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玛德国》 刘怡解读
《魏玛德国》| 刘怡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刘怡。今天我要为你讲的书,是德国历史学家穆勒的《魏玛德国》。魏玛德国这段历史,上承1918年灭亡的旧德意志帝国,下接1933年开始的纳粹政权,在德国现代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过渡阶段。本书的副标题“从共和到纳粹”,说的就是它的重要性。但是,地位重要,不等于形象正面。魏玛德国在1933年灭亡以前,已经被它自己的国民批判得体无完肤,说它丧权辱国,民不聊生,简直一无是处。“二战”结束后,魏玛德国更是成了历史学家眼中的反面教材。你想啊,希特勒的崛起,就是在魏玛时代。孕育这么一个大恶魔的政权,能好得了吗?因此,几十年来,研究魏玛共和国的著作,虽然为数众多,但基调都是严厉批评的,没说几句好话。
要我说,魏玛德国,其实很像中国近代史上的北洋政府。它们都终结了漫长的君主制时代,开启了共和政治,但很快陷入内外交困,结局也一言难尽。不过,魏玛德国和北洋政府,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它不光没有出现军阀割据,强人擅权的局面,反而是一个知识分子气十足的政权。为魏玛德国起草宪法的,就有大名鼎鼎的马克斯·韦伯。这部宪法广泛参考了英法美各国的政治制度,博采众长,在纸面上可以说极尽完美。魏玛德国的“头部”政治家们,也是一群踏实肯干的好人。他们中有兢兢业业的改革家艾伯特,有天才外交官施特雷泽曼,还有德高望重的退役元帅兴登堡。像袁世凯那种位高权重的野心家,在魏玛德国从来没有出现过。更何况,德国在1918年的经济基础,可比辛亥革命时的中国好太多了。你要告诉那些起草魏玛宪法的大知识分子,这个政权只能维持15年,绝对没人会信。
一部好宪法,一群好人,怎么就给希特勒铺平了上台的路呢?这本《魏玛德国》,回答的就是这个尖锐的问题。在26万字的篇幅里,作者穆勒没有延续传统的批判思路,而是开了个“脑洞”。他讲,魏玛政权的上层建筑,的确经过了精心设计,但它真的是当时的德国人最需要的吗?普通德国人,求的是和平与稳定;魏玛政权给他们的,却是复杂的选举制度和抽象权利。普通德国人,早已习惯了单一权威;魏玛政权却为了形式上的制衡,人为设计出两个权力中心。普通德国人,需要政府坚强有力,领导他们度过艰难的战后时光。魏玛政权却为了博一个好名声,不断给自己加“紧箍咒”。这种操作,在和平时期或许还能勉强维持,但怎么可能扛得住“一战”结束后德国层出不穷的危机?
这样一分析,事情就豁然开朗了。希特勒的崛起,多少包含了偶然因素。但魏玛政权的失败,却是必然的,也是令人惋惜的。只不过,希特勒的前半生,戏剧性实在是太强了,许多历史学家宁可去关注他这个人,而不是复盘魏玛德国的失败经过。所幸还有穆勒这位严肃的“解剖师”。他把目光投向魏玛德国历史上,那些信息量巨大的会议和选举,一帧一帧指点我们:踌躇满志的理想,是怎样在复杂的现实面前,被一点一点扭曲和粉碎的。学习完这本书,你不光能了解一段陌生的外国历史,还有机会重新评估理想与现实、愿望与需求之间的辩证关系。这对我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也是有意义的警示。
本书作者霍斯特·穆勒,是欧洲学术界公认的研究德国历史的领军人物。他曾经担任西德总统谢尔的演讲撰稿人,后来又执掌德国著名的慕尼黑当代历史研究所,当了19年所长。穆勒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德国从1918年到1945年的历史。他把自己深厚的学术功底,和早年从政的经历结合起来,做出的分析非常有说服力。这本《魏玛德国》,是穆勒教授的第12本个人专著,德文原版撰写于2018年,正值魏玛共和国诞生100周年。穆勒在序言里讲,自己写这本书,是想提供“一段具有现实意义的政治教训”。相信这段一个多世纪前的历史,也会带给你不一样的思考。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创造魏玛共和国的知识分子们,怀有怎样的政治理想,这些理想又出了哪些差错。在第二部分里,我会带你回顾,魏玛共和国在它15年的历史里,是怎样被现实反复打击摧残,直至迎来希特勒这个篡位者的。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想先给你出道题。我们都知道,中国近代史上的“北洋政府”,就像“西汉”“东汉”一样,并不是正式国号。它是历史学家为了划分代际,人为创造的概念。袁世凯、段祺瑞,并不管自己领导的政权叫“北洋政府”。他们使用的国号,是中性的“中华民国”。魏玛德国这个概念呢,其实也差不多,属于事后命名。那你知不知道,从1918年到1933年,德国的正式国号叫什么?
