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来潮去》 刘怡解读
《潮来潮去》|刘怡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刘怡。今天我要为你讲的书,是一部研究近代中国海关的学术著作,书名叫《潮来潮去》,副标题是《海关与中国现代性的全球起源》。乍一听,这个书名有些虚张声势。毕竟,海关这个机构,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存在感并不强。除了出国购物时办理退税,还有入境时接受卫生检疫,一般人对海关最直接的了解,大概就是每年公布的进出口商品数据了。至于网上“海淘”,虽然要交进口税,但通常不需要个人直接向海关申报。这样一个机构,怎么就和“现代性”挂上钩了呢?近代中国的海关,又有哪些特殊之处呢?其实,这里头还真有玄机。
如果我问你,海关的功能是什么,我想大多数人一定会脱口而出:收税。没错,征收货物进口税,也就是关税,是海关的主要职能。但近代中国的海关,远不只是一个税务机构,它的功能要复杂得多。除了征收关税,近代海关还代收国内商品税,一度控制了晚清政府1/3的财源,是一个财政机构。它负责为晚清和民国政府发行债券,安排贷款,又是一个金融机构。近代中国最早的外语院校,也是海关主持兴办的,在这个意义上,海关还承担了一定的文化功能。更别提,海关曾为晚清政府牵线购买欧洲军火,替中国建设最早的灯塔、海底电缆、深水码头,为出访国外的清朝使团提供经费,甚至直接参与外交谈判。不夸张地说,在近代中国“西风东来”“西学东渐”的潮流中,海关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中介。上海、广州、武汉等地的海关大楼,一度是当地的地标建筑,甚至在整个东亚都很有知名度。
更有意思的是,执掌近代海关的高级官员,是一群黄头发、白皮肤,却操着流利的中文,能熟练引用《论语》和《孟子》的西洋人。他们领着中国政府的工资,拥有清朝的官服官阶、顶戴花翎,却很少受到中国官员的约束,是一个标准的“独立王国”。但要说他们就是一群帝国主义者,是殖民侵略的工具,好像又没有那么简单。在20世纪初列强瓜分中国的狂潮中,海关曾提出过反对意见。全面抗战爆发后,他们还抵制过日本染指中国财政的野心。这就让近代海关的形象,变得非常暧昧。它是姓“中”,还是姓“洋”呢?它独特的运作方式和政治立场,是怎样产生的呢?我们该如何区分近代海关的半殖民地色彩,和它在具体事务上表现出的现代化特征呢?这些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而我今天解读的这本《潮来潮去》,就是一部用近代海关的演化史,串起整个中国近代史的经典著作。它告诉我们,近代中国海关,本质上是一个在夹缝中生长的“跨界机构”。一方面,它把现代税收制度以及金融、基建等领域的新事物带到中国,给当时的中国政府提供了更多统治资源,这是“潮来”。另一方面,它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列强在中国的博弈,并随着中国独立意识的上升,逐步退出历史舞台,这是“潮去”。其实,整个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中国人在“西潮”的冲击下,探索国家富强之道,并最终重回世界舞台中心的历史。在这段历史里,海关既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读完这部《潮来潮去》,你不仅会更加了解近代中国的复杂和艰辛,也会更懂“现代化”这几个字的内涵。
本书作者汉斯·方德万,是英国剑桥大学中国近现代史教授,也是汉学泰斗孔飞力的得意门生。他不仅精通中文,还擅长研究档案文献,尤其是能从枯燥的公文里,还原出撰写者的立场、心态甚至性格。所以方德万写的书,一方面内容严谨,另一方面可读性还很强。为了撰写这本《潮来潮去》,方德万利用他在南京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的机会,大量查阅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收藏的海关原始文件,考据非常扎实。本书在“豆瓣网”也获得了8.8分的高评分,这对一本学术专著是很难得的。相信它一定会让你大有收获。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近代中国海关是怎样在19世纪中叶诞生的,它的两位早期领导人李泰国和赫德,为人处世有哪些不同。在第二部分里,我会带你回顾中国海关在晚清和民国初年扮演的角色,并为你总结,它有哪些先天缺陷和政治立场,它又是如何退出历史舞台的。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现代汉语中的“海关”这个词,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答案是17世纪末,清朝康熙年间,可以说非常之晚。这倒不是因为古代中国不搞进出口贸易,而是因为大多数时候,国内跨省贸易的规模要比进出口大得多;内河跟陆上贸易的规模,又远远超过海上贸易。因此,明朝设立了“榷关”制度,商榷的榷,负责征收商品流通税,既不分陆路海路,也不分省界国界。到了清朝康熙年间,朝廷批准外商来华进行贸易,为了方便管理,就在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四个沿海省份设置了“海路榷关”,简称海关,负责向外商征税。但这种安排,只维持了不到100年。1757年,乾隆皇帝宣布实行“单口通商”制度,所有西洋商船,只能到广州靠岸交易,由两广总督和广州海关负责征税。这就是鸦片战争之前,中国本土的关税和海关制度。
