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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的报复》 王朝解读

《香蕉的报复》| 王朝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跟我一样的疑惑啊,就是每次吃香蕉味的糖果或者冰棍的时候,就感觉那个味道不对劲,有点太香了。相比之下,好像我吃香蕉的时候,怎么反而没有吃到过那个香蕉味?这其实是因为,那些香蕉味的配方,模仿的并不是我们现在香蕉的味道,而是一种基本灭绝了的香蕉品种,叫“大米歇尔”,也有翻译叫大麦克。我们现在吃的香蕉,大多是华蕉,也叫卡文迪什,没有大米歇尔那么好吃,有些人夸赞大米歇尔是完美的香蕉。

那你可能会好奇,那么好的香蕉,怎么还灭绝了?这就要看我们今天解读的这本书《香蕉的报复》,它的副标题是“洪都拉斯的环境代价,美国的消费增长”。这个洪都拉斯,是一个中美洲国家,曾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香蕉出口国,我们刚才讲的大米歇尔、华蕉,当年最主要的种植地都是洪都拉斯。你可能听说过一个词,叫“香蕉共和国”,用来形容一个国家的经济都被外国公司所控制,造成政治动荡,贪腐横行。这个词,是著名的美国小说家欧·亨利在小说《白菜与国王》中提出的,而这个小说,则是欧·亨利根据自己在洪都拉斯的流亡经历所创作的。可以说,要说香蕉的历史,就离不开洪都拉斯,而要讲洪都拉斯,也离不开香蕉。副标题的后半部分点出的美国,就是造就了香蕉共和国的始作俑者。事实上,当年中美洲国家就是因为向美国大量出口香蕉而开始富裕起来,但后来美国的联合果品公司在美国政府和军方支持下垄断了洪都拉斯的香蕉产业,才出现所谓的“香蕉共和国”。洪都拉斯的大多数铁路、土地、森林,甚至是政府,都在联合果品公司掌控之下。

同时,在香蕉种植和生产过程中体现的单一品种栽培、大规模用药、高度包装等等特征,又可以说是现代农业的代表。也正是因为这些特征,人类才遭到了“香蕉的报复”——不仅香蕉种植地的人们面临着中毒、流行病以及虫害的威胁,而且好吃的香蕉不是已经灭绝,就是即将灭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回答这个问题,这本《香蕉的报复》的作者约翰·索鲁里,不仅仅研究了历史档案,还有洪都拉斯香蕉种植者的第一手采访,为我们展现了香蕉走向世界的过程,也为我们揭示了现代农业资本化过程中的黑暗面。

接下来,我们先了解香蕉的基本特征和早期种植历史,然后再以洪都拉斯为例,讲清楚了“香蕉共和国”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再讲“香蕉的报复”,也就是香蕉产业的脆弱,以及它对环境和人类的影响。

好,首先我们从香蕉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开始,好吃。这里的好吃不光是说味道,还有就是香蕉吃起来实在是太方便了。仔细想想,香蕉去皮非常轻松,抓着一头的果皮往下一拉就行,而且吃起来也很简单,整根都是果肉,而且根本没籽。事实上,这些好吃的特征,都是人类育种的结果。

自然界的野生香蕉,属于芭蕉科芭蕉属,原产于东南亚地区,是一种典型的热带水果。这些野生香蕉基本都是皮厚肉少,味道不够甜,甚至有些野生芭蕉是苦涩的,而有些种类还富含纤维,口感粗糙,跟我们今天商场里的香蕉完全不是一回事。不过,和驯化后的香蕉相比,最重要的差别还是野生香蕉有非常大的籽,吃起来一点都不方便。

根据研究,巴布亚新几内亚地区早在7000多年以前就开始尝试驯化香蕉,而香蕉恰好又是一种非常适合驯化的植物。比方说,香蕉能无性繁殖,自己就能结果。而且,香蕉是一种草本植物,生长速度快,生命周期短。没错,虽然香蕉看起来像树,能长到一两米,其实只是一棵巨大的草,所谓的“树干”是由紧紧抱在一起的叶鞘组成的,真正的茎藏在地下,称为“球茎”。所以,香蕉很容易被大风拦腰吹断。

