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塾师》 盛珂解读

《闺塾师》| 盛珂解读

关于作者

高彦颐，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也是美国女性史和明清史研究的重要学者。近年来，她主要关注的领域是中国传统妇女史，以一位女性学者的敏感和执着，力求在纷繁复杂的历史叙事之下，再现古代妇女的真实生活。高彦颐因为她深厚的学养和丰硕的成果，当选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

关于本书

《闺塾师》是妇女史研究的重要著作。在明末清初的江南地区，出现了一批受过良好教育、能够和士大夫诗酒唱和的才女们。她们虽然也受到儒家传统三从四德的教条束缚，但是当时的社会文化让她们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她们用自己的文学创作，在历史上留下了丰富多彩的身影，表达了传统女性丰富的内心世界，也打破了我们对于传统社会中女性的刻板印象。本书像一部纪录片，描绘了当时才女们真实的生存状态。

核心内容

本书展现了明末清初活跃在江南地区的才女们的群像，展现了她们追求情感的丰富的内心世界，并且进一步通过细节的刻画，表现了在这种自我认知的转换之下，她们周围社会关系的变化。才女们期待朋友式的婚姻关系，通过结社、旅行，在传统闺阁之外，寻找到新的生存空间。才女们的生活让我们知道，传统女性不仅仅是被动的、无知的，她们有着更为丰富的人生。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这期为你解读的书是，美国汉学家高彦颐的《闺塾师：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这本书像一部纪录片，描绘了明末清初的才女们真实的生存状态。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传统社会的道德观念依旧禁锢着女性，但是才女文化的发展，为她们打开了更大的生存空间，也让她们找到了人生更多的价值和意义。

说起古代的女性，我们眼前浮现的往往是一个个懦弱、无知、任劳任怨、任人摆布的女性形象，她们被困在闺房里或者阁楼上，遥望着窗外的大千世界，哀怨地等待着身边的男人归来。然而，真实的历史其实要丰富得多。我们会有这种印象，是因为几千年来，中国都是一个男性主导的社会，历史是男性书写的，女性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主流叙述之下，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女性几乎从来都不是独立的女人，她们是烈女，是慈母，唯独不是她们自己。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研究古代的女性，我们终于可以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之下，一点点贴近历史中女性的真实生活，倾听她们自己发出的声音。这本《闺塾师》就是女性史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著作。

书名“闺塾师”指的是明末清初闺阁小姐的家教，这些女性有知识、有文采，活跃在江南的上流社会。她们的生活范围，远远超出了我们想象中的古代女性生活，也常常出现在文人士大夫的诗酒聚会。在这本书里，闺塾师其实是所有有文化女性的象征。这些能歌善舞，能吟诗作画，甚至能纵论家国大事的女性，作者把她们统称为才女。

明代末期，才女普遍出现，是中国社会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明末的时候，商品经济高度发达，造就了江南独有的富庶和繁华，生活在这片富贵温柔乡中的女性才能有机会读书识字，接触到本来是男性垄断的文化传统。她们也能以自己的作品，参与到这个文化的延续和传播，发出女性自己的声音。才女文化出现之后，彻底改变了江南女性对美好生活的定义，也改变了文人士大夫心中的女性形象，更改变了她们和周围世界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才女的出现也改变了当时的社会文化。

《闺塾师》的作者高彦颐，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也是美国女性史和明清史研究的重要学者。近年来，她主要关注的领域就是中国传统妇女史，希望能在纷繁复杂的历史叙事之中，还原古代妇女的真实生活。她把自己在纽约的书斋命名为“离隐居百合斋”，从这个名字你大概可以猜出这位女性学者对自己生活的期待，那就是远离纽约的繁华喧嚣，隐居在自己的书斋中，跟历史上那些充满才情的女子来往，在研究中再现这些才女们的生活，让她们曼妙的身影重新浮现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我从这本书里概括出了三个典型的社会文化现象：首先，《牡丹亭》改变了江南才女的三观，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第二，在这种影响下，才女和男性之间的关系，还有才女们之间的关系，呈现出一种新的形态；第三部分，我想专门讲讲那个时候的名妓，她们是一群身份特殊的才女，在明末清初的文化和历史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首先我们来看第一个部分，江南才女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在明末，才女的精神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重要的一个表现是痴情。这一切是由汤显祖的《牡丹亭》唤起的。明末清初，江南女孩和《牡丹亭》的关系成了中国历史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牡丹亭》给了她们一种对世界的全新体验。我们甚至可以说，《牡丹亭》塑造了明末清初江南才女的价值观。