答案可能让你非常震惊:它叫“德意志帝国”。没错,就叫“帝国”,哪怕它压根没有皇帝。这个国号,是白纸黑字写在宪法里的。魏玛德国的总统,正式头衔也叫“帝国总统”,听起来非常荒谬。总统,明明是共和制国家才有的,怎么还跟“帝国”沾边了呢?这就得说回到1918年11月9日,德国君主制走向灭亡的那一天了。
和中国的辛亥革命一样,德国的君主制,也是被一场战争终结的。1918年10月,持续超过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曾经捷报频传的德国军队,在日复一日的消耗和封锁下,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开始向本土后撤。皇帝威廉二世,本来还想负隅顽抗。没成想,他周围的大臣和贵族,根本不想继续战争,还反过来劝他发布停战诏书,向协约国求和,并主动退位,承担战争责任。威廉二世被这些进言弄得头痛不堪,干脆在10月29日离开首都柏林,跑去了比利时前线,希望总参谋长兴登堡支持自己,出兵肃清后方的反对者。
放在平时,皇帝离京出巡,只是一件小事。但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威廉二世居然不告而别,就像是拧开了高压锅的排气阀。德国所有厌恶战争的势力,立马行动起来了。先是北方爆发了水兵起义,接着柏林工人也走上街头,高喊“要和平,要面包”的口号。当时留在首都的最高官员,是威廉二世的表弟马克西米连亲王。这位亲王刚当了一个月首相,就患上了神经衰弱,根本应付不了复杂的局面。11月9日中午,马克西米连干脆破罐子破摔,擅自宣布威廉二世退位。直到当天下午两点,远在比利时的威廉二世,才接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因为兴登堡拒绝庇护皇帝,不愿为了威廉二世,向国内民众开战。威廉二世只能服软,口头承诺退位,并逃往中立国荷兰避难。
注意了,到这时为止,德皇只是退位,不是变更国体。退位的是威廉二世一个人,不是整个君主制。如果出现一个众望所归的帝位继承人,比如某位皇子,那德国的君主制还是可以延续下去的。但是,又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了局面。马克西米连宣布完皇帝退位,就把政权移交给了两位平民政治家艾伯特和谢德曼。这两个人出门吃饭,发现国会大厦门口,围着一堆看热闹的群众。谢德曼走上前去,对他们振臂高呼:“陈旧腐朽的君主制已经崩塌了。德意志共和国万岁!”群众当即热烈响应。几个小时之内,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柏林,再也没有人愿意支持任何新君主了。不夸张地说,德国的共和制,一大半是被谢德曼那一嗓子喊出来的。
为什么谢德曼喊一嗓子,就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呢?原来,他和艾伯特,来自社会民主党,是当时的帝国议会里最大的一个党派。德国的议会,起初权力并不大,只能批准日常预算,管不了军费、外交和税收。皇帝任命首相,也不用报请议会批准。不过,就在1918年10月28日,德国刚刚修改了宪法,允许议会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它的直接受益者,就是社会民主党。艾伯特和谢德曼,正是利用这项先天优势,在11月10日组建了新的临时政府,并成功争取到了总参谋长兴登堡的支持。11月11日,临时政府与协约国正式停战。德国的共和制与战败一起到来了。
