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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人力车夫》 邓一丁解读

《北京的人力车夫》| 邓一丁解读

关于作者

史谦德,美国著名汉学家,涉足历史学、政治学等多个领域。1979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现任美国狄金森学院政治学教授。著有《北京的人力车夫:1920年代的市民与政治》《未竟的共和:近代中国的言行表率》等。

关于本书

本书以人力车行业作为切入点,考察了1920年代北京的城市政治。书中不仅详细调查了民国时代人力车夫的生存境遇,更放眼更广大的北京社会,介绍了警察、知识分子、商会领袖、军阀、政治家等人群,描绘了一幅民国北京的全景图。

核心内容

第一部分,从人力车行业兴起的时代背景、人力车夫群体的成分、人力车夫的生存境遇这几个角度,介绍人力车夫行业。

第二部分,从车厂主人、乘客、警察这三类人,介绍人力车夫身边的小社会。

第三部分,通过1929年的北京电车风潮,分析民国北京城市社会的政治格局。

你好,我是邓一丁,欢迎每天听本书。

今天我要为你解读的书叫《北京的人力车夫》。

说起人力车,也就是黄包车、洋车,你一定不会感到陌生。一部影视作品,但凡讲的是民国的事,里面肯定少不了这样一组镜头:人力车夫穿着短褂,打着绑腿,拉着车在大街小巷里飞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会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一把汗;车上坐的人,要么是穿长衫、戴礼帽的先生,要么是穿旗袍的小姐太太。在民国时代的大都市里,人力车夫是一个很常见的职业。

老舍先生有部脍炙人口的作品叫《骆驼祥子》,讲的就是人力车夫的故事。故事发生在1920年代末到1930年代,那时候北京还叫北平。主人公祥子是个年轻人,只身一人从乡下来到北平,做起了人力车夫。他身强力壮,又聪明肯干,梦想着攒够钱买一辆自己的洋车。只可惜,那个年代社会动荡,还有兵乱。祥子几次摸到了梦想的边儿,又几次横遭厄运,跌回一穷二白的起点。最后,他彻底丧失了理想,堕落成一个浑浑噩噩的人。

老舍先生为什么要写一个人力车夫的故事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要观察当时的社会,人力车夫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角度。人力车夫成天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就好像移动的摄像机一样,记录着街头巷尾的见闻。他们的故事可以发生在城市的任何地方,从皇宫外、衙门口,到集市、茶馆、胡同和四合院。他们接触的人也五花八门,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几乎涵盖了社会的各个阶层。在构思《骆驼祥子》的时候,老舍先生最初只是从朋友那儿听了两个关于人力车夫的小故事。但他从这两个小故事想开去,就越想越兴奋。他从祥子这么个模糊的形象,想到祥子身边的车夫、车主、乘客,又想到祥子的处境、意愿、欲望和家庭,一张囊括了世间炎凉百态的图景就渐渐浮现出来。用老舍先生自己的话说:“这样一想,我所听来的简单的故事便马上变成了一个社会那么大。”

我今天要为你解读的这本《北京的人力车夫》,就好比一本学术版的《骆驼祥子》。这本书的思路和老舍先生的想法差不多,也是想透过人力车夫这个群体,看到一幅更广大的社会图景。所以,这本书的副标题叫做“1920年代的市民与政治”。这个话题就比“人力车夫”要大得多,书的内容也扩展到了警察、商人、官僚、知识分子这些群体。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通过人力车夫串联在一起,构成了一幅1920年代北京社会的全景图。

这本书的作者是美国的一位有名的汉学家,中文名叫史谦德。他专门研究中国近现代的历史和政治文化。这本《北京的人力车夫》1989年出版,1991年就获得了美国的列文森图书奖。这个奖是美国亚洲研究协会设立的,专门奖励那些英语世界里最优秀的研究中国的著作,通常一年只会评出两部获奖作品。《北京的人力车夫》能得列文森奖,又被咱们国家的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引进国内,可见这本书在东西方学界都获得了相当的关注和认可。

接下来,我分三个部分来为你解读这本书。在第一部分,我先为你介绍一下人力车夫这个行当。在第二部分,我们从人力车夫稍稍向外延伸,看看车夫们平时都和哪些社会群体打交道,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在第三部分,我们再来说说这本书里重点讨论的一个历史事件:1929年10月22日的北京电车风潮。这是人力车夫发起的一场破坏有轨电车的暴动。借着这件往事,我们来看看民国北京风起云涌的政治格局。