经过人类驯化后,香蕉变得含有丰富的糖分以及香味成分,比如乙酸异戊酯,就是香蕉味的主要来源。但它们也变成了生物学上说的“三倍体”,也就是染色体数量是三的倍数,很难进行减数分裂,所以产生不了后代。现在在香蕉的果实里,我们会发现一些小黑点,就是三倍体香蕉退化的籽。

那既然不育了,又怎么繁殖呢?香蕉作为一个优秀的水果,在这点上也很“贴心”。只需要每年把地下球茎分生发芽的部分切下来,就能够重新种植,而现代则可以直接采用组织培养的方式大规模育苗。所以这样种植的香蕉,本质都是同一棵香蕉树的分身。我们之前说的大米歇尔、卡文迪什这些主流品种,都是三倍体品种,不管种植面积多大,本质上都是最开始的那么几棵甚至一棵香蕉树。

这一特点,就决定了香蕉种植的最大风险就是病害。因为缺乏基因多样性,所以抗病性就是完全一样的,只要一棵得了病,就可能让成片成片的香蕉林全军覆没。而在香蕉种植史上,有两种最重要的病害,一个是镰刀菌枯萎病,也被人称为香蕉癌症,因为在巴拿马首先发现,所以俗称“巴拿马病”。香蕉一旦得了这个病,不但叶子会枯萎,而且最后挂果的数量和质量都会大幅下降。最可怕的是,巴拿马病靠土壤传播,感染之后整片土地都不能再种香蕉。另一个是叶斑病,病原体叫黄条叶斑病菌,是一种能通过空气传染的真菌,得病的香蕉一开始只是看起来叶片上有黄色条纹,慢慢就会出现褐色斑点,最后停止生长,逐渐枯萎。对果农来说,叶斑病更令人头疼的症状,是对果实的影响。得了叶斑病的香蕉如果只是中度感染,产出的果实乍一看和健康果实基本没有区别,但收割下来却会迅速变软变黄,难以出口。

说到巴拿马病,可能你也会有疑问,刚刚不是说香蕉原产东南亚吗?怎么跑到美洲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讲讲香蕉怎么会漂洋过海,成为国际贸易中最重要的水果之一。

从香蕉生长的自然条件来说,和东南亚同为热带雨林气候的中美洲地区当然是非常合适的。实际上,香蕉早在16世纪就已经被西班牙人引进美洲,并且在加勒比海、巴西、中美洲等地区传播开。但直到19世纪,出现了“香蕉热”,香蕉才变成一种出口导向型的重要经济作物,开始在美洲大规模集中种植。即便在今天,我们再看世界上的主要香蕉出口国,也会发现绝大多数都在美洲。这个转变是怎么开始的?

在19世纪之前,可以说是香蕉产业的萌芽阶段,香蕉在美洲已经有几十个品种和数百年的种植历史,不过种植区域比较零散,而且和甘蔗种植区高度重叠。像洪都拉斯,虽然当地人一直都吃香蕉,但是大部分的土地还是保留了茂密的热带植被,主要产品是木材、橡胶等等。这是因为香蕉那时并不是重要的经济作物,而是给种植园的奴隶们自己消费的。因为香蕉能够自繁殖,不用花太多心思照顾,还算是一种高产水果。再加上香蕉叶子很大,能给奴隶们提供遮阳的树荫,当然很受当地底层人民欢迎。当地人的吃法也跟现在不太一样,比如有一个吃法是把没熟的香蕉切成片,晒干,磨成香蕉粉。吃不完的香蕉也不用管,挂在树上烂掉就算了,也没人想起来要出口。

