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神》 苗炜工作室解读
《厕神》| 苗炜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朱莉·霍兰,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比较教育博士,曾是一名空姐。她利用空姐的身份,用了八年时间在世界各地旅行,调查和研究各国的厕所文化。她把她的研究成果整理成书出版,就是这本《厕神:厕所的文明史》。
关于本书
《厕神:厕所的文明史》并不是一本严谨的学科研究著作,而是一本关于厕所文化以及人类如厕历史的资料集。这本书考察了世界各地形态各异的厕所,有的至今仍在使用,有的已是考古遗址,还有的仅存在于历史文献的边边角角中。从古罗马的公厕,到欧洲中世纪遍地粪便的城市,再到公共卫生逐渐完善的现代社会,作者用幽默的笔调展示了一段饶有趣味的厕所发展史。同时,她也揭示了厕所在人类文明中深刻的重要性:妥善处理我们自己的垃圾,是文明得以发展的前提。无论从现实意义上讲,还是从文化意义上讲,这个问题都是不可忽视的。
核心内容
第一,粪便在人类文化中有什么样的意义,根源是什么。
第二,为了处理多余的粪便,厕所是如何演进的,这个过程中,城市和人的观念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第三,粪便在人类文化的塑造上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这期为你解读的是《厕神:厕所的文明史》。
这本书的作者叫朱莉·霍兰,是一个美国人。尽管她拥有教育学的博士学位,但从这本书里,我们却看不出她是一个学院派的研究者。她写这本书的时候,另一个更有用的身份是空姐。八年的时间里,她一边当空姐,一边在世界各地旅行,研究各国的厕所文化,这本书就是她这八年的调查成果。
其实,遍览全书,作者并没有对“厕神”这个词做出一个特别明确的解释。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做这样的解读:有神的地方,就有人的反思和想象,而且这种反思由来已久,意义重大。虽然厕所、粪便这种问题难登大雅之堂,正经的历史书籍往往避而不提,但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法回避污物处理的问题,它天然地会在人类的文明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这本书的作者花了大力气去搜集各个民族有关厕所文化的只言片语,就是想从这个特别的视角观察文明。她给了我们一点启发,那就是文明的辉煌成就,并不一定表现在炫目的科技、壮观的建筑、华丽的艺术品等东西上。有的时候,文明也在马桶、阴沟和下水道。
所以,在这本书的开头,作者不无戏谑地写道:“马桶爱好者们认为,文明并非源自文字的发明,而是第一个马桶”。虽然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动物不需要处理粪便,在自然界的大生态系统中,有别的生物、微生物去进一步消化和分解这些粪便。动物也不会大规模定居,不会出现粪便堆积到自然无法处理的程度。而人却不一样,合理处理废物是人类能够大规模定居的前提之一。当代哲学家齐泽克也说过,人区别于动物的一个特征正是对人而言,粪便的处理成了个问题。
考古发掘证实,那些古老的文明一般都有原始的粪坑和污水处理系统。比方说,早在公元前3300年,在现在属于塞尔维亚的一个美索不达米亚城市,人们就已经知道用管道输送污水。在印度河流域,古代的居民用水冲洗厕所,然后排入砖砌的粪坑中。除此之外,埃及人、希腊人以及罗马人,都制造了他们那个时代精密复杂的卫生系统。但这还只是与厕所相关文化的开端,也是冰山一角。
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与自己的排泄物发展出了相当复杂的关系。仔细想想看,面对自己的粪便时,人类会感到恶心、尴尬、羞耻,在各个文化中,不少骂人的脏话都是与屎、尿有关的词。为了解决粪便带来的各种问题,人类不仅发明了先进的马桶、排污和净化系统,还制定了相应的公共政策,才逐渐形成了如今的“文明格局”。
厕所的主要功能,是处理粪便,所以在本期解读中,我首先会讲一讲粪便在人类文化中有什么样的意义,根源是什么。接着,我们将一起看看,为了处理多余的粪便,厕所是如何演进的,这个过程中,城市和人的观念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最后,我会讲到粪便在人类文化的塑造上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要想讨论厕所的文明史,就要先说说人和粪便的基本关系,了解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排泄物的。我们可以先来想一个问题,人为什么爱干净?
