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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郭建龙: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行走与思考

【终版】郭建龙.MP3

这一期,本来是想和历史作家郭建龙老师谈他的新书《失去的三百年》,另一位嘉宾裴鹏程在得到站内听书栏目解读了9本郭建龙的历史作品。

这是一场远超预期的谈话,实际上谈的是:理想,一个人为了理想而选择的生活,家人在理想中的意义;一个人为什么要出于理想在大地上不停地行走,以及他从中看到的历史本质……

通读郭建龙的15本著作,从虚构历史小说,到“中央王朝密码三部曲”,到旅行中完成的世界历史,到古代史的关键节点,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历史作家”,我认为他是怀抱着自己的独特问题,独立寻找答案的自由作家,只是他的答案需要在历史和整个现实世界中寻找来龙去脉。

而他的问题来自于他十几年前的理想。那个理想,把一个上海的程序员,变成了一位无人区里的极限背包客,变成了一位财经记者,最后塑造成了一位受出版界关注的,取得了很大成功的作家、研究者。

我希望以郭建龙的故事回答一些困惑:

现在的人还可以持守一份“不合时宜”的理想吗?

如果可以,为什么?怎么做?

我们需要去独立去探寻那些好像早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吗?

除了“我要去看看”,还有什么走遍世界的理由,可以怎样去行走?

人可以从这种探寻和思考里获得什么?

郭建龙,历史作家,社会观察家。近十年来,实地探访几乎整个中国以及非洲、欧洲、中东、中亚、东南亚等数十个国家,用游走的方式观察和记录世界。

裴鹏程,得到听书专职作者,在得到听书栏目解读了9本郭建龙的历史作品。

00:00:35 自由思想的自由作家

00:06:47 郭建龙老师的人生故事

00:17:21 藏北无人区穿越第一人

00:19:52 怎样做成一件事?

00:22:52 进入文字行业

00:28:14 记者经历对郭建龙老师从事写作的影响

00:34:40 家人对郭建龙老师的理想起到了什么作用?

00:41:05 聊聊那些行走与冒险

00:48:38 “我的理想是记录世界”

00:51:38 有没有一个关键词,能够打通这些作品?

00:57:12 写作技巧:打比方

01:00:56 这么多作品,有没有推荐的阅读顺序?

01:02:14 对新书《失去的三百年》的阅读建议

01:13:04 郭建龙老师如何评价自己?

01:18:02 郭建龙老师最喜欢自己的哪部作品?

01:21:10 “思考的事情唯有听从自己”

划重点

  1. 当你身处一个庞大的局势中,一旦跨过那个不归点,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头,后面的事情会一个赶一个,逼着你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2. 想要做成一件事,你首先要考虑的不是成功之后的喜悦,而是你愿不愿意承受失败之后的代价。

  3. 人类是一种有时需要冒险的动物,而冒险本身也是文明发达的一个标志。

  4. 处于满天繁星之下,你仰望天空都会感到害怕。对于自然界来说,人是完全渺小和脆弱的。

  5. 冒险可以让人没有恐惧感。

  6. “我的理想就是记录这个世界,只要我的发现能力还在,能够不断地提出新问题、寻找新答案,那就让我写一辈子。”——郭建龙

  7. 你的爱好是不用退休的。

  8. 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没有过人生的不归点,实际上可以做最后一次挣扎。因为那次挣扎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9. “中国古代历史上一个困扰了两千年的问题是:不管一个时代采取了多少改革和开放的措施,但到最后,集权主义所产生的稳定需求,最后都会导致权力重归闭塞,将之前的所有成果尽数推翻。”——《失去的三百年》

  10. 无关紧要的事情追随日常,重大的事情追随道德,而思考的事情唯有听从自己。

  11. 当你做自己热爱的事情的时候,你是最高效的,而且是最快乐的。

《失去的三百年》后记

在写作本书的间隙,我陪着父亲去了一次浙江舟山,寻找当年祖父母居住的地方。

祖父过继给了他的大伯,在1947年,作为独子的他本不需要参军,但因为人为安排,被迫扛起了枪离开家乡,据说他的名额原本是分给村干部的一位亲戚的。祖母哭着送走了丈夫,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是祖父人生的第一次低潮。

不想,这位貌不惊人的二十岁青年不仅没有战死沙场,反而因为他的勇敢而步步高升。他参加了洛阳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之后已经成了军官,绰号“郭疯子”。当20世纪50年代我的祖母带着我的父亲去看望他时,他已经是营长了。

军队对祖父也非常重视,送他前往南京高等军事学院深造,之后提为秀山独立营营长(正团级),未来可期。

但就在这时,变化来了。祖母的父亲出身不好,死于一场运动,祖父因为这层关系也受到牵连。其实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些农村出身的军官在革命胜利后,与农村的妻子离了婚,并在驻地再选择一个有文化的年轻女子。祖父如果和祖母离婚,将不再受祖母家族的牵连,未来可以继续拥有“远大的前程”。但他不忍心抛下祖母,于是不得不离开军队。