改变香蕉命运的,有几个因素,包括地方政策、技术、市场、品种等方面,让香蕉种植业在1877年之后,从萌芽开始急速成长。

第一是当地政策的改变。1876年,洪都拉斯总统马可·奥雷里奥·索托上台,他主张推行自由主义和进步主义改革来振兴洪都拉斯。他发出豪言:“我们要充分利用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我们要努力让文明之光照进最为偏远的森林,我们要努力,让土地变得富饶。”其中一项重要举措,就是1877年颁布的《土地法》,提供各种财政激励,鼓励开发森林,种植适合国际出口的农作物。

受到这一政策刺激,很多爱吃香蕉的本地人开始扩大香蕉种植,进行出口。根据当时估计,一片占地4公顷,种植3000株香蕉的种植园,起始投入约250美元,接下来第一年能赚1500美元,随后能达到3000到5000美元。如此诱人的经济回报,引来了全国香蕉种植热潮。到了1899年,洪都拉斯政府对7个香蕉种植的主要城市进行了一次调查,发现有超过一万公顷的香蕉种植园,每年能产出330万串香蕉。

要把产品运出去,就要说到运输技术,也就是蒸汽船和火车。蒸汽船体积更大、速度更快,非常适合运输出口。1877年,直通新奥尔良和洪都拉斯的蒸汽船航线开通,4年后洪都拉斯取消了蒸汽船的入港费,进一步促进了出口。而火车则保证了香蕉能够更快、更平稳地送到市场,不会因为较短的保质期和脆弱的果肉,在运输路上就先腐烂。负责运输环节的美国托运商们一般也负责检查果品,成为定价环节中的重要一环,因此洪都拉斯的种植者们还经常为了争取更高的定价和托运商们进行斗争。

当然,出口增长更加依赖于消费市场的需求。很巧,洪都拉斯北部有个海湾群岛,1861年才从英国接收,居民主要说英语,而不是洪都拉斯本土的西班牙语。由于洪都拉斯本土打压海湾群岛的英语族群,岛民就向之前的宗主国英国投诉,引来英国干涉,让这个小群岛打响了国际知名度。于是这里阴差阳错地成为洪都拉斯水果出口产业面向英语市场的窗口,尤其是美国。

在1880年之前,美国香蕉都算是一种奢侈水果。当时美国人把香蕉当成一种异域象征,认为香蕉代表了热带人的野蛮、懒惰。不过他们的依据之一,是香蕉不需要多努力就能有高回报,正是香蕉的优势所在。在洪都拉斯的香蕉开始大规模出口之后,香蕉成为美国第一种全年供应的廉价鲜果,因为足够低价,能征服工人阶级,而足够新鲜,又征服了中产阶级。在1884年美国取消香蕉进口关税之后,香蕉消费迎来暴涨,1892年就有1200万串香蕉进口,被称为和苹果齐名的“水果主力军”。当时美国有一本畅销书甚至说“香蕉是所有水果中最重要的”。不过美国人不光生吃香蕉,还喜欢把香蕉做成料理,什么香蕉派、香蕉布丁之类的,这个习惯也保留到了今天。

最后,不能忽略品种,这就是大米歇尔。尽管大米歇尔在19世纪30年代就开始种植,但直到19世纪90年代,大米歇尔才成为主要的出口品种。可以说,在香蕉的整个链条上,大米歇尔都适应了需求,堪称“完美”。对消费者来说,它含有更丰富的乙酸异戊酯等香气物质,所以果味更香,口感还更软,同时鲜黄色的果皮比其他绿色和红色的香蕉更新奇。对种植者和经销商们来说,它果皮更厚,不容易碰坏,而且收割后成熟期更长,适合长途出口。大米歇尔还是大串型香蕉,一根上经常能有八九排,符合托运商的香蕉品相要求,比如波士顿果品公司就把运输标准提高到了8排以上。大米歇尔如此畅销,基本定义了对香蕉的要求:大个头,黄皮,软滑香甜。可惜大米歇尔抗病性很差,这为香蕉向人类的报复埋下了伏笔。