人对粪便有种基本的感受,那就是恶心。恶心这种感受,就是担心不好的物质进入体内的恐惧感。粪便中包含大量细菌,这些细菌如果污染了人的食物、进入人体,会造成各种各样的疾病。所以,恶心其实是人类的自我保护。嗅觉和味觉,是人作为杂食动物天然进化出的一套辨别食物的能力。我们通过这两种感知功能,对食物的价值和安全性做出初步的判断。臭、恶心,就是极强的负反馈,它能让人类自然地远离粪便,避免食物被污染。
虽然心里觉得恶心,但事实上,人是没法彻底摆脱粪便的。特别是随着人口数量的增加,如何处理粪便,成了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当然,在从事农业生产的地区,这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粪便的作用又是显而易见的,农民都知道粪便能够增加土壤的肥力。这背后的科学原理我们现在也很清楚,那就是枯枝落叶、动物的尸体和粪便等有机质,经过动物和微生物分解后,会增加土壤中的营养,给植物生长提供必需的元素。中国人把它叫作“农家肥”,就是这个道理。
不光中国,其他农业文明也发现了粪便的用处。比方说,在古埃及有一种屎壳郎崇拜,人们把屎壳郎的形象当作护身符,认为它能够辟邪,给主人带来好运。许多陶器、绘画和珠宝上也都有屎壳郎的身影。因为屎壳郎四处寻觅粪便,然后用铲状的头和桨状的触角把粪便滚成一个球,推动到隐蔽的地方埋起来。他们的粪球能够给土地施肥,帮了农民很大的忙。人、粪便、虫、土地、粮食,在一个典型的农业生态系统里,一切是各安其位的。
但当粪便无法体现出功能和效用的时候,它就成了纯粹多余的东西,会带来羞耻和尴尬。粪便被压制和贬低,成为污秽、野蛮、粗俗的代表,而清洁则象征着文雅和高尚。
还说古埃及吧,古埃及的最高统治者法老,被认为是神灵的后裔。法老不光要展现出强大的领导能力,还必须体现崇高、非凡的特点。洁净,也是这个形象的一部分。所以有的法老为了维护形象,在天亮之前偷偷离开自己的宫殿,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在沙漠中进行排泄。一个不用上厕所的法老,自然就跟普通人区别开了。这跟我们中国古人对神仙的描述其实是一样的,就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法老的言行,似乎还是个例,但避讳粪便的现象其实非常普遍。再说一个我们更加熟悉的例子。各国语言在上厕所这件事上都有讳称,就是为了掩盖上厕所的事实,中文在这一点上尤其讲究,而且不同讳称之间也有差别。老百姓要大小便,说“上茅房”或者“解手”,但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上厕所,就发展出了比较文雅的说法,叫“出恭”。因为进出科举考场要领牌子,牌子有两种,上面分别写着“出恭”和“入敬”。考生如果要出去上厕所,得先领牌子,所以上厕所就叫“出恭”。还有更文雅的,干脆连上厕所都不承认,把上厕所叫“更衣”。比如说《史记》中记载汉武帝早起“更衣”,乍一看真以为是更衣。但再看其他文献,比如王充的《论衡》,就知道了,因为《论衡》里说“夫更衣之室,可谓臭矣”,显然就是说厕所。
回到前面我们提过的那个问题,人为什么爱干净?首先,当然是避免食物被污染,但这种爱干净其实也进入了社会文化语境,历史上,统治阶级比人民更爱干净。至于人民,只要他们感受得到粪便的用处,想必对暴露在外面的屎尿也会见怪不怪。
那么,人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集体回避粪便的呢?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讲的第二部分,人类的卫生进程,也就是厕所的演进过程。
人要排泄是事实,既无法逃避,也无法掩盖。人类建立的家园越来越稳固,规模也越来越大,就要对粪便进行制度化、系统性的处置。这种处置,既包括物质意义上的管理,也包括文化意义上的控制。在文明进程中,这两件事其实是结合在一起的。
在农村,粪便自有用处,就不再多说了,我们说说城市。一开始,城市里是没有厕所的。要处理多余的粪便,最古老也最简便的办法,就是倒进河里,让水冲走。在欧洲,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中世纪。但是,随着城市越来越大,人们不可能都住在河边,来不及运走的粪便越堆越多,人们只能随手倒在街上。所以,一个典型的中世纪城市,往往脏得令人难以置信,到处都是死水、垃圾和粪便。