好,接下来,我们就进入第一部分,讲讲人力车夫这个行当。在此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1920年代的北京,给我们即将展开的故事搭好舞台背景。

1920年代的北京什么样呢?从政治上说,那是北洋军阀统治的时代。用一个字来形容那个时代,就是“乱”。1916年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裂成了众多地方派系。各路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断争夺着北洋政府的控制权。直到1928年国民革命军北伐胜利,军阀混战的局面才告一段落。总的来说,在整个1920年代,北京政局动荡,掌权者走马灯似的轮换,权力的更迭又总是伴随着暴力。

高层的政治斗争搞得这么热闹,北京老百姓的生活应该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吧?其实,从这本书里的观察来看,这种影响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军阀混战的时候,从民间抓几个壮丁,这种事情当然时有发生。但是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北京的民间秩序还算是井井有条。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北京有一个稳定的精英阶层。这些精英有的是退休的官员,有的是商界的领袖。他们在政府和民众之间扮演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政府要是出台了什么不合适的政策,或者税收得太重了,威胁到了民生,精英阶层会代表民众,出面和政府谈判,遇上谈判解决不了的问题,还会组织罢工。而另一方面,要是民众对政府的积怨太深,搞起了暴动,精英阶层又会出面安抚民众的情绪,恢复社会秩序。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中间阶层,北京的政府高层虽然风云变幻,民间的秩序却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影响。

1920年代的北京社会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接下来,要讲人力车夫,我们还必须提到一个关键的话题,这就是北京的街道。在1920年代,北京的街道是个什么状况呢?用当时老百姓的话说,叫做:“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北京的一些主干道,在当时已经仿照欧洲的马路铺设了平整的路面。但是主干道的两侧,以及小街小巷和胡同里,都还是黄土路和碎石路。每年春天,北京还会刮起沙尘暴,这就让路面上的尘土变得更加厚重。一场雨下来,道路泥泞不堪。行人一脚踏进泥浆里,常常连鞋都拔不出来。

一般劳工阶层的老百姓,倒也不太在意,裤腿脏就脏了。但是北京也有许多讲究体面的人,比如,那些在政府、银行和大学里上班的人,还有记者和商人。这些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出门穿长衫,或者西服套装,每天出入的都是比较整洁的场所,要是长衫的下摆,或是西服的裤脚上溅上了泥水,可就有些不方便了。但他们又不算是非常有钱,坐不起昂贵的马车和汽车。这样一来,人力车就成了他们出行的最佳选择。

人力车是怎么出现的呢?人力车是从日本传入中国的。1860年代末,日本人发明了人力车,最初可能只是用来帮助残疾人,后来渐渐演变成了一种公共交通工具。刚刚传入中国的时候,人力车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在当时的中国人看来,骡子和马才拉车,人怎么能拉车呢?这不是拿人当牲口使吗?所以在1886年,第一批人力车刚刚被引进北京的时候,就惹恼了一帮赶骡车的车夫。他们愤怒地把人力车翻进了臭水沟。

当然,这些骡车夫也可能是隐约意识到了,人力车会抢走他们的生意。事实也确实如此。和人力车比起来,马车和骡车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就是笨重。在北京泥泞的街道上,马车和骡车会留下深深的车辙,车辙一旦积水,整条路就没法走了。相比之下,人力车要轻便得多,对路面的破坏也要小得多。到了1910年代,人力车经过了一番改良,不仅轻巧舒适,价钱也比骡马车便宜,这就让人力车在市场竞争中占尽了优势。到了1915年,北京的人力车夫大约有2万人,已经超过了赶骡马的车夫。到了1920年代中期,北京的人力车夫超过了6万人。这可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要知道,当时北京全城的人口也不过一百万多一点。根据社会学家李景汉的统计,北京从16岁到50岁的男人,每六个人里就有一个是人力车夫。人力车夫和他们的家属加在一起,占了北京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

人力车夫这么一个庞大的群体都是由什么人组成的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北京城里出来拉车的,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旗人,足足占到了车夫总数的四分之一。旗人是清朝的军事集团,更威风的叫法是“八旗子弟”。在我们通常的印象里,旗人的身份是高人一等的。他们怎么会做起了人力车夫这个又苦又累的行当呢?