我先简单说一下《牡丹亭》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杜丽娘的美丽女孩，一个春日，她在花园中徜徉，面对无边的春色，感叹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然后，含情脉脉的少女在落花中睡去，在梦中，她爱上了书生柳梦梅。梦醒之后，得不到的爱情折磨着杜丽娘，15岁就死去了。在去世之前，她惋惜自己美丽的容貌，留下了一幅自画像。现实中的柳梦梅阴差阳错看到了这幅自画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画中的女孩。最终，两人的爱情让杜丽娘复活，终成眷属。杜丽娘因梦生情，一往情深，在爱情面前，生与死，真与幻，一切人间的限制和隔阂都显得那么脆弱。

杜丽娘这样一个女主角，让江南的才女们陷入了痴狂。她们把杜丽娘当成是心中的理想女性，希望像她那样，把爱情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也期待能像她一样，在生活中获得美好的爱情。她们中的很多人，因为《牡丹亭》开始沉迷于文学，沉迷于整理校对书稿。

这些故事中最感人的，是三位才女一起评点《牡丹亭》。故事要从一个叫陈同的年轻女孩子开始说起，她跟同时代的女孩子一样，深深地爱上了《牡丹亭》的世界。她表达自己爱的方式，是夜以继日地校对《牡丹亭》，同时在书页的边缘写下自己内心的感受，也就是评点。不幸的是，陈同在她的婚礼前夕死去了，她去逝之后，写满评论的《牡丹亭》被带到了她未婚夫的家中。她的未婚夫名叫吴人，是一个诗人。很快，吴人又迎娶了另一位才女，名叫谈则。谈则也跟陈同一样热爱《牡丹亭》，她看到了陈同的遗稿，里面的评语深深地打动了她，于是，她把自己的评语和陈同的写在了一起。

那个时代，带着评点的通俗文学是一种独特的文本，是可以公开流传的，两个才女评点的《牡丹亭》流传出去之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很快，整个杭州的文学圈都在谈论它。然而，婚后的第三年，谈则也去逝了。过了十几年，吴人第三次结婚，又娶了一位才女，名叫钱宜。钱宜也深爱着《牡丹亭》，更被两个姐姐的评点深深打动，她说服了自己的丈夫，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把自己的评点也加进去，一起出版了。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女性文学批评著作，《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还魂记》。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有的人，把杜丽娘当成活生生的人，每到节日的时候，会真诚地纪念她。有的人，因为现实往往不能实现她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宁愿生活在梦中，把梦看成是比现实更加真实和值得珍惜的世界。所有这一切，又都通过她们的写作或者别人的记录留存下来，传达出去。所以说，杜丽娘式的至情成了才女们的信仰。在她们心中，情真可以不受时间流逝或是肉体死亡的约束，人活着就要活出这种真情。她们开始通过评点，通过各种其他的方式，表达这种价值观，实践这种价值观。

这种对于真情的痴迷，其实和当时整个社会的氛围是一致的。随着思想的发展，晚明的文人士大夫也开始重视人的真实情感，他们觉得人的情感不再是应该压抑的对象，而是有正面价值的。晚明思想家李贽提出了“童心说”，提倡追求人天然的本性，认为好的文学作品就是对人内心自我的真实表达。这种思想影响了《牡丹亭》这样的文学作品，又通过这些作品，改变了当时女性的内心世界。才女们也通过评点《牡丹亭》，有机会让她们的情感、思考公开，成为影响当时社会文化的力量。所以说，才女和《牡丹亭》成了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独特的文化现象。

在这个文化现象中，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女性开始自觉地张扬和表达自己的情感，这让她们不再只是传统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形象，她们的生命有了一个全新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女性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满足。当然，这种空间并没有对传统社会的性别差异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冲击，只不过带来某些局部的变化，在今天看来微不足道，但在当时已经是颠覆了女性和周围世界的关系。这就是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个问题。

婚姻对于现代人来说，首先是和爱情联系在一起的，也许婚姻仍然面临着财富、社会地位等现实的问题，但是我们很难想象完全没有爱情的婚姻。然而，对于古人来说，男女首先是为了共同抚养子女、延续家族而结合在一起的，婚姻是他们共同经营的一项社会事业。在社会学家的描述中，中国传统的夫妇之间，特别是底层人中，夫妇两个人在家庭空间中经常是各有各的领地，完全没有交流地生活在一起。古人并不是没有情感需要，只不过这种需要并不期待在婚姻中实现，而是有另外的渠道。