比如德国的纽伦堡,各家各户的下水道是跟河流连在一起的,河流水位低的时候,垃圾没法冲走,只能堆在城里。巴黎稍微好一点,有一道用来阻隔外敌的宏伟城墙,但大部分情况下,城墙是被用来阻隔粪便的,城里的粪便会被倒在城墙外。不过,随着巴黎越来越繁荣,墙外的粪堆也越来越大,后来巴黎人不得不把城墙筑高。伦敦的情况也差不多,当时的伦敦桥就是人们的大公厕,粪便会直接落进泰晤士河,每年总共2000吨。
肮脏的环境导致流行病频繁爆发。短短几年内,黑死病就造成欧洲1/3的人口死亡。但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流行病是卫生状况太差导致的。
到16世纪,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1539年,法国国王颁布了一条法令,禁止所有人在巴黎城内以及郊区的街道广场倒垃圾,所有的排泄物都不能留在室内,必须统一倒入沟渠用清水冲走。家里没有厕所和下水道的人必须立刻修建,违者轻则罚款,重则没收房屋。
从这个时候开始,清洁已不仅仅是高贵、优雅的象征了,更开始成为统治权力的象征。同时,私人厕所的出现,标志着社会的隐私观念发生了重大改变,首先改变的是上流社会。早期的私人厕所是装有密封式马桶或便壶的小屋。一扇封闭的小门,划出了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欧洲的达官贵人们首先体会到这种私人空间的好处。这种私人厕所一开始基本上都是住宅外部的独立空间,后来慢慢被合并到了房屋内部。换句话说,它成了家的一部分。
从另一个角度说,国家就这样把粪便划入了私人领域,而城市的公共空间则应该是整洁干净的。当然,理论上是这么说,欧洲人的观念真正更新,差不多要到18世纪末。在过去,排泄基本被当作一种合乎自然、不可避免的生理功能,但这时,不光上流社会,连普通民众也慢慢觉得拉屎、撒尿成了某种必须遮遮掩掩和刻意忽略的机能。
进入19世纪,人们迎来了工业革命,也迎来了全新的抽水马桶。之前,私人厕所让粪便从街道上消失,抽水马桶则进一步加速了粪便从私人空间消失。可是粪便真的消失了吗?显然没有。
英国是第一个开始工业革命的国家,我们可以看一下那个时候的伦敦是什么样。随着城市化进程加速,伦敦人口大规模增加。人多,屎尿也多,冲水马桶的普及并没有带来明显改善,人们的粪便很快就填满了老粪坑,最后还是被排进了泰晤士河,就跟几百年前一样。粪便污染了人的饮水,伦敦全城恶臭,痢疾、霍乱、天花等疾病多次爆发。
种种情况表明,既然人类脱离了自然用上百万年时间安排好的生存模式,就必须自己创造出一个新的模式。人们需要的不是厕所,而是下水道。而个人是没法修建下水道的,需要国家的力量。于是,公共权力正式出面,再次成为清洁和卫生的代表。1865年,伦敦终于建成了一个封闭的污水排放系统工程,下水道网络总长大约2000公里。从此,泰晤士河的水质得到了改善,臭味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下水道系统极大提高了人们的生活质量,直到今天,它还在忠诚地运作着。
差不多在同一时期,伦敦政府制定了首个《公共卫生法案》,后来又陆续制定了其他条例。这是为全体市民谋福利的行动,而它也是靠约束和限制所有个人的私人排放行为实现的。人们要为此交税,还要使用符合政府规定的、带防水阀门的抽水马桶。城市,是把私人空间进行修剪和管理,整合成了公共空间。在最先进行了城市化的国家,人们也最早确立了“卫生”的概念。这些国家的人们,很快忘记了曾经的肮脏。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西方人初到东方国家,会对这些地方的公厕感到惊愕。比如说在中国,蹲厕一直广泛使用,因为在漫长的农耕历史中,公共使用的蹲厕不仅能低成本地满足大量人口的生理需要,还方便收集排泄物作为肥料。现在中国人家的私宅洗手间是随着现代三口之家的出现才产生的,跟西方比起来,当然是晚了很多。
要说干净、讲究,慈禧太后的恭桶恐怕不会比路易十五的马桶差,但公共清洁和卫生,不是抽象的“先进文明”的结果,而是工业化的结果。
从公厕到私厕再到下水道系统,我们可以看到,原本带有强烈阶级色彩的清洁概念一步步演化、扩展,成为公共空间的卫生概念。