书里给出的解释很有意思。当时的北京和今天的北京一样,是全中国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在北京,这些外地来的人组织起了各种行会,拉拢老乡一起做生意。久而久之,各行各业都被来自某个特定地方的人垄断了。比如说,在当时的北京,说起挑粪工人,都是山东人;说起裁缝,都是宁波人;说起做糖糕的,都是南京人。就在各行各业的行会纷纷发展成熟的时候,北京的旗人却还在靠国家发放的粮饷过日子,没什么人出来认真地做一门营生。等到1924年,旗人的粮饷突然断了,旗人们再到社会上放眼一看,各行各业都被全国各地的人占领了,根本进不去。这时候,只有人力车夫这个行当还缺人,而且因为整个行业太庞大了,也没被什么地方势力垄断。旗人再骄傲,也得吃饭。这样一来,他们就纷纷做起了人力车夫。

除了旗人,北京的人力车夫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周边农村里来的农民。除此之外,还有丢了差事的巡警、做生意破产的小贩、入不敷出的工匠,等等。总的来说,这是一群比较落魄的人,连养家糊口都有困难,这才到车厂里租一辆车,干起了这个辛苦的行当。

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地跑,人力车夫能挣到多少钱呢?大概是每个月10到12元。这个收入不算高,大概和警察、学徒工、佣人和商店里的店员差不多。要是车夫家里的负担不重,这点收入还够应付日常的开销。车夫群体里最能挣钱的是那些年纪轻、身体好,还肯卖力气的人,他们每个月能挣15到20元。这个数字就比较可观了。

1930年代的一份报纸上讲了一件有趣的事:有个乡下的地主为了躲土匪,逃进了北京城里,在一座四合院里临时租了间房。地主家的邻居就是个人力车夫。地主的老婆很惊讶,她说:“咱街刘财主家有十几顷地,才终年吃白的,他们没一亩、没一陇的,倒一年一年吃白的,哼!”这里说的“白的”指的是白面馒头。报纸上说,除了白面馒头,这个人力车夫家里还能吃到油炒的青菜,一个月还能开两三次荤,孩子们每天还能拿到几个铜板的零花钱去买糖吃。这个人力车夫就算是整个行业里做得比较出色,收入比较高的了。当然,能过上这种舒服日子的人力车夫并不多。绝大多数的车夫勤勤恳恳地拉车,收入也只够勉强维持温饱。

到这里,我们已经对北京的人力车夫这个群体有了基本的认识。接下来,我们从人力车夫这个群体向外延伸,看看他们平时都会接触到哪些人。书里主要讲了三类人:车厂的主人、乘客和警察。要想进人力车夫这一行,先得跟车厂的主人打交道,我们就先从车夫和厂主的关系说起。

车夫和厂主的关系当然是雇佣关系。但这种雇佣关系和我们今天一家公司里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不太一样。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车夫和厂主需要互相防备。从车夫这边说,拉车很可能是他们唯一的谋生手段。他们担心的是车厂主人出尔反尔,动不动就辞退他们。毕竟,会干拉车这一行的家里通常都没什么积蓄,今天丢了工作,明天吃饭可能就没着落了。而从厂主这边说,一辆人力车价值将近一百元,拉车的又都是穷苦的人。厂主得防着车夫把厂里的车偷出去卖掉,卷钱跑路。一家车厂里通常也就二十几辆车,丢一辆车就是很大的损失了,厂主也承受不起。

车夫和厂主,各自都有担心的事,这就需要在他们之间建立信任。在1920年代的北京,车夫要想租车厂的车,得靠熟人担保,或者商店开具的担保书。车夫要是偷车跑路了,为车夫担保的人或者商店,得把车钱赔给厂主。而另一方面,厂主也希望获得车夫的信任,不然,自己厂里的车夫信不过自己,干几天就跑去别家车厂了。这样既耽误做生意,又得物色新的车夫,比较麻烦。为了获得车夫的信任,厂主对车夫通常也比较照顾。车夫家里有什么难事,厂主会出钱出力地帮忙。这样一来,厂主就像一个大家庭的家长。他们和车夫之间,公事私事分得没那么清。虽然也有些厂主对车夫很凶恶,但总的来说,车夫和厂主之间有着超出一般雇佣关系的情谊。