听到这里,你可能已经发现了:君主制在德国的终结,纯属阴错阳差。如果威廉二世懂得变通,或者马克西米连亲王愿意自己当皇帝,那艾伯特和谢德曼,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政权。再进一步讲,德国“走向共和”的过程,比中国的辛亥革命还要仓促。辛亥革命,好歹经历了南北议和、临时大总统选举、前线逼宫,最后才有清帝退位,起码走完了整个流程。德国却在短短十几天里,完成了修改宪法、皇帝退位、组建共和政府的“三步走”。这样赶时间,能不出问题吗?果然,社民党的反对者开始行动了。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恢复君主制,而是效仿俄国十月革命,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批反对者的领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卜克内西。1918年12月30日,李卜克内西和他的同志罗莎·卢森堡等人,宣布组建德国共产党。他们决心在1919年1月发动工人起义,夺取首都政权。
讲到这里,还得提提社民党的“基因”问题。社民党是德国资历最老的合法政党,1863年就建立了。它标榜的立场,是社会主义。但这个“社会主义”,却不搞武装斗争或者全面革命。它倡导参加选举,用渐进和妥协的方式搞政治,因此还有个更著名的称呼,叫“修正主义”。德国社民党的领导人艾伯特和谢德曼,就是典型的修正主义者。在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看来,他们是旧秩序的维护者,但在强硬的保守派眼里,他们却是叛国分子,可以说两面不讨好。面对异军突起的德共,社民党人手足无措。当时德国已经宣布停战,军队全部复员,根本没有正规军。面对德共的挑战,社民党只能向极右翼民兵求助,依靠退伍军人组成的“自由军团”,血腥镇压工人起义,这才站稳了脚跟。
政权保住了,下一步该干吗呢?社民党人认为,当务之急是制宪。要知道,艾伯特和谢德曼,是德国第一代议会政治家。他们没有担任过行政职务,也没有做过大生意。这两个人前半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议会发表演讲,为自己的主张摇旗呐喊。因此,在他们看来,任何现实问题,都不及制定规则来得重要。为了起草新宪法,社民党人可以说煞费苦心。他们先是在1919年1月,举行全国选举,选出了423位制宪代表。接着又找来法国、瑞士、英国等国的宪法文本和法律教科书,让大家研读比较。因为当时的柏林刚刚经历过大起义,残破不堪,代表们就转移到歌德的故乡魏玛去开会。所以,这部博采众长的新宪法,又叫《魏玛宪法》。“魏玛德国”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起草《魏玛宪法》,总共花了六个半月时间。马克斯·韦伯担任制宪顾问,直接执笔的则是资深法学家普罗伊斯。这么多大知识分子,商量出了什么好点子呢?主要有两项。一是确立了责任内阁制,总理要对国会负责,而且只能由国会中占据多数席位的政党来推举。那国会席位,该怎么产生呢?答案是“比例代表制”。这是一个从瑞士宪法里抄来的方案。简单来说,在德国的35个选区里,选民不是投票给具体的候选人,而是投给抽象的政党。任何一个党,只要在某个选区拿到6万票,就可以“兑换”一个国会议席。如果票数特别多,还可以申请额外的“奖励”议席。法学家们认为,这种做法,比“赢家通吃”的传统选举制度更公平。因为弱势群体只要足够团结,凑足6万票,就可以把自己心仪的政党投进国会。他们的声音,不会被精英群体遮蔽。这对巩固刚刚诞生的共和国,似乎是有好处的。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冷峻。比例代表制最大的问题,是它有利于小党异军突起,却伤害了政局的稳定。因为民意总是善变的,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党,只要在选举季抓住社会情绪,炒热几个话题,就有希望登堂入室。像后来的纳粹党,1928年才开始参加选举,当年就进入了国会,声名鹊起。这种标新立异的小党,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越冒越多,最后居然超过了40个。整个国会接近1/3的议席,都被这类小党控制着。大党要牵头组阁,或者通过新法案,就得求着小党。小党一不高兴,就联合起来杯葛政府,导致内阁垮台。从1920年到1928年,德国八年间换了8个总理,任期最短的只干了86天,这就是小党林立导致的。形式上它是够公平了,结局却是一片混乱。