祖父离开军队后,被送往当时最偏远的云南,在玉溪地质队(区域地质调查队)工作。当时恰逢“文化大革命”初起,刚刚到任的祖父由于不赞成“放弃生产搞革命”的做法,被关入牛棚。这是祖父人生的第二次低潮。

不想,与祖父一起关牛棚的,还有玉溪当地的官员,涵盖医疗、教育、烟草等各个系统。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正是这一批人主导了改革开放最初几年的地方政策。祖父由于正直,也负责主持地质队的工作,担任副大队长(正大队长空缺)。借助与那些“棚友”的友谊,他为单位争取了不少利益,受到同事们的爱戴。

但就在这时,祖父又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认为自己不是地质专业出身,不应该外行领导内行,因此数次放弃提拔的机会,将一批专业出身的年轻人扶上了领导岗位。他自己则功成身退,回到山东。

就这样,祖父在我的家族成了传奇,我们根本不在乎他曾经担任过什么职务,我们只记住了他的人性,他的宠辱不惊,他低潮时不放弃、高潮时不张扬的品性,以及他对祖母的感情。

在我们美化关于他的记忆的同时,事实上,他又有着无数缺点。比如他脾气暴躁,到了晚年对祖母的态度并不好。祖母去世,就是因为在与他生了一场气的当天突发脑溢血。祖母去世后,祖父的自责让他在十一天后就追随妻子而去。但随着他们的离去,所有的恩怨都已经消失成风,留给我们的回忆,反而是他宁肯失去一切也不抛弃一个女人的勇气,即便在最极端的年代,他也不惜任何代价。

父亲曾经跟随祖父母在浙江舟山读书,直到考上大学才离开浙江,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这一次,我陪着他去了将近六十年前离开的地方。

经过寻找,我们发现,祖父在秀山岛担任独立营营长时住的房子还在。当年的军官宿舍已经改为纯净水厂厂房,房子的屋顶改为彩钢,只有厚厚的石墙能够帮助父亲回忆起六十年前的景象。我惊讶于当时营长居住的房间只有不到十平方米大小,父亲则在不断地恢复着记忆:这儿一口井,那儿是食堂……白发苍苍的老人因为童年的记忆而潸然泪下。

我们还去寻找了更早期祖父在舟山岛担任教导团二营营长时住的房子。当我们到达那个叫作黄沙周的小山坳,一位当地人告诉我们,房子已经被拆掉了。但离开时,父亲发现了一条小河,他断定刚才寻找的地方是错误的。我们循小河而上,看见了那三排青砖灰色二层小楼,父亲已经激动得快哭出了声。这几栋近百年的楼房保存得非常完整,在军官们离开后,曾经作为民房使用,现在已经空出来了。

当我望着当年祖父的居所,回想起已经逝去近三十年的祖父母,才意识到,人生中那些跌宕起伏并不是什么大事,当繁华落尽,留下的反而只是那偶尔的人性瞬间。

不仅对人,对社会也是如此。人们总是相信历史是向上的,在某个历史阶段,人们更是信心满满,憋足了劲想要证实历史的进步性。但历史确实是会倒退的,不管是开元盛世和仁宗盛治之后、面对着大规模战乱的唐宋人民,还是经历了明末开放、以为中国拥抱了西方的士大夫们,他们都不得不面对倒退的尴尬。

对中国人来说,历史是周期性发展的。这既包括王朝兴衰的大周期,也包括人生起伏的小周期。如果一个人只盼望着顺境,那么他脆弱的心态会在逆境中崩塌,要么无力活下去,要么依附于权力,变成帮凶。

一个人只有学会尊重逆境,才能在渺茫的希望中苦苦支撑,等待着下一次复苏。由于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他有可能等得到,也可能等不到。只有坦然接受命运的人,才能忍受得住等不到的可能性,即便等不到也坚持不能放弃心中的理想。

这就是我从祖父那儿所学到的人性,并希望自己哪怕在人生逆境之中,依然能够坚守自己的独立判断。

本书所描写的内容,不是歌颂古代王朝的伟大,而是探讨从地理大发现到鸦片战争爆发的三百多年里,中国的客观得失。让人们去理解,中国不是天生闭锁的,在几百年前就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开放,并将当时最先进的西方技术和知识尽数引入。但由于封建集权政权的性质,中国社会又忘掉了当初学习的一切,重归传统的闭锁社会。

只有理解了这一次大倒退中的逻辑,才能理解之后的开放得来多么不易,并珍惜眼前的一切。

但不管怎样,我希望读者们理解,历史和人一样,也有顺境和逆境,做好心理上的准备,在顺境中保持谦虚,在逆境中不放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