纠结,元稹也写不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认为,写《莺莺传》时的元稹毫无疑问是无比真心的,只有真心才能将真情写得入木三分。也许曾有一个类似莺莺的女子,也可能是薛涛一样的才女,在他生命中烙下了难以抹除的印记,让他魂梦相牵,让他拥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最终却是负了青春负了你。当无法面对心中所爱,只好利用手中的笔,以文传天下,希望有朝一日落入旧情人的眼帘。不过,多情并非滥情,离开也并不意味着不忠。将《莺莺传》视作元稹炫耀自己过往的经历,终究是难以验证的观点。

尽管《莺莺传》以男女主人公的分手为结局,从形式上看是一场悲剧,但从女性婚恋观念来分析,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悲剧。长期以来,不管是正史中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还是《列女传》中被歌功颂德的女性,她们的形象是被树立的,但她们自己的声音是喑哑的。《莺莺传》的出现反映出唐代的思想文化、伦理道德方面已经有了重大突破和变化:处于男性威权下的女性有了自己的主见,让我们耳目一新。在故事的结尾,男女主人公感情仍然没变,在分手后还能做到彼此祝福,这是难能可贵的“分手快乐”。这不仅是作者的有意创作,也是社会现实在文学作品中的反映,《霍小玉传》《莺莺传》均是如此。

传奇是唐代开始流行的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逸事,后人也称之为唐人传奇。唐传奇除部分记述神灵鬼怪外,还记载了世间百态,人物有上层的,也有下层的,范围较广。为什么唐传奇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呢?

我们举例来说。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曾经写过《李娃传》,是唐传奇中的经典名篇。白行简虚构了一个娼妓李娃与所爱士人荥阳公子历经磨难,终于圆满结合的故事,表现了作者对倡优女子的同情和品格的赞美,具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

除了男情女爱的故事,女性复仇也是唐传奇的热门题材,其经典故事当属《谢小娥传》。这篇传奇讲述了唐代一位惨遭劫匪灭门的弱女子,凭借一己之力为亲人复仇的故事。不过和一般的虚构小说不同,《谢小娥传》是一篇带有实录性质的传记,文中的大多数内容是真实的。作者李公佐不但是著名的小说家,还是一位唐朝官员,曾任江南西道观察使判官。这篇小说是李公佐辞去判官之后,在回到长安途中,将所见所闻采用纪实小说的形式撰写而成的。

当然,女性处于法律的“灰色地带”,她们自身在复仇无门的情况下,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同类题材的作品,分为人类复仇和鬼魂复仇两类,唐传奇中的《谢小娥传》《崔慎思》《荆十三娘》属于人类复仇故事,《严武盗妾》《霍小玉传》属于鬼魂复仇故事。从复仇动机上来说,有的是为亲族复仇,有的是为情爱复仇,还有为侠义复仇、为申冤复仇等。历朝历代,法律制度难免有自身的不合理或局限性,存在着统治者或官员的疏漏枉法,使违反法律甚至作恶多端的人往往得不到应有的量刑和惩罚。唐传奇作为小说,是文学形式的一种呈现方式,复仇女这一特殊女性形象是文学传统上的继承。

唐传奇的故事和教化功能具有穿越时空的价值。《聂隐娘》是唐代著名文学家裴铏所写的一篇传奇,聂隐娘是小说中的主角,原是魏博大将聂锋之女,幼时被一尼姑掳走,过了五年才被送回,成长为一名技艺高超的女刺客。《聂隐娘》刻画了一个身怀绝技,有胆有识,又凌驾于家长权威、男性权威之上的光辉女性形象。2015年,著名导演侯孝贤导演的《刺客聂隐娘》即以此为原型,同样获得了很高的赞誉。

透过一篇篇传奇故事,我们发现唐代男女关系并不是难于启齿的话题,男女交往开放而自由,文人墨客创作的诗歌和传奇带有思想解放的特点。他们的作品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女性,思想上灵动奔放,既享有受教育的权利,又拥有一定的社交自由,追求个人平等和婚姻自主,从而形成了独具时代特色的女性婚恋观念。这不仅是唐代女性真实生活的一个缩影,还透露出处于萌芽状态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女性故事成为唐传奇的主流题材与士人求取功名时“行卷”有关。作为前途命运的一块敲门砖,唐传奇融入了作者自己的价值观念与道德标准。以传奇故事为载体完成自我欲望的表达,其精神内涵也代表着“预期读者”的价值观念。士人们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现实世界的参照写实,也来源于内心世界的真实欲望,将这些以艺术加工的形式诉诸女性形象之上,从而创造出了典型的、模式化的女性角色。

其实,每个女性形象来源于男性作者在现实生活中的欲望投射,她们的选择是替男性作者在发声。作者在创作时,也不是单纯以文学外衣修饰和记录爱情故事,而是将自己内心的情感与渴望寄托其中,从而表达自己内心的思绪与抱负。

总之,唐传奇中涉及的女性形象众多,来自唐代社会的各个阶层,她们有着不同的社会分工,不同的人物性格,不同的生活阅历。面对生活和情感,她们做出了多元的选择。有的执着追求爱情,为爱离魂;有的敢于挑战命运,宁死不屈;有的选择沉默屈服,一朝报仇雪恨。所以唐传奇中有情爱故事,有快义恩仇,有失而复得,有抱憾终身,而我们必须承认:刚毅、勇敢、坚贞、忍耐等优良品质,已经成为唐传奇中的女性乃至中国女性的可贵标签。

好,“盛唐女子图鉴”我们就讲这么多,讲述不一样的故事,还原不一样的盛唐。感谢你的关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