到1899年为止,美国的香蕉市场和中美洲的香蕉生产都有长足的发展,洪都拉斯种植者们称之为“黄金时代”。在巨大的利润诱惑之下,美国的水果公司进一步扩大,以1899年联合果品公司成立为标志,香蕉产业进入了兼并阶段。

前面说过,洪都拉斯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大规模种植香蕉,成为美国香蕉的主要供应国,但当时洪都拉斯的香蕉产业并不是由大公司主导的,出口主力仍然是广大的小种植园。根据1899年的调查,在一千多家种植园中,85%的种植园面积在14公顷以下。不过,当时最大的28家种植园已经占有1700多公顷,也就是不到3%的种植园占有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种植面积,可以看出集中化的端倪。然而,这一阶段的主角并非洪都拉斯本地企业,而是美国公司。

早在19世纪70年代,美国商人基思就开始在中美洲国家投资铁路,在香蕉种植发展起来后,他又开始进军香蕉产业。1899年3月,他和波士顿果品公司的安德鲁·普雷斯顿联手成立了联合果品公司,成为一个包括从种植园到消费者的全链条巨无霸企业。普雷斯顿是当年提高运输标准的背后推手,他特别看重果品质量,因此力推大米歇尔。在联合果品控制的种植园中,普遍采用单一作物种植,只种大米歇尔。

在一个飞速增长而且竞争激烈的市场中,联合果品并没有一开始就在洪都拉斯站稳脚跟,还有标准果品和古亚美果品两大竞争对手,尤其是古亚美果品的老板,绰号“香蕉人”的萨缪尔·泽默里,后来更是反客为主,成了联合果品的控制人。为了争夺经营特权,果品巨头们经常需要动用“盘外招”,这就形成了“香蕉共和国”。

当时果品公司贿赂当地政府,甚至不惜用政变来争夺特许权,也就是用税收和关税优惠为条件,附加土地、矿产等资源,让美国公司负责修铁路,推动运输和出口。而果品公司们就以铁路公司的名义,沿着铁路周边获得的土地开辟香蕉种植园,继续扩大出口规模。最终,香蕉产业不断扩大,公司对政治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而政治影响力大,能获得的土地更多,形成循环。

回到20世纪初期,洪都拉斯正陷入保守党和自由党轮番政变的政治动荡中,给果品公司的介入提供了可乘之机。比如1902年代表保守派政变上台的博尼利亚将军,先把特许权给了泽默里,而在1907年自由党推翻了博尼利亚,泽默里的特许权转给了联合果品。于是,泽默里就找来美国雇佣军,在1910年帮博尼利亚又夺回了政权,获得了更多的特许权。光是20世纪头三十年,洪都拉斯就先后遭到美国牵头的7次入侵,大多都和香蕉产业有关。果品公司甚至会为了保护特许权土地,而操纵国家之间的军事冲突,比如古亚美控制的洪都拉斯就和联合果品控制的危地马拉有领土争端。被香蕉公司牢牢拿捏的洪都拉斯被美国人叫做“香蕉共和国”,也就不意外了。

随着果品公司获得越来越多特许权,铁路也越来越多,果品公司控制的香蕉产业也不断扩大。到1929年,洪都拉斯的香蕉出口量达到了2900万串,境内1500多公里的铁路将种植园与河流及港口连接在一起,不断地向美国供应着廉价香蕉。1929年美国官方的贸易数据也显示,香蕉进口占美国进口总量的3%,其中一半都是来自中美洲。而在美国国内的香蕉市场中,由联合果品负责运输和分销的部分超过53%,在利润丰厚的纽约、波士顿等地甚至能达到80%。

但这一阶段,香蕉产业已经开始出现问题,香蕉即将开始报复。首先是环境破坏,在面向美国的洪都拉斯北海岸地区,河岸旁的沼泽湿地和原始森林被大片砍伐,取而代之的是只种一种香蕉的种植园。这些种植园需要配套灌溉和运输用的运河,为了防止季节性洪水淹没,还有密集的泄洪沟、排水沟和堤坝,这些都极大地改变了当地生态。集中种植快速生长的香蕉树也很快消耗了土壤的肥力,很多种植园产量都在不断下降。