单口通商这个安排,带来了两大问题。首先,负责征税的官员几乎都不懂财务,他们给进口商品定的税率非常杂乱,导致关税收入很低。比如,18世纪末,清朝中央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大约是4500万两白银,而广东海关收到的关税只有110万两,不到岁入的2.5%。其次,因为海上贸易严重依赖广州,广东的地方官员、洋行买办和外商,逐渐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等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失利,清廷被迫接受“五口通商”时,他们派到沿海口岸筹办新海关的,几乎都是广东人。这些广东籍官员和外商沆瀣一气,对走私行为听之任之,在官场和商界引起了强烈不满。
随后,在1853年,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上海小刀会发动反清起义,捣毁了负责征税的江海关衙门。当时上海的英美等国商人,趁机找到英国领事阿礼国,要求他出面施压,逼迫清政府把上海变成免税的自由港。但阿礼国不赞成这个提议,他讲了三点理由:首先,贸然宣布免税,短期内一定会有大量外国商船涌向上海,带来严重的治安和管理问题,而清政府没有能力处理这些问题。其次,英国在短期内还不想颠覆清政府的统治。进口商品免税会影响清政府的财政收入,削弱它的统治基础,这跟英国的诉求不合。最后,欧美各国政府在免税问题上的立场并不一致,由英国单方面做主,日后一定会惹出麻烦。这个责任,阿礼国不想负。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兼顾清政府、英国和外商的利益呢?阿礼国想了一个方案。1854年,他联合美法两国领事,在上海苏州河北岸挂了一块牌子,成立了一个新海关。所有抵达上海的外国商船,要先找新海关登记船名、船的吨位、运载货物的类型和重量,随后才能靠岸。新海关会派工作人员上船查验,随后收两种税:一种是商品进口税,也就是普通关税,当时的税率是5%。另一种叫“船钞”,钞票的钞,也就是吨位税,吨位越大的船交得越多。新海关收到了钱,就给外商开具税单。接着,阿礼国找到清政府的两江总督怡良,告诉他:我这个新海关,替清廷代收了关税,这是中国的财政收入,理应交给你们。但你要答应一项条件:所有在上海交过税的外国商品,一旦转运到中国其他省份,不能再加收转运税。怡良满口答应。阿礼国还派了一个英国人去主管新海关,这个人就是李泰国。
李泰国的英文名叫霍雷肖·纳尔逊·李,当时只有22岁,是个经历奇特的冒险家。他的父亲曾是传教士,当过英国驻厦门的第一任领事,不过很早就去世了。作为一种抚恤,英国外交部把李泰国也弄到了中国,让他跟着著名的传教士郭士立学中文,很快掌握了这门语言。李泰国的行政能力非常强,他一上任,就定了三条规矩:第一,新海关的所有文件,必须由他本人签字才能生效,否则视为非法。第二,海关工作人员不得结交中国官员和商人。第三,海关收取的船钞,除了用来给职员发工资,还要修缮码头,绘制黄浦江水文图,设立航道浮标,以改善港口环境。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里提过一个概念,叫“数目字管理”,也就是以数据为基础的精确管理。李泰国搞的这套东西,其实就接近数目字管理。在他的打理下,上海这个新海关收到的关税,居然比1853年之前暴涨了150%。
效益一好,就出了新问题。按照阿礼国最初的设想,上海这个新海关只是个临时安排;等清政府稳定了上海周边的局势,它就该关张了。没承想,1856年爆发了第二次鸦片战争,清廷再次战败,被迫签署《天津条约》,将沿海通商口岸的数量增加到15个。多开10个口岸,意味着要新设10个海关,而清政府并没有足够的专业人才去运营这些机构。巧的是,英方出席《天津条约》谈判的首席翻译官,就是李泰国。他诱导中方代表、大学士桂良说,既然外国人管理上海海关的效果那么好,为什么不把这个制度固定下来,推广到其他通商口岸呢?清政府可以收到更多关税,还不用担心人事大权落到某一个省的官员手里,这是稳赚不赔的好事啊。桂良当然猜不透李泰国的心思,还挺感激他愿意出主意。于是在订立贸易规则时,清政府主动承诺,会派一名官员统一分管口岸通商事务,并聘请英国人“帮办”关税。说是“帮办”,其实整个规章制度都是英国人设计的。第一位英方代表,当然就是狡猾的李泰国。