然而，随着才女文化的兴起，一种新的婚姻关系出现了，至少，一种新的对婚姻的期待出现了，那就是伙伴式的婚姻关系。才女的普遍出现，说明女性的文化水准提升到了与丈夫差不多的程度，有时候甚至会超过丈夫，这就使得女性不仅能够直接参与到丈夫的文化活动中，跟他们一起挥毫泼墨、吟诗作赋，还能够深入到他们的内心世界中，和他们一同经历内心的欣喜或惆怅，这让才女们期待的理想爱情有了可能实现的基础。很多时候，我们对于生活的种种感受，其实也需要文化的塑造，女性有了更好的文化修养，在面对丈夫的叹息时，才能跟丈夫共情。

中国历史上最理想的伙伴式婚姻，其实早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著名的女诗人李清照和她的丈夫赵明诚，就是这种琴瑟和谐的关系。这个故事本来是男性诗人经常用到的典故，那时候也成了才女们心中，杜丽娘和柳梦梅结婚之后的理想状态。在李清照的诗里，我们看到他们夫妇两人的生活充满了乐趣。李清照在诗里说，当他们赋闲在家的时候，常常坐在他们的书斋“归来堂”中煮茶，面对满室的藏书互相出题，猜哪一句话出自哪本书的哪一页，猜中的一方就可以先饮茶，这样的游戏总是会让他们开怀大笑。李清照说，她情愿人生就停留在这一刻，虽然环境仍然忧患贫穷，但是这一切都难以抵挡夫妻之间的幸福和快乐。

虽然在明清的小说和戏剧中，这种对于婚姻里爱情的浪漫想象越来越多，然而理想更多的时候只是理想，想要真的颠覆传统婚姻制度，提倡自由恋爱，在当时是不可能的，现实中的婚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两个人的事情。所以说，夫妻间的幸福大部分时候，只能是一种意外惊喜。但是女性文化程度提高是不可逆的发展，婚姻中的女性受困于传统道德的约束，又不能像男性一样自由地和别人交往，所以，才女们就发展出了一种新的交际形式——结社。才女和才女之间结成诗社，一起进行诗歌的创作和交流。说到这，你肯定联想到了《红楼梦》。《红楼梦》里，探春忽然雅兴大发，邀请各位富有文采的姐妹结成了海棠诗社。原来这种事并不是作者的浪漫想象，在当时其实挺普遍的。现实中的才女们，就是在各种亲属关系的基础上结成诗社，定期举行活动，形成了江南特有的文化景观。

才女们建立的诗社中，最著名的是蕉园诗社。她们不仅被当时男性的世界所接受，还在公共领域中获得了独特的声望，得到了非常正式的名称。像男性才子们一样，诗社中七位最主要的、最有文采的成员被称为“蕉园七子”。据说，她们最喜爱的消遣，是在风景绝佳的西湖上，一边坐船游玩，一边举行诗会。这肯定跟想象中困守在家庭里、操劳家务的女性很不一样。有意思的事是，当时的男性们好像也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蕉园七子给西湖增添了更多的女性魅力，成了当时人人争相传颂的雅事。

蕉园诗社的精神领袖，是杭州名重一时的才女诗人顾若璞。她出身名门，在长达九十年的人生旅程中，从来没有放弃读书和诗文创作。她整日研读中国传统的文化典籍，同时也用心教育儿子。为了让儿子能够专心读书，顾若璞特意在西湖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为儿子建造了一艘专门用来读书的小船，免得外界的嘈杂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更难得的是，她不仅重视家族中男性成员的教育，更注重女性的教育。在她看来，没有好的教育，女性就不能成为好妻子和好母亲。

以顾若璞为中心，才女们开始通过婚姻、邻里等等社会联系走出闺房。她们凭借女诗人、女作家的身份，建立了全新的社会关系，走进一个崭新意义上的公共空间，也找到了全新的自我价值。晚年的顾若璞常常带领着众多晚辈一起游园，并且给她们出题目，让她们即兴创作。在她的影响下，蕉园诗社成了清代初年最重要的女性文学团体。这些女性将诗歌看作是自己的神明，把自己的生活完全献给诗歌的创作。因为正是诗歌，让她们能够在家庭之外，寻找到新的生存空间，建立起新的自我价值。