更可怕的是,大约在1910到1915年之间的某一天,洪都拉斯的种植园中开始出现莫名其妙枯萎的香蕉树,这就是巴拿马病。早在19世纪20年代,巴拿马先发现了香蕉枯萎病,此后几十年里,枯萎病先后在古巴、牙买加等地大规模暴发,并在1919年确认由尖孢镰刀菌引起。正是铁路、港口和种植园扩建过程中的人员和物质流动,大大加快了巴拿马病的传播。在原先多物种、分散的种植体系中,巴拿马病并不会造成大规模传染,对单一作物种植法的种植园来说却是灭顶之灾。感染巴拿马病的种植园,不仅要将整片土地抛荒,还要把病树整根挖出来切成小块焚烧,然后换一个地方再种。可想而知,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当时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办法,但真菌没有特效药,其他新的抗病品种又不如大米歇尔,比如有一种拉卡坦蕉,就一定程度上能抗巴拿马病,长得也像大米歇尔,但问题是,拉卡坦蕉要果皮发黑才完全熟透,黄皮的时候看着能吃,但口感和味道都很差,市场反响非常糟糕。

因为各种因素,为了维持大米歇尔的供应,公司只能进行种植迁移,不断变换种植区域,而这一策略是建立在洪都拉斯政府不断颁布新的特许权的基础上,才得以实现的。到了1929年,联合果品终于收购了古亚美公司,标志着兼并时代的结束。因为果品公司抛弃的闲置土地越来越多,却还在不断动用政治特权获得新的土地进行种植转移,激起了越来越多不满,预示着香蕉贸易的新时代即将到来,我称之为危机阶段。

洪都拉斯的危机从1929年开始,可以一直持续到1954年,以洪都拉斯大罢工为结束标志。这个阶段的洪都拉斯,经历了和联合果品公司沆瀣一气的独裁者卡里亚斯时代,从1933年一直持续到1948年,联合果品的控制力在危机中反而强化了。所以这里的危机,实际上是相对香蕉产业的底层而言的,包括土地矛盾、新的病害,以及大规模用药等等。

先说这个土地矛盾,根源就是刚刚所说的种植转移。首先,弃种后的原先种植园的劳动者都被裁撤,但土地仍然属于果品公司私有,成了空闲土地。不少失业者和农民想要用这些土地耕种维持生计,都不被允许,干脆私下占用。其次,果品公司还要获得其他土地,这当然就要以更多人的生计为代价,比如牧民、个体种植户等等,他们的土地被拿走修新的铁路和种植园,但自己又无法从中获利,住房、收入、交通乃至饮水等等,都会受到影响。最后,为了方便新的种植园运输,公司还会把原来的铁路拆掉,这也引起周边居民,特别是个体种植户的抗议。

这里要补充一下,即便兼并阶段出现了大果品公司,洪都拉斯的小种植者也没有消失,虽然小种植园总体上呈现减少趋势,但直到20世纪30年代的个体户总产量还能达到数百万串。他们大多都分布在铁路和港口附近。这是因为,美国公司不仅从自己的种植园生产香蕉,也从其他小种植园收购香蕉,公司又垄断了船运和铁路,小种植户必须去公司那里卖水果。但公司作为托运商,既当裁判又当玩家,收购标准都是自己定的,甚至可以直接拒收个体户的香蕉。而当铁路要拆掉的时候,这些低资本投入的个体户就很难再找到买家了。