更重要的是,桂良的二女婿,就是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恭亲王奕訢。1861年之后,奕訢执掌朝政,开始筹划洋务运动,处理中外关系变成了当务之急。关税问题是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引起了奕訢的关注。但当时的奕訢对洋务几乎一无所知,他在岳父桂良的建议下,决定任命李泰国为中国海关总税务司,全权处理关税问题。李泰国随后拿出了一个“双重体制”方案。什么叫双重体制呢?就是保留原来的榷关系统,称为“常关”或者“旧关”。常关的管理者和工作人员都是中国人,对户部负责,但他们只能征收中国商人和船只的转口税。至于15个中外通商口岸,它们有一套新的税务系统,称为“洋关”或者“新关”。洋关的一把手和中高级官员都是外国人,他们由李泰国垂直管理,负责向外国船只和商品征税。李泰国本人只对清政府的总理衙门负责,他在洋关系统内部享有绝对的话语权。
当上海关总税务司那年,李泰国只有29岁,称得上少年得志。但他很快就捅出了大娄子。1862年,清政府为了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决定派李泰国到英国购买一批蒸汽动力军舰,并招募英国军人来华参战。不料,野心勃勃的李泰国竟擅自和英国军官阿思本签订合同,任命阿思本为“中国海军总司令”。他承诺会从海关收入里拿出巨款给阿思本发工资;打赢太平天国的战利品,也会分一半给阿思本。阿思本则答应,不接受中国官员的调度,只服从李泰国的命令。这项协议传到北京,引起了轩然大波。从恭亲王到曾国藩、李鸿章,都激烈反对李泰国的阴谋。毕竟,李泰国在名义上还是清朝官员;再软弱无能的政府,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军队完全听命于外国人。更何况,买军舰、雇水兵,花的都是中国自己的钱。于是,恭亲王在1863年下令:解除李泰国的一切职务,把已经来华的军舰转手卖掉。这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阿思本舰队事件”,它充分显示:外籍总税务司要和清政府共处,潜在矛盾非常多。
李泰国是走了,他的工作谁来接呢?恭亲王找来了另一个英国人罗伯特·赫德。赫德也是个“中国通”,年纪比李泰国还轻,但两个人的背景很不一样。李泰国从小在传教士圈子里长大,对中国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歧视。他虽然领着清政府的工资,作风却非常霸道,总觉得清朝官员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赫德就不一样了,他在英国读过大学,后来考上英国驻华使馆的公务员,做事极有分寸。赫德的中文老师告诉他:中国官场的遣词造句是很讲究的,跟老百姓的口语不一样。你要想真正学通中文,就得按科举考试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于是,赫德读起了《论语》《孟子》《红楼梦》,尝试用中文写信,还交了一个中国女朋友。经过几年历练,他连清朝官场那些弯弯绕的隐语都能听懂了,这成了他的巨大优势。后来,赫德干脆把“三年内必须学会中文”写进了海关的规章。恭亲王曾经不止一次称赞说,赫德虽然是个“老外”,但“性情驯顺,语多近礼”,可以信任。赫德对清廷内部的满汉矛盾,以及中央和地方的博弈,也有很深刻的认识,应对非常得体。久而久之,清政府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从1863年开始,赫德这个海关总税务司居然当了整整48年,几乎持续到清朝灭亡,称得上绝无仅有。
刚刚我们回顾的,是近代海关的创办过程,以及它的两位早期领导人。听到这里,你可能还是有个疑问:把关税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外国人打理,清政府放心吗?其实,这涉及财政收入的结构问题。前面说过,鸦片战争之前,关税对清政府来说并不是一笔大钱。每年4000多万两白银的收入里,田赋也就是土地税占了70%,盐税占20%,其余的都算意外之财。问题是,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大半个中国陷入内战,许多省份的田赋渐渐收不上来了。这个时候,清政府迫切需要开辟新财源,以填补短期财政赤字,关税自然成了香饽饽。但清廷并没有自己的专业人才,去处理关税问题,只能向赫德这样的“客卿”求助。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这个过程最多也就是十年,不是什么大事。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清政府这个判断,还真不能说全错。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田赋征收很快就恢复了。到辛亥革命为止,它依然是清廷最重要的财政来源。但我们都知道,传统耕作方式下,农业的产出是有上限的,田赋收入不可能快速增长。外贸就不同了,随着通商口岸的增加,欧美商品开始大量涌入中国,洋关的关税收入很快迎来了飞涨。1865年,洋关的总收入只有白银830万两;十年后,这个数字就增长到了1200万两。到甲午战争前夕,海关岁入已经突破白银2200万两,占全年财政收入的30%,成为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财源。这个时候,清政府才反应过来:他们把国民经济增长最快的新部门,拱手让给了外国人。但此时木已成舟,没有后悔药可买了。