臭气和疾病不分阶级,王室和流浪汉一样痛苦,再高级的马桶也没有用。虽然厕所发展的历史,就是人类回避粪便的历史。但从这个意义上说,粪便不仅没有被成功回避,反而展现出强烈的反抗性。接下来,在第三部分里,我们就来看看粪便的反抗性有哪些更广泛的体现。
说到底,大小便和生老病死一样公平: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最后落到马桶里都差不多。帝王将相、绝世佳人,都摆脱不了这种生物本能。无论人们怎么表现得举止文雅、风度翩翩,也永远不可能忘记每天要上厕所的事实。
粪便,作为人类文化中低级、粗俗、野蛮的象征,也因为无法被真正摆脱,而具有了一种消解的力量。
世界各国文化中有不少关于屎尿屁的笑话,形式多样,针对的对象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厕所笑话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对文明的追求和人的自然本能之间的隐含矛盾,很容易构成喜剧的冲突。这些笑话总是不断提醒我们,人永远不可能是完美的,它们不断让我们看到自己与别人的原始和笨拙。尽管文化常规不允许我们展现出这一面,但在幽默和喜剧中冲破禁忌,却是一种非常合理并且有效的宣泄方式。
文艺作品更是善于利用粪便这种话题,去讽刺特定的人物或创造某种冲突感。莎士比亚就是这方面的好手。在莎士比亚的时代,剧场与高雅无关,观众们都是不识字的贩夫走卒。就连《哈姆雷特》这样的经典悲剧,早期的台词里也有不少粗鄙下流的话,这些内容让莎士比亚笔下那些王公贵族的故事变得更丰满和真实,让作为观众的市井百姓都觉得有趣、动人。莎士比亚的时代是一个社会等级分明的时代,但在剧场里却不分高低贵贱,人人平等。
权力也是粪便的重要攻击对象。意大利艺术家克里斯蒂娜·古盖里创作过一组非常有名的作品叫《日常职责》,这是一组后期合成的照片,各国名人政要静坐在马桶上,表情要么呆滞,要么忧愁。这组作品的意思非常浅白,就是说,他们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粪便消解权力,也消解各种各样的严肃性。马塞尔·杜尚的《泉》被认为是20世纪极具影响力的艺术作品,它让人们开始重新思考艺术的概念。这件作品其实就是一个男士小便器。如果一个小便器都能成为艺术,还有什么不可以呢?后来很多艺术家都受到杜尚的影响,比如意大利艺术家皮埃罗·曼佐尼,他做了90个外表光鲜、封装好的罐头,每个罐头里都装有30克粪便。他的90罐粪便罐头不仅和黄金同价,甚至随黄金价格浮动。表达的态度也很明显:好吧,既然你们盲目崇拜艺术,又觉得艺术很值钱,那我就把粪便卖给你。
其实,厕所代表的清洁和粪便代表的肮脏,象征着人类文化中对立的力量,美与丑、高贵与低贱、文雅与粗俗、文明与野蛮,都是这种对立的表现形式。它们一刻不停地互相争斗,又在这种争斗中达成统一。
在本期解读的最后,我们来看一个最新的文明成果。2011年,比尔·盖茨的盖茨基金会开启了一场马桶革命,要发明全新的马桶。过去几年,基金会捐资2亿美元,创造出了很多新型马桶。新型马桶不需要冲水,也不需要用电,还可以除去粪便中的致病菌。除此之外,这些马桶甚至不需要连接到城市的下水道系统,本身就能把粪便变为肥料。
不用下水道,把粪便变为肥料,这两点听上去很熟悉。科技究竟带我们进入了“过去”,还是“回到”了未来?或许就像哲学家们所说的,文明在螺旋式地前进。
这本书就讲到这里,总结一下。
第一,在人类文化中,粪便既代表着肮脏与污秽,也代表着低贱。这既有单纯的生物原因,也有社会性的原因。对于上层阶级来说,粪便无用,只是身体产生的垃圾,所以会带来羞耻和尴尬,他们会更加追求干净、清洁。
第二,卫生和清洁成为普遍的观念,进而影响大众的行为,跟现代化的进程有关。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展,城市化加速,大自然已经不能消化城市的垃圾,人们必须想出系统性的解决办法,就是依靠公共权力,建设下水道系统。
第三,粪便,因为肮脏污臭,也因为它不可避免,所以在文化中带有一种反抗的色彩。屎尿面前人人平等,这种消解的力量往往成为文学和艺术的创作素材。清洁和肮脏的对立统一,也象征着文明的前进。
撰稿:苗炜工作室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转述:杨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