这些洪都拉斯的底层民众,为了土地而进行过大大小小的抗争,平心而论,的确没有阻止果品公司继续控制洪都拉斯的政治和经济,但至少起到了牵制的作用。

不过,1935年一场风暴过后,洪都拉斯北海岸又出现了叶斑病,严重打击了生产。到1937年,有些地方的香蕉出口下降了三分之二,苏拉河谷的个体种植户产量从360万串暴跌到了170万串。当地官员担心,没有了香蕉带来的收入,本地经济面临着全面崩溃。而此时,“香蕉人”泽默里当时已经把公司研究病虫害的科学家裁得只剩3个人,他认为只要能维持政治特权,不停种植迁移,就没有必要搞科学研究。

所幸,仅剩的科学家中有一个邓拉普博士,他发明了一套大规模农药喷洒系统,定期使用硫酸铜、石灰和水调成的波尔多液,可以杀灭这种靠空气传播的真菌。这套系统非常有效,唯一的问题就是贵,光是调试就花了100万美元,安装时还需要从德国进口设备。到了实际投入之后,联合果品公司发现自己的硫酸铜使用量超过了国际市场的全部供应量,还得派人在洪都拉斯探矿。洒完药之后,还要再专门清洗残留物。总之,香蕉的生产成本涨了40%。

邓拉普系统算是非常有效,比如苏拉河谷的产量在五年内恢复到了1935年的水平,但也完全改变了香蕉种植。由于叶斑病防治药品和喷洒系统要求极高的资本和劳动投入,个体种植几乎不可能负担得起,但不用就可能颗粒无收。联合果品公司马上取得了这套系统的专卖权,告诉种植户他们以后只用负责耕种,公司会负责喷药,骗他们签订“不平等条约”,比如9排一串的大米歇尔收购价从每磅45美分下降到了25美分,每串还要减去5美分作为贷款利息。可以说,叶斑病把香蕉变成了一个资本密集产业,彻底边缘化了小种植园,让大公司占走了更多土地。

从这个角度来说,香蕉是现代农业的先驱。早在DDT发明前几十年,联合果品就形成了以单一作物种植、大规模用药为特征的现代农场。以此为标志,农业高度科学化,需要投入大量资本,开始可以对抗自然条件。

但是注意啊,之前说过,大规模用药是危机,而不是救星。因为这套大规模用药只救了香蕉,却毒害了人类和土地。当时喷药工一天只工作8小时,每小时还有1.5美元,吸引了不少人。可是很快,喷洒工发现波尔多液不仅仅是闻起来有怪味,而是真的有毒。由于缺乏防护,工人们长期接触硫酸铜,逐渐得了铜中毒,开始头晕、恶心,甚至吐血、死亡。1950年,一本叫《绿色监狱》的小说描写了喷洒工人们的悲惨生活。他们传说,那些被毒死的人,身体里的肠子和脑子都被染成了波尔多液的蓝色,工人们也开始叫自己“喷毒者”。小说主人公最后死在种植园里,工友们大喊,“种植园把他吃掉了!他死的时候还拿着喷头,还在为他的外国主人努力工作”。种植园工人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疟疾等疾病肆虐,还要忍受公司的虐待,但因为香蕉种植此时已经基本被联合果品垄断,他们也没有多少其他选择。

终于到1954年,洪都拉斯的水果工人们实在忍无可忍,举行了一场总罢工,要求改善工人待遇,尽管最后因为美国以遏制苏联影响为借口横加干涉而失败,但是仍然造成了一些变化,也就带来了香蕉产业的调整阶段。

调整阶段从1954年持续到1970年,也就是联合果品公司改名为联合商标公司那一年,香蕉产业开始大规模从洪都拉斯撤出,但最重要的一个结果,是大米歇尔退出舞台。

改变大米歇尔命运的,除了最开始说的地方政策、技术、市场、品种等等因素,还有品牌化的推动。

首先变化的是政策,这是因为1954年罢工之后,洪都拉斯政府开始回应小农和工人的需求,一系列的政策变化提高了联合果品公司工人的议价权,让他们获得了基本的劳动保障,也就推高了用人成本,而联合果品则用大规模裁员作为报复。结果从1953到1959年,洪都拉斯香蕉有效种植面积从16000公顷下降到了11300公顷,更多人开始种植其他作物。