难道魏玛的那些法学家,没有预见到这种情况吗?还真不能冤枉他们。为了避免国会陷入瘫痪,《魏玛宪法》设计了另一个重要的职位,就是总统。总统是全国选民一人一票投出来的,也代表民意。根据宪法第48条,他拥有“紧急命令权”。当国会出现混乱,比如迟迟推举不出总理,或者立法环节“卡壳”时,总统可以动用紧急命令权,直接指定一位总理,或者绕过国会,签发新法案。如果国内发生武装叛乱,总统也可以出动军队,恢复社会秩序。
听到这里,你可能又要问了:给总统这么大权力,就不怕他变成独裁者吗?还真不用担心。《魏玛宪法》规定,只要有2/3的国会议员明确反对总统,就可以发起全民公投,把总统赶下台。总统动用紧急命令权签发的法案,要是得不到多数议员的支持,也需要诉诸公投,由全国选民来裁决。这样看来,《魏玛宪法》建立的,其实是一个“半总统制”政体。国会反映民主精神,总统则扮演稳定器的角色。看上去的确是面面俱到,没什么纰漏了。
当然,《魏玛宪法》也不是一味标新立异。在中央和地方关系上,它就做出了妥协,允许每个州拥有独立的司法、警察和教育权。这项安排,其实是延续了旧帝国的传统。就连“德意志帝国”这个国名,也在天主教政党的坚持下,得到了保留。一个共和国,管自己叫“帝国”,听起来当然不伦不类。但在魏玛法学家看来,只要新宪法能够颁行,只要自己的理想能付诸实践,在称谓上做一点妥协,绝对是值得的。
1919年8月,《魏玛宪法》经过集体投票,正式生效。第二年6月,德国举行第一届新国会选举,产生了三党联合的中间派内阁。不过,为了稳定政局,魏玛德国并没有立即选举新总统,而是留用了地位举足轻重的艾伯特。艾伯特也是德国历史上第一位没有贵族头衔的国家元首。但他这个总统,可一点都不好当,因为挑战马上就来了。
刚刚我们回顾了魏玛德国诞生的经过。可以说,整个1919年,德国政治家关心的唯一大事,就是在纸面上规划这个新政权。但真正的考验,并不来自魏玛的会议室,而是出现在柏林街头。前面我们说到,德国在走向共和的第三天,就宣告战败了。当时,全国正在服兵役的男性,多达800万人,超过总人口的1/7。安置这几百万退伍兵,成了最棘手的问题。但是,魏玛政府的知识分子们,却小看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既不给老兵安排工作,也不谈发放退伍金的事,只让他们赶紧交出武器,回家待着。帮助新政权镇压工人起义的“自由军团”,也接到了遣散令。他们怒不可遏,干脆在1920年3月发动兵变,占领了柏林,宣称要解散忘恩负义的魏玛政府,把德国改回君主制。
1920年的这场兵变,因为得不到首都工人和市民的支持,只闹了四天就失败了。但它给魏玛德国留下的创伤,却是永久性的。1919年,艾伯特依靠右翼民兵,镇压柏林工人起义,已经得罪了一大帮左派。而在1920年的兵变中,他又成了右派的敌人。这一下,新政权彻底被架在了火堆上。几百万退伍老兵,虽然心有不甘地脱下军装,却组建了五花八门的联谊会,一面缅怀战友情谊,一面咒骂魏玛政权。纳粹党后来的崛起,就和这些老兵社团有关。老兵们还大搞恐怖活动,暗杀他们看不顺眼的政治家。从1921年到1922年,魏玛政府的前财政部长和外交部长,先后死于刺客之手,凶手却没有一个被处以极刑。可想而知,当时的社会气氛有多压抑。
国内一片混乱,国外也不省心。1919年6月,协约国在《凡尔赛和约》中,向德国开出了苛刻的战败赔款条件。德国被要求在42年里,支付高达1320亿金马克的赔款。这笔钱相当于今天的3600亿美元。而当时德国全部的黄金储备,只有1亿金马克,除了支付赔款,还得兑付战争期间卖给国民的1700亿国债。偏偏协约国还盯上了德国的经济基础,要它把大量的煤炭、火车、轮船也交出来,作为战争赔偿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德国的经济机器就彻底“停摆”了。魏玛政府只能开动印钞机,不顾一切地滥发纸币。整个1923年,德国发行的纸币,居然相当于黄金储备的10万亿倍,是人类经济史上最疯狂的纪录。当时,买一公斤面包,就要付860亿马克,满大街都是背着几麻袋钞票,只为买一份报纸的市民。魏玛政府无计可施,干脆宣布停止支付赔款。法国乘机在1923年,出兵占领德国的工业中心鲁尔,酿成了长达两年的鲁尔危机。希特勒崭露头角的“啤酒馆政变”,就是在鲁尔危机期间发生的。