说完了车夫和厂主的关系,我们再来说说车夫和乘客的关系。车夫和乘客的关系可不只是和和气气的服务关系。他们之间经常发生紧张的博弈。和我们今天的出租车和网约车不一样,人力车可没有自动计价系统。拉一趟车,该收多少钱,车夫和乘客要在出发前就商量好。车夫要是身强力壮,拉的车也比较新,比较干净,价钱就可以要得高一些。要是碰到车多乘客少的情况,车夫们就只好扯着嗓子压价,争取把乘客抢到自己的车上。

事儿还没完呢,好不容易讲好了价钱,把乘客拉到了地方,客人下了车,还有可能翻脸不认账。遇到这种情况,车夫可就被动了。因为这时候,乘客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随便就可以叫来几个帮手,把车夫打一顿。1928年冬天,报纸上就登了这么一件事:有个车夫被一家商店雇来拉盐。他把盐拉进了店里,却因为谈不拢价钱,和店里的伙计发生了争执。伙计叫来两个帮手,把车夫打了个半死,还把他的车弄坏了。在人力车夫的工作中,这类冲突并不罕见。为了防身,很多车夫在出车的时候会随身带上一件武器,比如一支短棍。

当然,在和乘客博弈的时候,人力车夫并不总是落在下风。有些狡猾的车夫仗着自己熟悉城市的街道,会时不时地讹上乘客一笔,比如,把乘客拉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突然撂下车,要求加价;再比如,拉车拉到半道儿上,发现乘客并不熟悉北京,就骗乘客说已经到地方了,拿了钱就跑掉。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人力车夫这群人的名声就被败坏了。人们都说,车夫很狡猾,不讲信用,在街头吵吵嚷嚷的,还喜欢打架斗殴。这些说法,部分地符合事实。但车夫们吵吵嚷嚷是为了讲价钱讨生活,打架很多时候是为了自保,这些情况却不太有人体谅。

说完了车夫和乘客的博弈,最后,我们再来说说车夫和警察的关系。车夫和警察,当然是被监管者和监管者的关系了?你要是这么想,可就把事情想简单了。老舍先生说,巡警和洋车是“大城里头给苦人们安好的两条火车道”。这个比喻是很形象的。警察和人力车夫就像彼此平行的两条火车道一样,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说,和人力车夫一样,北京的警察队伍主要是由旗人组成的,超过了四分之三。旗人多少还保留了一些尚武精神,但这不是他们当警察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旗人从小在北京城里长大,熟悉街坊邻里,方便做调解工作。警察和人力车夫还有第二点相似之处,这就是他们的收入都很低。1920年,普通的巡警一个月只能挣7到9元钱,比最穷的人力车夫挣得还少;巡警往上升一级,是警佐,一个月挣11到15元,也和一般的人力车夫差不多;再升一级,当上了警官,一个月也不过挣22元,不比人力车夫多多少。这已经是绝大多数基层警察能升到的最高级别了。

都是旗人,都挣得少,警察管起人力车夫来,并没有多少底气。他们能仰仗的,只有身上的一套带铜纽扣的体面的制服。1922年,有位记者记录了两个人力车夫的一段对话。这两个车夫,其中一个是兼职的。他白天当警察,晚上拉车。这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一家老小都靠他养活,当警察的工资又被拖欠了。在路上,他被一个全职的车夫认出来了,全职的这位就调侃兼职的这位:“想不到你们专打拉车的人也拉车了。你们打车夫的威风,到什么地方去啦?”这位白天当警察的车夫只好无可奈何地回答他:“二哥别取笑啦,这不是时势所迫么?……别瞧我此时没有管车夫的权利,我要换上那件衣服,照旧打你。”你看,在这个故事里,警察和车夫的关系哪里是监管和被监管这么简单呢?穿上警服,警察还可以在车夫面前耀武扬威,脱掉警服,大家都只是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

到这里,我们已经了解了人力车夫和他们身边的小社会。接下来,我们来讲一件和人力车夫有关的重要的历史事件:发生在1929年10月22日的北京电车风潮。这是北京的人力车夫在历史舞台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亮相。透过这件往事,我们可以看到民国北京风起云涌的政治格局。

电车风潮的经过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说完:1929年10月22日晚上,2万多名北京的人力车夫涌上街头,砸毁了60辆有轨电车。