近来有学者研究指出，顾若璞很有可能就是《红楼梦》中老祖宗贾母的原型，至少，《红楼梦》中才女们饮酒作诗的场景，一定借鉴了蕉园女诗人的生活。有趣的是，在《红楼梦》三十七回中，提议创建海棠诗社的探春，在诗社中的别号就是“蕉下客”，这不能不令我们想起蕉园七子。也许《红楼梦》的作者是故意给我们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让我们在读书时，联想到蕉园诗社昔日的光彩。某种意义上说，《红楼梦》里大观园所代表的那个理想世界，其实就是才女世界。

文化改变了才女们的自我，同时也改变了她们和周围人的关系，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才女的生活空间变大了。一方面，她们在婚姻中希望获得一种伙伴式的夫妻之爱，另一方面，在婚姻之外，才女们形成了结社的文化，建立了一种新型的社会关系。

我们前面谈到的是传统所谓的闺秀，也就是身处家庭内部，作为女儿或者妻子的才女，其实明末清初的时候，江南还有另外一种身份独特的才女，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美丽地漂泊着，她们就是名妓。这就是我们要解读的第三个部分。

作为才女，名妓和我们前面提到的女诗人们，有着同样令人惊叹的文学和艺术修养，然而，她们跟其他才女的差别也非常明显。跟闺房内的良家女性相比，她们似乎有着更多的人身自由，她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家庭，也不依附于某个固定的男性。我们可以通过当时最有名的才女名妓柳如是的故事，来了解名妓真实的生存状态。

柳如是能诗善画，她的诗能和当时最有名的文人领袖钱谦益唱和；她的书法，被后人称为“铁腕银钩”；她自己被当时的人称为“秦淮八艳之首”；她的才华，足以成为明末清初才女的典范；她的命运和际遇，又充分表现出身为名妓的漂泊和无奈；而她在民族大义面前的选择，又显出她的高尚与伟大。这也难怪，著名学者陈寅恪不惜把人生最后几十年的时间，用来探究柳如是与钱谦益的诗文和人生。他还说过，读柳如是的诗，常常令人感慨而不能自已。

柳如是跟当时绝大部分的歌妓一样出身卑微，出生后就被卖做歌妓。当时的江南地区，有一整套买卖、教养歌妓的产业，被贩卖的小女孩们被称作“瘦马”，柳如是就是这样的“瘦马”。她被名妓收养，又被送给状元出身的大学士做妾。在大学士那里，她学会了写诗、画画。这在当时是很普遍的，这些女孩在落入红尘之后，就被刻意教导学习文学和艺术。这种学习虽然目的不太一样，但是其实和上流社会教育闺阁小姐的内容差不多，她们都在相似的年龄，学习着类似的内容。身为歌妓的小女孩，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们的言谈举止能够符合文人的要求，有朝一日像柳如是一样，被官员或者是士大夫买去做妾。在歌妓的市场上，才华和外貌一样，成为判定一个歌妓价值最主要的指标。所以说，成为才女，是成为名妓的基本条件。

当然，柳如是的才华远远超出其他人，所以跟她交往的大都是当时的文人领袖，包括著名的东林党人。最后，她嫁给了文坛领袖钱谦益。为了维持生活，她经常不得不在道路上奔波，在不同的男性资助者之间辗转。陈寅恪是这样形容柳如是的生活的，“风车憔悴，奔走于吴越之间，几达十年之久，中间离合悲欢，极人生之痛苦，然终于天壤间得值牧斋，可谓不幸中之幸矣。”牧斋，就是钱谦益的号。陈寅恪的这段话把柳如是生活的颠沛流离描写得淋漓尽致。然而，也正是这种不断的旅行，以及她能跟当时最优秀的文人交往，又让她可以有普通女孩难以企及的眼界，让她慢慢地寻找到自我，生命变得越来越丰富，也越来越独立和自由。

这种自由和自我认同，可以从柳如是一生中不断给自己起新名字体现出来。普通的良家女孩，生命稳定地从一个阶段步入下一个阶段，她们会由女孩变成妻子，然后成为母亲，所有这些不同的生命阶段，都决定了她们的称呼和名字。而对于名妓来说，她们在传统的家庭结构中没有一个正式的位置，随时在各种身份中间转换，她们可以是侍妾，也可以由侍妾重回名妓的身份，还可以成为情人等等，即便是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上，她们的身份也是不固定的。柳如是曾经给自己起名叫杨爱，后来又叫自己柳隐，这都表明了她对自己生活的某种渴望和期待。直到她嫁给钱谦益之后，钱谦益给她起名为柳如是，这才表示她的生活从此安定下来了，她开始正式进入以男性为中心的家庭关系世界里。也许，这是所有名妓向往的最美好的归宿。