本书作者穆勒指出:德国的这场恶性通胀,彻底摧毁了魏玛政权的民意基础。虽然艾伯特和他的同事们绞尽脑汁,通过吸收美国贷款和发行新货币,在1924年平息了危机,但绝大多数德国人一辈子的存款,都在1923年化为乌有了。魏玛政权不敢拖欠外国赔款,只能把负担转嫁给国民,这在普通人眼里不仅是丧权辱国,而且是丧尽天良。对那些倾家荡产的德国人来说,再好的选举制度,再漂亮的宪法条文,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在经济危机的长期影响下,德国从1923年开始的失业率,只有一年低于8%。几百万怨气冲天的失业者,每天看着政治家们打嘴仗,争论什么行为“违宪”,哪种情况适用“紧急命令权”,怎么可能共情?德国政府的形象,自然变得更不堪了。
偏偏这个声名狼藉的政府,内部还矛盾重重。前面说过,魏玛德国诞生时,国会里最大的政党是社民党。但社民党属于弱势大党,只占1/5的席位。它至少要拉到两个中等体量的盟友,才能控制国会多数,组成强势政府。偏偏在德国的老牌政党里,有4个中等党派,彼此还互不相让。社民党只能玩起排列组合的游戏,今年跟A党结盟,明年和A党的死敌B党联手。这样一来,内阁出台的政策,几乎每年都要换个方向,哪儿还能指望人民竭诚拥护?
于是,在1924年12月,就发生了一桩耸人听闻的闹剧。一家地方法院突然宣布:德国总统艾伯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曾经领导过反战罢工活动,犯下了“叛国罪”。他们要求总统亲自出庭,一条一条为自己的行为做辩护。艾伯特当时身患严重的胆囊炎和阑尾炎,法院不让他好好治病,隔几天就给他发一次传票,要他上庭聆讯。左右两翼的报纸,也联合起来攻击艾伯特,发表各种幸灾乐祸的报道。结果,艾伯特居然因为治疗不及时,在1925年2月死在了阑尾手术台上。这个时候,国会里的各大党才发现:没有了艾伯特,政府连个起码的协调者都找不到了。于是,他们在手忙脚乱中,找了一个毫无政治经验的老头来竞选总统。这个老头,就是77岁的退役元帅兴登堡。
在魏玛德国的历史上,兴登堡是一个形象矛盾的人物。一方面,他曾是旧帝国最著名的陆军将领,在“一战”初期打赢过好几场大仗,民间威望很高,的确可以稳住政局。但另一方面,兴登堡从来没有搞过政治,对魏玛政权也没什么感情。站在他的角度,明明是文人政治家们把国家弄得一团糟,现在要他来救场。他当然不会跟这样的国会精诚合作。于是,宪法第48条纳入的那个“紧急命令权”,就被兴登堡高强度地用起来了。1930年3月,德国再度遭遇经济危机,国会却陷入了严重的内讧。兴登堡当即决定踢开国会,直接任命经济学家布吕宁为总理。从那时起,总理的任命权,就变相转移到了总统手里。国会要是不同意呢?那就再用一次紧急命令权,直接从总统府签发法令。
我可以告诉你几个数字:1930年,德国国会一共通过了98项法案,总统利用紧急命令权签发的,只有5项。但仅仅过了两年,兴登堡直接签发的法案就上升到了60项。反而是国会正常通过的法案,只剩下5项了。你可能要问了:宪法不是给了国会反制的权力吗?别忘了,赶总统下台,需要2/3的多数票啊。群龙无首的各政党,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票数。更何况,兴登堡两次参选总统,赢得都很漂亮,他是有民意基础的。国会跟总统唱反调,非但没什么胜算,反而会被直接解散,举行新的大选。每选一次,传统大党就溃败一次,势头越来越颓。像资格最老的社民党,1930年大选时还能拿到1/4的议席。短短三年后,它的得票率直接跌到18%,还不及小字辈纳粹党的一半。