车夫们为什么砸电车呢?我们立刻就能想到一个理由:因为电车抢走了车夫的生意。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人力车毕竟是比较落后的交通工具,有了电车,谁还坐人力车呢?车夫们砸电车,一定是因为生意受到了影响。这种解释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你仔细考察一下历史的经过,就会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要知道,电车风潮发生在1929年,而北京的有轨电车早在1924年就开始运营了。要是电车对人力车行业的冲击很大,中间这五年,怎么就没发生大规模的人力车夫砸电车的事件呢?其实,从数据上看,电车对人力车行业的影响并没有多严重。别说是在1920年代,就是到了1935年,全北京的电车,在客流量和收入上,都还远远比不过人力车。

这是为什么呢?首先是因为票价。电车的票价比人力车便宜,但还不够便宜。劳工阶层的老百姓还是坐不起车。这样一来,电车和人力车的乘客其实是同一群人,也就是北京城里中高收入的居民和外地来的游客。在这群人里,电车可不见得比人力车受欢迎。因为电车上很拥挤,时不时地还有小偷和粗鲁的兵痞。坐得起电车的都是讲究体面的人,他们可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尤其是女士们,和男人们挤在一起,很不方便。对这群人来说,哪怕人力车慢一点,贵一点,他们也愿意坐。另外,人力车的服务是点对点的,出了家门就能上车,下车就到目的地了。而电车只能坐到站,下车还得走一段路。北京的街道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坐得起车的人,都不想走路。这样看来,人力车和电车相比,还是有不少优势的。

既然电车对人力车行业的冲击不大,1929年的电车风潮又是怎么发生的呢?这就要说到北京当时的政治环境了。

电车风潮发生的前一年,1928年6月,国民革命军攻下了北京城。这支军队的成分很复杂,大致有三股势力,首领分别是蒋介石、阎锡山和冯玉祥。阎锡山和冯玉祥都是北洋军阀出身。他们和蒋介石的国民党明面上合作,背地里互相牵制。尤其是阎锡山的势力,一进城就把北京市政府攥在了手里。蒋介石虽说是整支军队的总司令,他手下的国民党却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北京让阎锡山说了算,蒋介石当然不乐意。国民党这边于是换了个思路,开始组织民间的力量来为自己积累政治筹码。从1928年6月开始,国民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成立了几十个工会,会员人数超过了16000人。这些会员代表北京各行各业的劳动者,组织了大量请愿活动,要求资本家提高工资,改善工作条件。工会的领导者都是国民党的干部,这样一来,北京的国民党就达到了和阎锡山分庭抗礼的目的。

不过,事情也没有完全按照国民党的计划发展。就在国民党在北京发展工会的这短短几个月里,国民党内部发生了分裂,工会也随之分裂成了对立的两派。到了1929年,这两个派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眼看着就要发生激烈的冲突了。

这就是那段时期北京政局的大致情况。国民党的这一系列操作,至少给1929年的电车风潮埋下了三根导火索。

首先,国民党发起的工会政治让北京社会陷入了动荡。那段时间里,就连和尚和道士也上街游行,还在公园里召开新闻发布会。人力车夫们每天在街头看到各种各样的请愿活动,心里也跃跃欲试。第二,这段时间里,车夫们有了自己的工会。在以前,一个车夫的社会网络并不大,通常只认识自己车厂里的车夫。车夫之间还可能为了抢生意大打出手。现在,全城的车夫都加入了统一的工会组织,这就让这个群体更加团结,能够组织大规模的集体活动。第三,在工会里,人力车夫有了明确的斗争对象。以前他们只是觉得,电车对他们的生意,多少有些影响。影响到底有多大,大多数车夫也没什么概念。可是到了1929年,国民党组织的工会发生了分裂,电车工人的工会和人力车夫的工会分属于两个对立的派系,这样一来,国民党党内的矛盾,就传导到了人力车夫和电车工人这两个原本和政治不相干的群体上。

集齐了这三个条件,人力车夫们平日里积攒的怨气就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从1929年春天开始,车夫们发动了一系列抗议活动,抗议政府收取过路费、公交车抢生意、乘客坐车不给钱、警察执法态度蛮横。这些请愿活动经常伴随着暴力冲突,而且冲突的规模越来越大。8月31日,车夫和警方发生了一起冲突,参与的车夫有三四十人。到了10月19日,一个车夫和乘客发生了口角,随即就有两三百个车夫冲上来帮忙。北京城里,人心惶惶,大家都注意到,人力车夫拧成了一股团结的力量,大规模的暴力冲突随时可能发生。终于,在10月22日晚上,人力车夫的集体行动迎来了高潮。