这么大一笔钱,清政府用它干了什么呢?首先是支付对外赔款。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清廷被英法两国勒索了白银1600万两的赔款。这两个国家还不接受用田赋做担保,他们表示:清政府对地方财政的控制力很值得怀疑,万一田赋收不上来呢?只有基本盘稳定,并且由外国人管理的关税才是靠得住的。于是,赫德与英法两国达成协议:1866年之前,每年收上来的关税,先拿出60%存到汇丰银行,用于支付赔款,剩下的40%才交给清政府的户部。喜欢中国近代史的朋友,有时会读到一个术语叫“关余”。它指的就是海关收入扣除60%的赔款开支,余下的那40%。
不光对外赔款要从关税里支出,清政府其他的战争费用,靠的也是海关收入。我们都知道,清末有一位“红顶商人”胡雪岩;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军费,就是他帮忙筹措的。但你可能不知道,胡雪岩找来的“金主”,不是哪个中国大富商,而是汇丰银行。这几笔总价值白银1470万两的英国贷款,依然是用海关收入做担保,从关税里还上的。
除了赔款和军费,关税的第三项用途,是投资“洋务”事业。在这方面,赫德本人就是个热心分子。1865年,他写了一篇4000多字的文章,叫《局外旁观论》,呈递给总理衙门。文章里建议中国兴办工业,编练海陆军,派遣驻外使节。如此积累数十年,中国必将成为“万国之首”。这番言论,和恭亲王、李鸿章等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言辞还很中听,立即获得了重视。于是,赫德开始充当洋务运动的“经纪人”,把关税收入按需分配给各种项目。中国第一所专业外语院校京师同文馆,就是用海关的收入开办的。把詹天佑送往美国深造的留美幼童项目,背后的资金也是海关支付的。更别提,洋务运动中最知名的几家企业,比如江南制造总局、福州船政局、天津机器局,都得到了海关的专项拨款。李鸿章兴办北洋海军时,最早购买的几艘军舰,也是通过赫德在伦敦的私人办事处,在英国造船厂下的单。当然,赫德本人不懂军事,他推荐的军舰性能也不算好。所以到了后期,北洋水师主要从德国购买军舰。但军舰的采购费用,依然是用关税支付的。从这个角度说,赫德就是洋务运动的CFO,也是中国近代海军的“大管家”。
当然,海关自己的本行,也没有闲着。你可能不知道,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前,中国的海岸线上是没有灯塔的。就连灯塔上用的玻璃罩和机械发条,中国都无法生产。赫德上任之后,从海关的船钞收入里专门拨出一块,在英国订购了180座灯塔用的材料,沿着海岸线依次树立起来。他还在海关内部建立了一个专门的机构,叫“海务部”,像勘测水文地理、疏浚航道、绘制海图、编写气象预报这些事,就由这个部门负责。海关甚至有一支自己的小舰队,主要任务是打击海盗,缉拿走私船。中国第一条海底电报电缆线,就是由海关巡逻舰铺设的。这些举措,直接目的当然是为了改善航行环境,方便更多外国商船驶向中国。但它们在客观上拉近了近代中国与世界的距离,意义重大。
听到这里,你可能又有点疑惑了:赫德干这么多事,终极目的是什么呢?难不成是他真心仰慕中国文化,希望中国强大?当然没那么简单。按照作者方德万的看法,赫德之所以热心参与洋务运动,有两项原因。首先是收入:海关的外籍职员,年薪是很高的。甲午战争前夕,赫德掌管的洋关系统共有3700名职员,其中一半以上是外籍人士,分管26个地方海关。他们每年领取的经费,高达白银170万两,比许多欧美大国的中级公务员还高。赫德认为,海关必须廉洁高效,努力为清政府增加财政收入,这样清廷才不会想着收回关税自主权,他们的高薪才有保障。
第二项原因,涉及英国政府的对华政策。前面说过,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英国改变了对华政策,开始扶持清政府作为“间接统治”的工具。这项政策,一是为了给英国商品和资本打进中国市场,创造更便利的条件;二是要避免中国被其他竞争对手独占。而中国要具备基本的国防和工业能力,就得兴办洋务,海关又是洋务运动的“钱袋子”。那赫德这个海关总税务司,处境就变得相当微妙了。他名义上是清政府任命的官员,自然要和恭亲王、李鸿章等人搞好关系。另一方面,赫德还得在列强之间周旋,确保自己的“经纪人”地位不受威胁。为此,赫德很是费了一番周章。他自己是英国人,招募新职员时也以英国人为主。但为了堵上其他列强的嘴,赫德也为海关延揽来自法国、德国、日本等国的专业人才,而且招考标准定得非常高,这样就没人会说英国独霸中国海关了。某些时候,赫德还会主动介入中国的外交事务。1899年,赫德目睹列强瓜分中国的狂潮,担心俄日两国会取代英国在远东的优势地位。于是他撺掇美国政府提出“门户开放”政策,要求“利益均沾”,反对一家独大。这显然是为了英国的国家利益。