社民党的溃败,原因在哪儿呢?除了前面说过的比例代表制的先天缺陷,作者穆勒认为,还有代际变化这个因素。魏玛德国初创期的几大政党,像社民党、中央党,都是在19世纪末诞生的。那个时候,德国虽然完成了工业化和城市化,但南部和东部还存在大量农业省份,人口超过20万的城市更是只有23个。动员这样的选民,并不需要庞大的基层组织。但“一战”结束后,德国的人口分布发生了巨大变化。首都柏林的面积直接膨胀了12倍,常住人口增加了200万。新生代城市居民,大部分不是产业工人,而是从事服务业的青壮年。他们在魏玛德国层出不穷的经济危机中,已经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对现实极度不满。而传统政党受思维所限,根本吸纳不了这些力量,等于变相把他们“推”给了纳粹党。可悲的是,制定《魏玛宪法》的那些知识分子,主动下调了选民的年龄限制,认为这样可以体现民主精神。结果,新生代城市居民,居然变成了纳粹党的重要票仓,直接敲响了魏玛德国的丧钟。
一直以来,有这么一种说法:希特勒是德国人一人一票选上台的。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纳粹党在1932年11月的大选中,虽然成功跃居国会第一大党,但只占1/3的席位,依然无法正常组阁。这个时候,是85岁的兴登堡误判了形势,以为纳粹党已经所向无敌,于是再度动用紧急命令权,给了希特勒出任总理的机会。可以说,魏玛德国不是直接死于民意,而是死于它的创造者们设置的“稳定器”。1933年,纳粹党胁迫国会通过《授权法》,把国家大权完全转移到内阁手中。至此,魏玛共和国宣告终结,德国进入了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
好了,关于这本《魏玛德国》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许多人在回看德国现代史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诞生过黑格尔、马克思、歌德这样伟大思想家的国度,竟然出现了纳粹这样的野蛮浩劫,实在是反常。而这本《魏玛德国》告诉我们:它不是反常,而是“聪明误”。那些设计《魏玛宪法》的杰出知识分子,想到了民主精神,想到了制度设计,甚至想到了权力制衡,唯独忽视了最重要的社会现实。他们把棘手的经济问题抛在一旁,大费周章地在纸面上构思“理想国家”,最终遭到现实的残忍报复,留下了永恒的教训。这段历史,再度提醒我们:任何宏伟的理想,要是脱离了现实,只会成为废纸一张。如同俾斯麦所言:“政治是关乎可能性的艺术,是关乎可行性的艺术,也是关乎次优的艺术。”这个道理,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也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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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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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魏玛宪法》的杰出知识分子,想到了民主精神,想到了制度设计,甚至想到了权力制衡,唯独忽视了最重要的社会现实。他们把棘手的经济问题抛在一旁,大费周章地在纸面上构思“理想国家”,最终遭到现实的残忍报复,留下了永恒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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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历史,再度提醒我们:任何宏伟的理想,要是脱离了现实,只会成为废纸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