那天,北京工会里分裂的两派在总部对峙,大量人力车夫来到现场。对峙持续到晚上7点,人群陆续散去。就在这时候,一辆满载乘客的电车刚好开过会场附近。人力车夫们听工会领袖辩论了一整天,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泄,这时候迎面撞上了他们的宿敌,局面一下子就失控了。车夫们捣毁了第一辆电车,就沿着电车轨道一路前进,见一辆,砸一辆。一路上,其他的人力车夫见到游行队伍,也纷纷加入进来。最后,参与电车风潮的人力车夫多达两万五千人。一晚上,全北京90辆有轨电车,60辆被毁。

这么一场激烈的风潮,收尾却很潦草。警方抓捕了一千多名人力车夫,把他们押送到北海附近的一座道观里审问。道观门口架起了三挺机关枪,有四排军人站岗,看起来既威武又有些荒唐。审问进行得很草率,毕竟,绝大多数车夫都只是拿电车出口恶气,至于国民党内部的斗争,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审判的结果是:4个国民党的工会领袖被枪决,35个人力车夫被判入狱,剩下的九百多人全都放了。北京电车风潮自此落幕。从这以后,北京的人力车和电车两套系统继续正常地运转,两个行业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但再也没有发生过1929年这样大规模的冲突。人力车在1950年代逐渐消失,旧式的有轨电车到了1960年代也被无轨电车取代,这对冤家长达半个世纪的争斗,彻底成为历史。

到这里,《北京的人力车夫》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我就为你介绍完了。简单地做个总结:首先,我为你介绍了北京的人力车夫这个行业。从清末到1920年代,北京的道路泥泞,又有大量乘客需要体面地出行,人力车行业应运而生。北京的人力车夫主要是旗人、农民和其他行业的穷人。拉车挣的钱并不多,只够维持温饱。说完了这些基本的情况,我们从人力车夫群体稍微往外延伸,讲到了和人力车夫打交道的三类人:车厂的主人、乘客和警察。到这里,我们的视野已经扩展到了人力车夫附近的小社会。最后,我们进一步延伸到一个更大的话题,通过1929年的电车风潮,透视了民国时期北京社会的政治风云。

这本书里还有一些有意思的内容,比如,作者讲述了1920年代北京商会领袖的斗争,还提到了1929年电车风潮前,北京的老百姓怎么组织工会,发起集会活动。这些内容可以帮助你了解电车风潮发生的历史背景。在书的结尾,作者史谦德还套用西方的政治学理论,对中国的城市政治进行了分析。这部分的内容比较学术化,作者的分析是否得当,这也见仁见智。感兴趣的话,你可以找来原书,自己读一读。

在音频的最后,我们抛开复杂的学理,简单地说一说,今天的人能从这段历史中得到什么启发。

“得到”的贾行家老师在他的课程《贾行家说老舍》里也分析过北京的人力车夫。他有个结论,我认为是很准确的。他说,北京的人力车夫,陷入了经济学上所谓的“路径依赖”。也就是说,他们察觉不到,有轨电车的出现是不可逆的时代趋势,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业终将被更现代的交通工具取代。他们对政治时局的认识就更加有限了。由于信息闭塞,在1929年,他们走上街头,捣毁电车,自认为是在维护自己的权益,殊不知,他们卷入的,其实是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政党内斗。

贾老师总结说,越是渺小的个体,越需要关注时代的风向。的确,这是当年人力车夫们的教训,也值得我们今天的人们引以为戒。

以上就是《北京的人力车夫》这本书的精华内容。你可以点击音频下方的“文稿”,查收我们为你准备的全文和脑图,你还可以点击“红包分享”按钮,把这本书免费分享给你对历史感兴趣的朋友。在得到电子书,你还可以找到这本书的全文电子版。

恭喜你,又听完了一本书。

划重点

  1. 北京的人力车夫群体中存在相当数量的旗人,这是因为旗人断饷时,北京的其他行业多被地方势力垄断。

  2. 人力车夫日常工作中发生的摩擦,来自有轨电车的竞争,以及1920年代末北京活跃的政治氛围,共同导致了1929年的电车风潮。

  3. 个体越是渺小,越要关心时代的风潮,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卷入无关的争斗。