可是，在明末清初的大变局之中，个人的生命显得是那么脆弱，这种美好的生活也并没有持续多久，柳如是就迎来了生命中最大的考验。明朝灭亡，作为士人和官员的钱谦益面临着巨大的抉择，是以身殉国，还是投降新的朝廷。同样的抉择，也摆在了柳如是面前。在面临大变局的时候，良家女孩和歌妓都要忠于自己的男人，更进一步是要忠于自己的国家。在这个时刻，良家女孩和歌妓之间在道德上的鸿沟忽略不见了。许多歌妓忠诚于国家，显出高尚的道德情操，也寻找到了自己生命存在的更高价值。

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歌妓的勇敢和忠贞常常令她们的男性伴侣感到羞愧，柳如是和钱谦益之间的故事就是这样。面对明朝的覆灭，柳如是劝钱谦益自杀殉国，他们相约一起跳水自尽，为国捐躯。但事到临头，钱谦益却说，水太凉，不能下。柳如是当时一定感到了某种绝望，于是纵身而下，却被钱谦益阻拦住了。后来，钱谦益北上投降清朝，柳如是坚持留在南京，目的就是为了让丈夫有所牵挂，早日回头。后来钱谦益终于回到江南，开始积极联络抗清，背后都有柳如是的支持和鼓励。相信在那段日子里，柳如是又重新感受到了爱和希望。

柳如是的一生，是典型的才女加名妓的一生，才女决定了她能够达到的生命高度，而名妓则决定了她一生颠沛流离，最终，她的选择体现出了传统社会中对于女性道德的最终理想。

我们来整体回顾一下本期音频的内容。

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们有更多的机会阅读和写作，《牡丹亭》成了才女中间最流行的文本，深刻地改变了她们对自己生活的理解和想象。她们开始把爱情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当现实生活无法实现这种理想的时候，就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文学写作中。

在这种自我意识的影响下，才女们和她们周围世界的关系也产生了新的变化。在传统的婚姻关系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伙伴式婚姻，夫妻之间开始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此外，才女们相互之间也开始结成诗社，在闺房之外有了新型的公共社交活动。

最后，我们说了名妓柳如是的故事。名妓虽然看上去更加自由，但是依然被笼罩在传统社会的男女性别分工和统治关系之下。另一方面，她们也有更多的自由意志来表达自己，在面临国家危难的时候，甚至表现出比身边的男性更高的道德追求。

这本书从才女这个文化现象出发，让我们重新思考传统社会中男性和女性的角色。男性和女性之间，除了生理因素之外，在更大的意义上是一种社会性别关系。社会性别关系就不是单纯地描述自然状态，而是一种文化的建构。也就是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对自己、对对方的理解，都是文化在心里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传统儒家思想对女性的基本要求是所谓的“三从”，也就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意味着一个女人在其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她的社会地位、法律身份都是由男性家长的社会阶层所决定的。“三从”的理想在一定程度上，让我们对传统社会中女性的真实生活产生了很多误解，认为她们每天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但是，社会文化是变化的，才女文化之所以能在明末清初的江南出现，并不是一种孤立的现象，而是一系列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必然结果。《红楼梦》大观园所代表的那个理想世界正好说明了，传统女性在闺阁这个有限的生存空间内，仍然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儒家的“三从”，是对理想女性生活的规定和设想，在实际的生活中并不一定真的能够处处都落实，这种理想和现实生活中间的距离，给传统女性的生活打开了一个狭窄的新的空间。我们可以说，也正是因为这种距离，这点狭窄的空间，让我们的文化传统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弹性和包容性，有了这种包容性，传统才能够一直延续下来。

撰稿：盛珂 脑图：刘艳 转述：杨婧

划重点

1.《牡丹亭》深刻改变了明末清初江南才女对生活的理解和想象。

2.在这一历史阶段，才女们开始获得一种伙伴式的夫妻关系，并且在婚姻之外形成结社的文化。

3.名妓作为一类身份特殊的才女，虽然依然被笼罩在传统社会的男女性别分工之下，却也获得了更多的自由意志来表达自己，在国家存亡之际也表现出高尚的道德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