这一阶段,种植转移策略也无法持续,不光是政治上联合果品开始丧失特权,更基础的原因是实在找不到土地转移了。在20世纪40年代末时,联合果品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开始寻找新的技术,其中一个是淹水休耕,另一个则是寻找抗病品种。所谓淹水休耕,就是用水利工程引水淹没土地,用河流的淤泥来形成新的种植土壤。这一方法当然需要大量前期资金投入,只是维持产量而不能产生更多利润,但也并非长久之计。到1960年,联合果品的收入从1950年的6600万美元暴跌到了200万美元,股价也从70美元下跌到了可怜的15美元,很多香蕉种植都转移到了厄瓜多尔等其他国家。很显然,种植新品种是唯一可行的长期解法。

这个新品种,就是现在占到国际种植面积50%的华蕉,书中叫卡文迪什。华蕉抗风和抗病能力比大米歇尔强,但皮薄,容易出黑斑,香气也不够。1957年,华蕉在美国上市时遭到了消费者抵制,只要大米歇尔的进口量上去,华蕉销量就会下跌。

华蕉打开市场,要等到联合果品的竞争者,标准果品公司1960年开始大规模采用“种植园预冷装箱”,创造了“加巴纳”品牌,重新定义了香蕉产业。实际上,就是在果园收割后增加一道工序,直接清点品相较好的香蕉,装入纸箱,贴上品牌标签。联合果品也在1963年推出了自己的“金吉达”品牌,这个名字可以翻译成小姑娘,是一个头顶果篮、腰围花裙的香蕉拟人形象,模仿红极一时的好莱坞女演员卡门·米兰达的经典造型。通过新的品牌营销,市场开始青睐所谓的“优质”香蕉品牌,外观更好看的香蕉被挑出来,和其他“次果”形成差异。香蕉从此售卖的不再是产品,而是品牌,终于让消费者遗忘了大米歇尔的标准。

最终,联合果品公司核算发现,改种华蕉的成本远低于继续和巴拿马病战斗的成本,“完美香蕉”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1963年,联合果品的利润仅有130万美元,五年后到了2500万美元。到了1970年,联合果品公司改名联合商标公司,不久后直接改为金吉达,并沿用至今。

总结一下,香蕉产业几乎“工业化”了农业生产,特别是单一栽培模式高度结合了技术科学和廉价劳动力,加上资源补贴和监管体系,乃至最后的品牌化,代表了现代农业的发展。可以说,这个模式喂饱了很多人,但也造成了很多问题。已经有新闻报道,巴拿马病出现了新种,华蕉难以抵抗,可能要步大米歇尔后尘。同时,现代香蕉种植中大规模使用有毒制剂,而工人们仍然没有获得应有的保护。如果人类不能吸取教训,那么香蕉的报复还会反复上演,最后走向衰亡的,就不一定只是香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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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1.香蕉原产于东南亚,19世纪末在洪都拉斯等中美洲国家成为重要经济作物。多种因素推动了香蕉产业快速发展,包括当地政府的土地政策、蒸汽船和铁路等技术进步、美国市场需求增长,以及大米歇尔品种的推广。

2.美国果品公司通过政治影响力和经济控制,主导了洪都拉斯等国的香蕉产业,形成“香蕉共和国”。这导致了土地矛盾加剧、劳工权益受损等社会问题。

3.香蕉产业采用单一品种种植和大规模用药,成为现代农业先驱。这既造成巴拿马病和叶斑病等病害爆发,还导致了环境破坏和工人中毒。

4.为应对挑战,香蕉产业经历了重大调整:品种从大米歇尔更迭到抗病性更强的华蕉,采用“种植园预冷装箱”等新技术,并推行品牌化策略。这些变化不仅反映了产业应对危机的努力,也揭示了现代农业的脆弱性和适应性,对全球农业和贸易发展产生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