当然,随着近代中国的进一步沉沦,海关这个“财神爷”的权力也越来越大。甲午战争失利后,清政府被迫向日本赔款白银2亿两,而且必须在三年内付清。这笔钱相当于清政府两年半的财政收入,清廷根本拿不出来。于是,赫德牵头拉来了英德两国银行,借了一笔为期45年、年息4.5%的贷款,用贷款还了日本的钱。问题是,到这时为止,海关每年70%的收入都被抵押出去了,根本无法为新债做担保。于是,赫德要求清政府把华东地区的厘金,也就是国内商品转运税的征收权,也交给海关。借款协议还规定:未来45年,中国海关由外籍人员管理的安排不能改变。只要英国对华贸易的份额依然排在第一,总税务司就必须是英国人。等到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后,赫德又把中国的盐税和常关税的征收权拿了过来。到这个时候,清政府的财政已经彻底破产,再也没有油水可以榨取了。
对清政府来说,赫德这个能干的“经纪人”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不仅被授予头品顶戴和太子太保衔,还一度在上海外滩拥有一座铜像。1911年赫德退休之后,他的外甥梅乐和居然也扶摇直上,后来也当了海关总税务司,继续为北洋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执掌海关,长达14年。不用说你也能猜到,北洋政府和南京政府借的各种外债,依然是用海关收入做担保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中国海关在上海的账户被日本侵略军强行接管。
如果不做进一步分析,你可能会觉得:近代海关就是一个高效的“工具人”,它毕竟没有用飞机大炮侵略中国,反而稳定了当时的国家财政。但作者方德万却说:没那么简单。要知道,鸦片战争以前,中国曾经长期处于贸易出超状态。它出口的茶叶、丝绸,在世界市场上是有一定竞争力的。但随着外籍职员把持的海关开始运作,中国失去了关税自主权,进口税率长期被控制在5%的低水平。这方便了外国商品迅速占领中国市场,摧毁了民族工商业兴起的可能。中国茶叶和丝绸的市场份额,也逐渐被印度、日本等竞争者超越。更重要的是,从晚清到民国初年,中国一直实行银本位制度。白银的价格极不稳定,经常暴跌,这意味着中国在购买外国商品时,需要付出更多金钱。而民国政府直到1928年以后,才通过艰难的谈判,上调了进口税率,避免了财源流失。所幸1949年之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另起炉灶,重新建立了独立自主的关税系统。洋员、“客卿”把持国家财政大权的怪现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好了,关于这本《潮来潮去》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方德万教授这本35万字的著作,看上去只是讲了一段100多年前的往事,但它的内涵却非常丰富。近代海关曾为中国带来了一整套现代管理制度和财政制度。它还通过洋务运动,为中国引进了西方的枪炮、机器、港口设施。这些新事物在客观上强化了中国和世界的连接,是有价值的。但如果整个海关系统的基础不是独立的,如果中国丧失了关税自主权,要由李泰国、赫德这样的列强代理人去掌控国家财政,那“现代化”也只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对一个志存高远的国家来说,接受新资讯、新科技的开阔视野,与独立自主的坚定意识,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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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1.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海关的收入逐年上升,到清末已经成为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财源。洋务运动的大部分开支,就是由海关关税支付的。
2.赫德作为洋务运动的CFO,一方面实行“数目字管理”办法,竭力增加关税收入;另一方面游走于列强之间,为英国的外交和经济利益张目。
3.由于海关被外籍职员把持,中国失去了关税自主权,进口税率长期被控制在5%的低水平。这方便了外国商品迅速占领中国市场,摧毁了民族工商业兴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